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是为父不知道的?”
项云杨笑笑道:“不必知道。”
项景天甚为不解:“为何是不必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有这样的才华,竟不让我这个当爹的知道?”
项云杨仍旧笑道:“爹爹不必知道,只需要看儿子做出来便可。”
项景天方才明白过来,顿觉百感交集,不知是后悔往日对待儿子的苛责,还是为儿子拥有惊世之才而老怀安慰。
依着礼数,公主应在确定驸马人选后前往为未来翁姑敬奉礼茶。这日择了良辰前来,项景天早命人将府内布置一亲,一众奴仆皆穿着新装,井然有序地列候于侧,家人则均以正装前来迎接公主,礼数分毫不能差,规矩半分不能错。
言舒容与项云杨并肩一同走进昌荣正厅,一路走来,只见诸人皆垂眉敛目,屏气静息,不由笑道:“云杨,叫他们别这样,一个个的脸跟泥糊似的,看着难受。”
项云杨亦笑,尚未说话,坐在前方主位上的项景天便起身道:“公主有礼。公主乃金枝玉叶,这些礼数原是要讲究的。”
言舒容乌溜溜的眼珠子忽闪忽闪,摇头道:“我与云杨成亲后,只想和他一块住在项府,公主府不去了,这儿便是我的家,既然是自个儿的家所,又不是宫里,还需要守什么礼数?”
项景天闻言,不觉略觉惊讶,旋即又欣然笑道:“公主肯迂尊于敝府之中,那当真是委屈了。”又转向项云杨道,“既然公主有意入住府里,那便将撷阳院好生修葺一番,虽比不得公主府华贵,但总不能太过简陋。”
项云杨还没说话,言舒容又抢在前头道:“不必不必,我就喜欢云杨的院子,清静雅致,不必动土了!”她甜笑望着项云杨,唇边泛起动人梨涡,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你院子里有你的味道,要是修葺过了,就不是你原来的味道了,我才不要!”
项云杨顿时脸颊泛红,当着父亲以及一众家人的面,不觉有点腼腆。
项庭真早已撑不住笑了,“好了,爹爹,那原是二哥哥和未来二嫂的事,便让他们自已作主罢!”
项景天亦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得呵呵笑着略过不提。
待父亲受过了言舒容的敬茶,项云杨自带她前去祠堂拜见先母沈氏,为免劳师动众又惹来公主不快,众人便不再跟随。
言舒容进入祠堂,礼数分毫不差地拜过先沈夫人,方和项云杨出来。四处无人,言舒容歪头觑他一眼,一下子牵过了他的手,紧紧抓着不容他挣开,樱唇微微地噘起:“四个字,我有话有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我!”
项云杨略略犹豫了一下,方才放松下来,反握住了她的手,道:“你说。”
言舒容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既然擅长易经占卜,是不是在应选前就替自已占了卦,确保无虞才会前来?”她顿一顿,又接着问,“你是不是知道自已是驸马的命,所以才会与我在一起?”
项云杨才要陷入沉默之中,言舒容又指着他道:“不许想,马上回答我!”
他失笑道:“应选前,确曾占过卦,我失算了,那是下下卦,应选不顺。可我还是来了。”
言舒容掩住了他的唇:“你那一卦确是不灵,所以如今才会顺利。”
项云杨点了点头,注视着她的双眼:“谋事在人。”
言舒容笑逐颜开:“成事在天。看来连老天爷也帮我们!”
这边欢笑连连,那边沁芳院里也不安静。
项庭沛虽被限足沁芳院内,还是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庭秀之事,项景天为着此事暗里不知动了多少怒,只是顾着面子不在人前流露而已。庭秀嫁与晋王为侧妃,照着寻常本也不失为好事一宗,可偏生是出了私行苛且这样的丑事,如此出嫁便成了满门的羞辱,项景天只求匆匆把庭秀送走了事,便连族中亲人都未曾知会。
她知道,这是她离开沁芳院这个鬼地方的好时机。她与闻家的婚期日近了,不过是月余的辰光而已。项景天极重颜面,已经有一个女儿让他蒙了羞,再不能有第二个了。思来想去,在两日之前,她便趁着看守下人分神打瞌睡的当儿,悄悄溜出了沁芳院,前往父亲的颐明院去。
面对父亲的惊讶与质疑,她什么都不必多说,只要道出一句:“女儿出闺,闻家会来迎亲,外头亲族也会来人,女儿身居沁芳院,不知旁人作何观感?”
项景天垂首沉思了良久,方勉强准予她返回留菁阁居住,但限足依旧。
这天是公主贵驾降临的吉日,亦是她项庭沛重返留菁阁的日子。
她打扮得端端正正,从从容容地步出沁芳院,悠然自得地前往留菁阁。
途经前院之时,却见前方项庭真迎面而来。
项庭真看到她,脚下微微一滞,方缓步走上前去,几乎要与项庭沛擦肩而过之时,只听她含着冷笑道:“手下败将,可笑之至。”
项庭真站住了脚步,侧头看向项庭沛,“谁是谁的手下败将?”
项庭沛仰头讥诮一笑,转身向她,半眯双目:“还道你是个聪明的,原来愚笨如斯。你一心牵系的良人之选,无一不被你的姐妹抢走,手下败将不是你是谁?”
项庭真不以为然地一笑:“倘若你指的是晋王,那是不值一提。倘若你指的是意远……”她的眼眸里尽是冷嘲之意,“如今言定谁胜谁负,尚为时过早。”
项庭沛扶一扶发髻上的梅花银簪子,笑意决然:“三书六礼早过完了,我和闻意远成亲是板上钉钉之事。我的好妹妹呀,都这个时候了,闻意远还能想出什么退亲法子呢?总不见得,这一回米已成炊的人,是妹妹和他罢?”
项庭真却也不恼,笑得自若淡定,“姐姐不必着急,姻缘之事乃为天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言毕,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项庭沛一眼,方不再停留,缓步离去。
项庭沛听得此言,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仿佛有什么她疏忽了的纰漏,正在不知不觉中扯着了她的后腿,伺机将她拉入无底深渊。这个念头才起,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忙定了定神,不再多想。
第167 冬至(一)
如此过得数日,闻家戚夫人竟派了人到项府之中,称两家联姻在即,循着祖上的俗例,须在新媳妇过门之前,将家传的白玉手镯送赠,好让新媳妇佩戴着出闺,是承载祖上厚福的好兆头。
项景天听闻如此说法,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好拂了亲家之意,便命项庭沛出来,跟随闻家的人到闻家去一趟。
项庭沛上得闻家的马车,一路前行,却是许久未曾到达闻家。她心下纳罕,挑了帘子往外看,不由吃了一惊,急问那赶车人道:“这条路不似前往闻家,你究竟要把我带到何处?”
那赶车人将头上斗笠掀开,露出一张狡黠俊容,哪里是什么马夫,竟是闻意远!
项庭沛一惊,旋即又沉住了气,冷眼瞧着他道:“是你?行事这般鬼祟,无外乎还是想对付我罢?”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目含不屑地掠他一眼,“雕虫小技。这一回,你又想打什么主意?前方有什么陷阱?还是再想把什么龌龊事嫁祸到我身上?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份心罢!眼下我爹只想把我体体面面地嫁出去,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耽搁咱们这门亲事。”她向他前倾身子,冷笑道,“发生了庭秀的事,我爹再也等不起了,他不会让人接二连三地损他颜面。你筹谋得再多,亦是白费心思。”
闻意远闲闲笑着,“是么?不过你猜错了,我并不想嫁祸你,也不是要陷害你,我只是带你重游故地,重逢故人而已。”
项庭沛闻言,眉头一皱,疑虑地往前方望去。只见闻意远策马前行的方向愈发有几分熟悉的感觉,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脸色便越发难看了,眼光里原有的轻蔑渐次褪去,慢慢地笼上了一层恐慌。
马车在一座古旧的平房前停下。项庭沛极力维持着平静,看着他一跃而下,心也随之猛地一跳,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言语,生怕在言语间被对方抓着把柄。
闻意远向那平房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她,笑道:“怎么不下来?这个地方你应该很熟悉才是。”
项庭沛两眼忧恐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方才紧紧瞪着他道:“我娘去世之前,我和我娘便居住在这儿,那又如何?你把我带来做什么?”
闻意远但笑不语,径自进入平房,把等候在里边的一个老妪请了出来。那老妪已是花甲之年,眼神却仍旧分明,一眼瞧见项庭沛,便道:“冬至?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你这道眉毛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眉尾是散淡的,你可还记得我?”
项庭沛有如电殛,整个儿呆住了,口唇发颤不止,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娘,外面那么冷,我怕她会冻死,还是让她进来避一避罢!”
“沛若,你就是心太软了。你要记住,这世间人心难测,好人不能乱做。”安荷将女儿搂在怀里,看向窗外那个徘徊了数日的小小身影,“长贫难顾,她虽然可怜,可咱们日子本就过得拮据,无力再负担她。”
年方七岁的沛若满心不忍,虽然母亲不愿意收留外边的那位小姐姐,可她还是悄悄地为对方送去吃食,还怕对方冷着,便连自已最爱的碎花小袄也披在了对方身上。
“多谢你。”小姐姐珍视地捧着热乎乎的馒头,“为了报答你,我愿意留下为你做牛做马。”
沛若蹲在她面前,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喜欢你,有你作伴,我会更欢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姐啃了一口馒头,这仿佛是饥寒交迫的她最为难得的美食了:“我叫冬至。”
冬至,因家中一场大火,亲人无一幸免,唯她独活。她只身颠沛流离地流浪到京城,巧遇沛若,年纪相仿的二人一见如故,沛若便将她带回了家,可是母亲却并不愿意将她收留。
纵然安荷始终冷面以对,冬至却并不介意,仍旧以奴婢自居,为她们母女二人拾禾砍柴,洗刷收拾,事无巨细只消有她,便自会主动打点妥当。
安荷不让她进屋,她就以外头的禾草堆为床为褥,安荷不给她食物,她就勒紧腰带强忍饥饿。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走。
终于,这一日安荷再忍不住将她唤进了屋里来,细细打量着她道:“咱们这只是穷苦人家,自顾不暇,你为何不肯离去?”
冬至低着头,两手局促地揉搓着衣角,嗫嚅道:“因为……因为……”
安荷皱眉道:“因为什么?”
冬至眼泛泪光,抬头殷切地望向安荷,哽咽道:“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娘,我看到你,就像看到我的娘,我舍不得走……”
这时,邻居的李大婶闻声而至,怜爱地看着冬至道:“安娘子,这女娃性子好得很,吃苦耐劳不说,心地也善良,来日一定会知恩图报的!你就收留了她罢!”
安荷想了想,把她拉到了跟前,“你想留下也不是不行,只一点,咱们日子清苦,来日你若是熬不住走了,咱们可算是白养你一场了。”
冬至何其乖觉,马上道:“要割禾就要先弯腰,我不会白受你们的恩惠,我会视你们如主子,鞍前马后,尽心伺候。”
从此,她便成了这个贫寒之家的一员。留下的真正缘由,自然不是因为安荷长得像她的娘,而只不过是她走累了,那大户人家门高狗恶,她又不甘愿落入人牙子手里任买任卖,便退而求其次,留在这母女二人身边,好歹吃饱穿暖,又是自由身。
日子长了,因着她的尽心,安荷亦慢慢对她温和了起来,由着女儿喊她姐姐,也由着她向自已唤一声“娘”。
沛若是打络子的好手,镇日无事便拿着各色丝线编织不休。冬至看见了,过来笑道:“真好看,这些线丝丝缕缕的,极考眼力,不如你来教教姐姐?”
沛若笑得眉眼弯弯,指着桌上的几束丝线道:“我先教你分丝线。你瞧,这是大红的,这是胭脂红的,还有桃红的,这一络是嫣红的,几种红色若是放在一块轻易便看混了,须得细细分了出来,拿银线束好了,下回用时便不必再分了。还有这葱绿柳黄的,这藏青、石青的,在外头可难寻了。你看这松花色、黑色,给配着艳一点线便极为好看。”
第168章 冬至(二)
冬至坐了下来,依着她的言语将丝线分好,姐妹二人一同坐在灯下静静打络子,指尖游动之间,仿佛就是岁月静好的安宁了。
低矮平房的门前,项庭沛吃惊地瞪着眼前的老妪,摇头道:“不,我不是冬至,我是沛若。”
那老妪细细端详着她,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冬至!当年你在安娘子屋门前苦求了那么久,我可是忘不了你,最后还是我帮你说话,安娘子才肯收留你,你都忘记了么?”
项庭沛睁圆了眼睛,含怒瞪向闻意远:“你究竟知道多少?”
闻意远交抱着双臂,笑得悠然自得:“不多不多,我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算不上什么。倒是你想知道什么?这一日可长,我慢慢带你走遍。”
项庭沛心慌得厉害,然而此时已经是进退无路,只得坐定在马车里,任由他策马前行。
这一次所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