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事,自然会放了我的老子娘,还会给我许多银子。我虽然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但又怕我娘有何不测,只好听她们的,在二爷的膳食里下毒药。”她说着,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也知道断不能害了二爷的性命,我不想折了阴骘,所以我下药的时候,趁彩珠不留神,没有把药放全。”
项景天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庄氏。沈氏只连连摇头,扼腕低叹:“妹妹若有何计较,只管跟我这个做大姊的直说便是,何必拿孩子们作筏子?”
庄氏脸色沉了一沉,对项景天道:“老爷,只不过是一家之言,你也信么?”
项云柏眼见矛头直指亲娘,也有点紧张,“既然说是查明真相,断断不能只听下人的几句言语。”
项庭真冷嘲一笑,“二娘和大哥说的是,倘若只是碧荷一家之言,我也断断不会相信,更不会把她带到老爷跟前来。只不过,彩珠姑娘的话,恐怕是不容忽视了。”
彩珠不敢接触庄氏的目光,只垂下眼帘,讷讷道:“碧荷所言……非虚。的确是二太太指派我去把碧荷的娘给关起来,以威胁她替二太太行事。”
郑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怪只怪老奴,虽然早就觉察到彩珠和碧荷二人有异,但却因着顾念与彩珠的同乡之情,没有及早告知太太和三姑娘,以致事延至今。万幸的是,碧荷虽受人所制,终究良心未泯,二爷方能性命无虞。”
项景天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庄氏,道:“你有何话可讲?”
庄氏拂一拂银线绣千叶莲纹的广袖,身姿优雅地从座上站起,妩媚的丹凤眼淡淡地朝沈氏一掠,道:“我不是料不到你们会如此行事。既然这奴才说是彩珠关了她的老子娘,逼迫她行事,那么彩珠也可以被你们拿住了短处,在老爷面前嫁祸于我。”
项庭真不慌不忙,微笑道:“二娘睿智,确是这个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捉贼拿赃,若是能从二娘的院子里搜出剩余的毒药,那庭真此次,方算是不枉不纵了!”
项景天暗觉痛心,迟疑片刻,点头应允道:“去搜。”
项庭茵听得此节,面上顿时惨白一片,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原处。
庄氏不是没有留心到女儿的反常,心猛地一跳,顿觉不祥。她想一想,转身情深意切地对项景天道:“老爷,你我夫妻二十余载,以我对老爷的情分,别说是毒害云杨,就是平日里待老爷的其他儿女,都是视为己出。此次之事,当真与英岚无关啊!”
项景天略略动容,看一看庄氏,才想说话,项庭真便道:“二娘平日里待爹爹的其他儿女如何,恐怕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她说完,伤重未愈的项庭秀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出来,弱声道:“此次四姐姐对庭秀用刑,就是因为我平日对二太太和四姐姐言听计从,后来我发现她们包藏祸心,不愿再受她们摆布,方会惨遭四姐姐的报复。”她一步一步走近项景天,瘦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股坚执的决绝,“老爷,二太太多次利用庭秀造谣生事,诬蔑太太,陷害二哥哥,她根本没有做到将我们视为己出!”
庄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喝道:“胡说八道!”
这时,前去搜院子的总管赖孝荣领着下人们走了进来,禀道:“老爷,奴才在芳靖院东暖阁里搜到一个纸包,内里之物,似是毒药砒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油纸包呈给了项景天。
庄氏一听是东暖阁,知是女儿在这一天之内的居所,不由整个儿怔住了,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女儿,却见项庭茵呆若木鸡,只惊得满头冷汗。
第二十章 轻恕
项景天打开看得真切,眉头紧蹙,只冷眼瞪着不复淡定的庄氏,严声道:“搜院子的是我的人,他们不会栽赃嫁祸!你且说实话,为何毒害云杨?”
庄氏满心惊怒,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女儿跟前,急道:“为何会有这个纸包?你究竟瞒着我做了什么?”
项庭茵怔怔的,半晌才回过了神来,眼光顿时变得犀利,如刀子般剜住了郑妈妈和项庭真二人,手往前一指:“是她们!她们布下的陷阱,是她们害我!”
庄氏眼见大势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内,怒急攻心,一掌掴落在女儿脸颊上,厉声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竟然藏了私心!”
项庭茵吃痛地捂着脸,泪水盈眶,她一下冲到项景天跟前,高声道:“爹爹,这毒药不是我们的!是庭真,是庭真亲手交给郑妈妈,郑妈妈再给我……是她们害我!”
项庭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四妹妹,姐姐知道你心疼亲娘,可也不能胡言乱语至此。我和郑妈妈如何会把毒药交给你?即便是真的交给了你,你自己却也不知留神,把这毒药带回芳靖院去?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错已铸成,你再另生事端,亦是于事无补。”
项景天大为震动,一时心乱如麻,只含怨带怒地注视着庄氏,良久,方道:“竟是你,竟是你。”
庄氏双目含泪,幽幽道:“老爷,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性只有你最了解,我既在乎你,此事绝非我所为。”
项云柏和妻子阮氏一同站起身,对父亲道:“爹,娘素来与人为善,贤良温和,一定不会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
沈氏此时流下泪来,哽咽道:“妹妹,你已经有了云柏这般才智过人的儿子,老爷最心疼的人也是你,你想要主持府中的中馈,我也让权给你,你还有何不知足?你为何还要对我的亲儿狠下毒手?”
项景天目睹两位妻子的泪眼,一边是不忍责罚,一边是心疼有加,不由更觉烦扰,索性转过头去,谁也不看。
项庭真见状,只面沉若水,道:“铁证如山,真相已经大白,还请爹爹尽早处置为上。”
庄氏哭得梨花带雨,凄凄然道:“想我伴在老爷身边多年,无一日不以真心相待,如今我惨遭陷害,老爷对我竟没有半分相信,这真真是教英岚寒透了心……”
项云柏不知父亲会如何发落亲娘,心急如焚:“爹,娘一向教导云柏行事须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儿子相信她一定不会毒害云杨!再者,来日云柏上值,在上峰面前行走,不知旁人会如何看待儿子这亲娘的名声,难道爹忍心儿子陷于人言纷扰之中,仕途不畅?”
长子的这番话彻底动摇了项景天的心思,他思忖半晌,抬眼看向沈氏和项云杨,目内隐含着一抹愧色。在旁的项庭真将父亲这抹神色看在了眼里,心下一沉,略带失望地望向母亲。
项景天落定了念头后,方开口道:“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英岚,可算是证据确凿。为免再起事端,此事往后不可再提。至于英岚……”他目带不舍地看着庄氏,迟疑片刻,方续道:“至于英岚,暂且移居至城西庄院内,并罚一年月钱。”
只不过是移居城西庄院。项庭真和沈氏始料未及地对视了一眼,城西庄院虽地处偏僻,但山田肥沃,收入甚丰,若是闲时游历,不失为一处山明水秀的驿所。如今庄氏背负着毒杀嫡子的罪名,竟然只是移居该处,无疑是项景天格外怜惜的缘故。此次一击,不可谓不漂亮,可是却未能将庄氏彻底扳倒,反而看清了她在项景天心目中的地位,是这般不可动撼!这无法不让沈氏心生戚然。
项景天扫视了一下地上跪着的几个下人,心中的恶气全数发在了她们身上:“碧荷和彩珠未能安守本分,包藏祸心,投毒弑主,罪不可轻恕!来人,把她们二人押下去重打六十板,受足板子后,再将她们撵出府去!”
看着赖孝荣带人把吓得面无人色的碧荷和彩珠押下去后,项庭真向郑妈妈递了一个眼色,郑妈妈知意,再回头看一看副总管白福家的,那白福家的忙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第二十一章 欺凌
待与沈氏一同返回到长春院中时,已届戌时。
郑妈妈拿起火折子,就着珐琅高足园盘烛台点亮了烛火,又小心笼上白纱笼灯罩,方对沈氏道:“太太,您消消气。”
沈氏盘膝坐于紫檀长榻上,满脸阴云。项庭真在旁用美人锤替母亲锤着肩背,柔声道:“娘,此次虽然没能让爹爹把庄氏休了,可终归还是把她赶出了项府,她不在身边,日子一长,爹爹指不定就淡忘了。”
沈氏并不为此宽颜,只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这次让你们卯足了劲,差点连郑妈妈都陪上了,还不能把她给斩草除根,往后若再想动手,估计便难了。”
郑妈妈侍立在一旁,道:“太太您且宽心,此次幸亏三姑娘提出行那声东击西之计,老奴恐怕真的要亲自出头认罪了。也亏得那彩珠有把柄在我手里,若是不依了我,她横竖也难逃被撵,如今咱们跟白福家的通过了关节,她自然会让底下人手轻些,想碧荷和彩珠也不会遭多大的罪。”
项庭真知道母亲心里的担忧,道:“眼下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虽然未能斩草除根,但总算是压了他们一房人的气焰,从此府里没有了庄氏,这已是极好的,娘你大可不必过虑。”
沈氏稍稍安了心,抬眼欣慰地望向爱女,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的儿,千幸万幸还是多亏了你!还是苍天见怜,知道我的亲儿不争气,又给了我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聪慧女儿。”
项庭真甜笑着钻进了母亲的怀里,“谁让您是我娘呢,女儿这辈子只愿留在娘身边,替娘分忧。”
沈氏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回想起今夜的一幕幕,感叹道:“想那云柏真真是比你哥哥强上百倍,若不是他那几句话,想必你爹也是不能这般轻易就放过庄氏了。”
项庭真仍旧笑着,道:“大哥是强,只可惜了,她有一个人才出众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心思慎密的女儿。她此次是亲儿救了她,亲女却害了她。”
沈氏嘴角边嚼了一缕快意的微笑:“可不是么,若非庭茵草包,此次也不能这般顺利。”
项庭真看母亲心绪好转,方才放下心来,便又多留了一会儿,陪母亲吃过红枣雪耳汤,伺候她睡下后,才离去。
翌日一早,项庭真便吩咐元香和元妙二人备下吃食,一同前往项庭秀所在的沁芳轩。
沁芳轩原是无所出的几位姨娘的居所,因着项庭秀生母早逝,又是尚未及笄的庶出之女,因而不能有自己专属的庭院,便与姨娘们共居一所。
此处向来门庭冷落,几位姨娘宠遇不渥,却也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因而甚少往来。一方庭院虽是艳阳普照,花草葱笼,却是僻静冷清,人声不闻,生机黯然。
项庭秀的西厢房位于院落中最不起眼之处,元妙走在前面,才想推门进去,却听得屋里传来一声震耳脆响,随即有人在里内尖声道:“镇日家要热的温的伺候着你,你这身上受伤可比正院里的姑娘还要金贵不成?茶水便在这里搁着,你非要我替你拿过去,连个好歹也不知,怪道四姑娘要打你!”
项庭真在外头听得真切,眉头一蹙。元妙看到主子的神色,便率先推门而入,只见厢房内光影昏暗,项庭秀坐在床头默默垂泪,桌前那名小婢一脸刻薄地瞪着她,底下是满地的茶壶碎片。
那小婢听到门响,道是院子里的姨娘,连身子也不转,依旧骂道:“茶洒了,难道你还要我替你打扫不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元妙一言不发,一手揪住了那小婢的衣领,没等她反应过来,扬手便打。
第二十二章 情义
那小婢这冷不丁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看清楚眼前的是正院里的大丫鬟,眼神再往前一溜,竟瞧见了嫡姑娘项庭真,不由吓得魂都没了,忙跪倒在地:“三姑娘……奴婢不知三姑娘来了……”
项庭真进了屋,看了看地上的碎片,道:“才刚谁说不想打扫了?既然不想打扫,不想伺候主子,那就撵出去罢。”
那小婢忙不迭磕头求饶:“奴婢一时犯诨,没的污了三姑娘的耳朵,求三姑娘恕罪!”
项庭真想了想,问项庭秀道:“六妹妹,她是你的奴才,你想怎么处置?”
项庭秀似是有点意想不到,睁圆了泪眼,慢慢地摇头道:“算了罢,由她去了。”
项庭真不动声色,只命那小婢把地上清理干净了,再由元妙带出去好生教训。
元香随后把朱漆祥云食盒中的点心取出,一碟是芙蓉糕,一碟是藕粉桂花糖糕,再一碟是山药糕,均是极为精致的糕点,平日里别说是吃,就是看一看,项庭秀也没有机会。
项庭真亲自扶了妹妹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今日太太免了咱们请安,我便想着过来和妹妹一道用早膳,顺道说说体己话儿。”
项庭秀未免受宠若惊,“妹妹以为……论理,姐姐救了妹妹,妹妹无以为报,该叩谢姐姐才是。”说完,她强撑着受伤的身子要起来,项庭真连忙拉住了她,含笑道:“我救了你,你也帮了我,此次之事,原也说不上谁对谁有恩。”
项庭秀一时百感交集,泪盈于睫:“姐姐不嫌弃,妹妹已经觉得难得。难得姐姐相信我,难得姐姐肯把庭秀,视作妹妹。”
项庭真提起银箸夹了一块芙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