“有机会赚钱,就要把握。下午两点过后才开店,还不至于太操劳。”他沉默一会,音色稍低:“问个比较失礼的问题。你经济上有困难?”
“没有。”她斟酌后,慢声开口:“我妈只生我哥和我,我们是小康家庭,生活还算不错;我爸是公务人员,我妈也要上班,所以三餐都外食,只有假日我妈才会做饭。我爷爷是大肠癌走的,我爸平时吃东西不忌口,又爱吃肉不爱蔬菜,可能是遗传或长期外食造成,我四年级那年,他也是大肠癌离开了。”上回逛夜市,她只说带芋饼给她母亲,未提起父亲,这刻听见她成长背景,便不感意外。
“那时候不兴癌症险,我爸只有医疗险,癌症住院和药物花费都要比一般疾病高,即便有医疗住院的理赔,也是不大够用,所以有段时间我们过得很辛苦。之前,我妈长瘤,虽然是良性,但这提醒我应该保个癌症险,特别是我家人又有相关病史。我帮我妈和自己都买了份癌症险,就怕以后有个万一。人生很难说的,总会想要是哪天突然走了曼秾该怎么办?所以现在想多赚点钱是因为想给曼秾一个保障。当然啦,保费还有曼秾的教育费,确实是让我得努力多赚钱的原因。”
他听了听,默不作声,恰遇红灯,他车子停了下来,指头就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似在犹豫什么。
车子重新启动时,他问出口:“你前夫呢?他难道都没支付孩子任何费用?”他想,两人都因为彼此的孩子而明白对方婚姻状态,他也就不做作,直接称前夫。
“他喔……”是有些意外他问得如此直接,想了一会,路嘉遥说:“他儿子应该也要读小班了吧。”
“再婚了?”
“嗯。那时候他外遇,他母亲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又因为重男轻女观念,我没能生个孙子给她,让她常有怨言。后来曼秾的爸爸回来说他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就祝福他啦。他!……上有贴出他儿子照片,看样子过得不错。”呵口气,又道:“以前觉得时代这么进步,重男轻女的观念应该少见了,想不到自己就遇上这样的家庭;我想他应该是因为有新生活了,所以……”耸肩,不谈了。
所以为了照顾新家庭,渐渐遗忘了前妻和女儿。他心甚替她把未竟的话说出来。
“婚姻没有想象中简单。”半晌,他只这么说。
“是啊。”路嘉遥点头如捣蒜。“年轻时就是觉得恋爱美好,渴望和对方步入婚姻,然后天长地久。经历过婚姻才知道,婚姻和恋爱是两回事。”他跟着笑。“是。”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上课的教室在哪?”她微侧着身,看着他的侧脸问。
“上网查。”
“查得到?”她讶问。她未曾对他提过她公司啊。
他慢了几秒,才道:“查了有点久。”
“很难查吗?”
“用双人瑜珈搜不到,后来……”略顿,音色像是低了些。“用性爱瑜珈才找到。”那晚,当她红着脸告知他她所教课程是性爱瑜珈时,他足足愣了好几秒,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他也有些尴尬,遂只能拎着汤圆道别离开。
夜里靠着床头,随手翻阅一本书,却倏然想起她;他只是突然想起,可心口却变得很温暖、充实,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起身开电脑,上网搜寻她的工作,用了多个关键字皆寻不着相关资料,最后试了性爱瑜珈,才搜寻到不少相关网页。
他点进一家公司名号为“知性研究所”的网站,看了几页课程介绍,在幸福瑜珈课程内容里觑见性爱这两字,之后在师资介绍栏又看见遥遥这名字,便确定了这是她任教的地方。
虽是性教育中心,但他浏览网站内容,发现这家公司所开的课程真真就是以性教育为出发点,遣词用字十分专业精练,不带任何色情意味,如“良好的性爱有助提升婚姻品质”、“如何与孩子谈性”等观念,甚至为遭受性侵害的女性开设了一个“自我认同与成长”的课程。
他再无法质疑这家公司成立的背后动机,这社会确实是有它存在的必要。关了电脑,回想自己听见她职业当下的反应时,有些懊恼,深怕她误会他瞧不起她的工作;他连着两晚跑汤圆店,却未能如愿见着她,才打了电话约她。而自她上车至今,她似乎并没介怀他那夜的反应,他心安稳了。
是车内空间太小太暗?当敏感的两字从他口中说出,路嘉遥感觉自个儿的脸颊蓦地热了起来。她端正坐姿,目视前方,以平静的口气说:“公司招生广告是幸福瑜伽。”
“我知道。有找到你公司的网站,看到课程表。”车速慢了下来,他忽笑,道:“我们运气不错,停车位只剩两个。”他看着停入口的电子显示板。
她循着他目光看出去,果真还有两个停车位。
“那天,我很抱歉。”熄火时,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脸庞看他。
“哪一天?”她不明所以。
“我听见你说性爱瑜珈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路嘉遥松开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她明白他意思,偏首看着他。“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当初我们执行长找我去教课时,我的反应比你还大呢。”
“只是不想让你误以为,我对你的工作有任何看轻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知道。若看轻,你也不会找我出来吃消夜。”
“花了点时间,把你们公司网站都看过,意外有这样的公司存在;但是,还不错。”
“真的?”她扬眉笑。其实一开始自己也有点介意这样的工作性质,后来慢慢在学员脸上看见幸福笑容,才觉得这份工作还满了不起。
“真的?”她扬眉笑。其实一开始自己也有点介意这样的工作性质,后来慢慢在学员脸上看见幸福笑容,才觉得这份工作还满了不起。
“真的。”他颔首。并非因她的关系才特别认同她的公司;实际上,他这几年在理仁任教的经验来看,性教育确实做得不够;风气愈来愈开放,教育却未更完善,导致部分学生在教室里、厕所里,甚至交通工具上便做起亲密事。
“现在的孩子早熟,但学校在这方面的教育未能跟进,导致孩子的观念被网路、书刊扭曲了。”这两年他印象最深的是隔壁县市的国中,两男一女在厕所亲密,被巡堂的生教组长发现,校方要求三人转学,最后事情传开了,其它学校拒收这三名学生,包含理仁也不肯收。
事情传开时,办公室有同事还打趣说自己活到四十多岁了,连在厕所玩四脚兽游戏的经验值都挂零,更别说六脚兽如此激烈的游戏了,想不到未成年的都比他们有胆识。当然这是玩笑话,却也突显出教育的失败。
“对……现在常有新闻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就产子,而且不知道自己怀孕,几乎都以为只是发胖,我都觉得好夸张。”
“所以,你们公司或者也能研发一套适合国、高中年纪的课程。”路嘉遥像听见笑话,哈哈大笑。“不好啦,会被告,等一下又有什么团体跑出来开记者会。”他只是笑。他并非说玩笑话,只不过真要实施,正如她所言,不容易。出停车场时,林方笙拎了把伞。她见状,道:“啊,我伞放在包包里。”她只带了皮夹和手机下车,侧肩包放他车上。
“不要紧,也不一定会遇上下雨,只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早上还下着大雨,午后缓了,至今未再有尽管天气不算好,空气间还有潮气,但沿着夜市方向前进,人潮还是不少;微侧身子避开一对迎面而来拥着肩行走的男女,林方笙开口道:“你们公司真的很特别。”只做性教育,甚至教人做爱,他首次听见这样的行业。
“是满特别。”她微微笑着,走在他身侧。“我也是我们执行长主动找上我,请我去任课,我才知道有这样的公司。”
“执行长就是老板吗?好像是女生?”网站上还放了照片,甚具姿色。
“对,是女生。很让人意外是不是?”她笑了笑,忆想当时情况,道:“当初她到救国团找我另一位同事,我那个同事是她教过的学生,她想找她学生去她公司任课,恰好看见我上课情况。据她事后说,她很欣赏我上课的气氛,所以那次她在教室外等我下课,邀我去她公司上班。一开始我也很意外她说她是开性教育相关的公司,我还以为我遇上诈骗集团,是我同事保证我老板的人格,我也到公司参观了环境,我妈不反对下,我才辞了救国团的课,转到现在的公司。”
“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怎么会想要成立这样的公司?”
“只知道她本身拿的是性学硕士,也到国外留过学。本来是性治疗师,后来发现台湾民众还是趋于保守,她才想成立一个性教育中心,好推广这方面的知识和生活情趣。虽然公司没招收未成年学员,但她认为只要父母亲这方面的观念建立了,也就能传递给下一代;而且现在很多大专院校会主动联络,请我们去开讲座呢。”
“台湾有性治疗师?泌尿科医生吗?”
“我也不清楚。好像这方面的门诊都是要挂泌尿科或妇产科,再不然就……家医科?她以前是在哪家医院是哪一科的,我没多问。”
“你们公司好像也有男老师?我看网站的师资介绍还不少个,是跟你一起配合着教瑜珈的?”
“不是,跟我配合的当然是女老师,要不我也不敢教。你说的那些男老师,他们有另外的课程;他们都是有心理师或性学硕士的背景,有一位以前还是在张老师咨商辅导中心做志工。”原来与她配合的是女老师……他似有似无地扬了扬嘴角,随口问:“辅导什么?性教育方面的?”
“他们那单位的工作范围好像很广,从家庭、婚姻、亲子到性别,都有提供咨询。至于他当时是负责哪方面,这我就不清楚了。”她瞧瞧他神色如常的侧脸,迟疑几秒后,慢吞吞问:“你……你有需要性教育方面的咨询?”否则为何今晚频绕这话题打转?
林方笙愣了下,停步看她;而被他一看,路嘉遥才后悔地发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不恰当。她尴尬地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挽救她不经大脑的白痴问题。
见她满脸通红,他笑了一下。“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话说完,不给她反应的时问,他别开目光,看着仍旧大排长笼的芋饼摊。“我去买芋饼,你去买甘蔗汁,好吗?”路嘉遥还在思索他那句“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好像从中捕捉到了什么;但不确定是什么之际,他的提问打断了她思绪。“啊?喔,好啊,省时问。”她面上红潮未褪,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反方向走。
那一眼,目光盈盈,含羞带怯,如此动人。
他收回目光,静静地排在人潮后。前头情侣倒会利用时问,久候时,也不忘调情。男的不知说了什么,女的一脸不服气;男的探手捏住女生下巴,样子不像要吻,似是在检视女伴的牙齿。他猫了过去,发现女生戴着牙套。
兴许这被看牙的举止太令人尴尬,女生推了推男生,眼带羞意,他忽想起方才那女子临去前的一眼,也是这么妖娇;他抿唇无声笑,心头只感无比舒畅。
一个男人单独邀约一个女人,会是何心思?
虽不是西餐烛光晚餐,只是在随时都要落雨的寒流夜里吃着夜市小吃,但这似是更显对方若非低调隐晦,那便是还在观望的心态。追根究底,他是否真有那么点意思?
他说了句什么?啊,对了,他说他只是想了解她的工作……谁会先费心去搜寻一个人的工作环境、地理位置,然后再去了解那个人的工^~“两杯热杨桃甘蔗汁要装一起还分开装?”摊位后,老板娘问着。见面前女子无反应,再问:“小姐,你是点两杯热杨桃甘蔗汁对吗?”路嘉遥回神,急忙掏钱。“对,我的。”
“装一起还分开?”
“一起就可以。”付了钱,她拎着那一袋热饮往芋饼摊位走,心思不由得又绕回那个人身上,被路人碰了手臂时,才一怔……其实,还是渴望爱情,还是冀望有副胸膛可让她依靠吧。虽然离婚后曾相过几次亲,却总是不了了之;这刻才明白她不是不渴望,是那些人不是她等候的那一个。
大学时期和前夫恋爱,他还是她的初恋;年少时对爱情的憧憬和热情全给了他,最后如愿步入婚姻。与初恋结婚,这让多少同学羡慕,她也以为他们会一生平顺美好,却是以离异收场。
一段婚姻让她明白爱情与婚姻是两回事,失败的婚姻与生活的现实磨得她几乎忘了年少时也曾单纯地为了爱一个人而大笑,或哭得像末日来临;离婚后的她,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孩子身上,盼她好,盼她无忧,盼她快乐,却忘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渴望……她还是想要有个寄托。
夜深人静时,有个人可以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