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真到底是女儿家,只是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小声道:“王爷,请恕庭真面皮薄。”
言溥博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怜爱之情益发泛滥于胸,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只要你言声,爱怎样就怎样,我从此只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你让我去西我就去西。”
项庭真并没有躲避他的手掌,唇边泛起一个明媚的笑涡,道:“那好,明日皇上还会与你们一起狩猎,你现下便回去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头,明日为我先拔头筹。”
言溥博甚为振奋,当即答应了,深深望了她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项庭真面上的柔色渐次褪去,转过身,看到了门后的项庭秀,那一张苍白的面容上含着一抹凄凉的微笑,身上一袭单薄的玉色碎花长衣随风轻扬如飘零燕,如同是她那被抛诸脑后的渺小情意。
项庭真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旁,侧脸冷冽地看向她,眼睛里是一抹幽戚的寒光:“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你所愿。”
项庭秀的微笑凉凉地绽在唇边,声音哀婉:“多谢姐姐成全。”
翌日,狩猎如常进行。因着昨日婉徽公主出事,那一场激烈的角逐在皇帝的高涨兴致之中无奈中止,今日便下令众亲贵臣子务必全力以赴,以猎获禽兽之数最多者为胜,奖赏赤金打造的弓箭一副。
闻意远不知何故没有跟随太子下围场,独自一人枯坐在观武台末端,神色淡漠如是秋风刮落的萎叶。
围猎竞技之中,言溥博势头强劲,若非顾忌太子颜面,他势必将是收获最为丰盛的一个。饶是留了一手,他亦仅比太子少猎了一头豹子而已。
皇帝眼见众位皇子骑射及胆识均为了得,龙颜大悦,除了将赤金弓箭赏给了太子外,又另赏了一支赤金哨箭予言溥博。
这一天围猎下来,言溥博却全无倦意,他捧着赤金哨箭来到项庭真面前,一张俊脸上兀自带着薄薄的汗湿,笑容清朗:“这是我为你奋力得来的,属于我,也属于你。”
项庭真掏出绢子,贴心地为他擦去脸上汗水,笑意甜甜:“我瞧见了,王爷马上英姿飒爽,是庭真心目中的真英雄。”
言溥博闻言,不觉开怀而笑。
项庭真微笑道:“王爷,今日这般高兴,庭真想为你好生庆贺一番,不如……”她眼波柔媚流转,含羞垂下头来,“不如在王爷宫中设下晚宴,庭真前来相伴。”
言溥博喜上眉梢,欣然应允。
前往赴约之前,项庭真着意地打扮了一下,蔷薇粉银丝的外罩轻纱长衣,下面是蜜合色绣香菊的轻罗裙,头上松松挽一个家常的堕髻,簪着一枚雅致的三翅莺羽珠钗,发髻底下垂下青丝一束清娴地搭在肩头,十分清丽动人。
前往言溥博宫苑的路上,遇着了一脸落寞萧索的闻意远,他昨夜该是未能安心入眠,两眼窝底下乌青一片,下颌冒出了胡子拉碴,神色犹为憔悴。她心头一阵刺痛,强忍了一忍,才想继续前行,却听闻意远哑声道:“不要去,可以吗?”
项庭真两手放在跟前,拢着淡粉色的广袖,端然而立。她抑制着满心的酸楚与不忍,不敢正眼看向他,木然地直视着前方。
闻意远站在她身后,沉沉道:“算是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项庭真一时默默,风吹乱了她刻意梳理过的发丝,几缕翩飞地扰痒了她的脸颊。她心下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径自迈开了脚步,渐行渐远。
言溥博亲自候在了宫门前,看到她来,便殷切地迎上前去,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了她一番,笑道:“庭真,你今夜真美。”
项庭真笑盈盈道:“女为已悦者容而已。”
言溥博微微笑着,此时此刻,他再度以十指紧扣的方式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尤其的用力,手指紧紧地勾着她的指缝,她不觉有些微的生疼,他察觉到了,忙稍稍放松了,怜惜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太情切,忘了你的感受。”
项庭真与他一同站定在偌大殿中,四周是刻画雕彩,穷工极丽的奢华殿宇,连带他眼内的情意,亦是这般难能可贵,可贵得必须穷尽她所有的伤心,方能换取回来。
她低低笑道:“王爷不必有愧,庭真说过,只想与王爷一起珍惜眼前,受一些苦,亦不过是考验罢了。”
言溥博的眼眸在金黄的灯火中恍如明熠的寒星:“庭真,庭真,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又再回到了我的身边,从昨夜开始,我就感觉是美梦一场。直至现下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如置梦中。”
项庭真抬起眼帘看向他,盈盈的水光遮盖不住她眸中的情意:“溥博,可知为何我一直不愿意原谅你?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所说所做的只是因为你不服输,我害怕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那种痛苦的滋味,我再也不想尝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
第158章 缠绵游戏(二)
他再度牵起她的手,踏过凿地为莲的地面,双双在花梨木团福朱漆桌旁落座。精致的小菜已经摆在了桌上,当中一个白玉酒壶散发着馥郁的酒香,未饮人先醉。
项庭真径自取过酒壶,为他斟满了羊脂白玉盏,盈盈笑道:“溥博,今夜我只想好好陪着你,与你说说心底话,也算作是这段日子的弥补了。”
言溥博转首凝视着她,柔声道:“日后,还会有许多个这样的夜晚。”
项庭真将羊脂白玉盏送到他的面前,“正是,可今夜不一样,这是我们重归于好的第一夜,庭真只想好好度过。”
他接过她手中酒盏,欣悦地一饮而尽。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情不自禁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我很想你明白,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我不想再沉缅过去,我只想告诉你,我希望你留下,我希望和你在一起。”
她任由他的接近,再度替他斟满了一杯,巧笑倩兮:“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必你说,我都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回来。”
他不知不觉中饮下了第二杯、第三杯酒,言语间有淡淡的酒香,“不会,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知道。我欢喜你,因为你说的那一句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我藏在母妃内殿中听你说的这些话,我就知道,你与她们不一样,她们莫不是看中我的王爷身份,只有你,只有你因为我是我,不因为我是晋王,不因为我是皇子,哪怕我是一介庶民,你都会生死相随,是不是?庭真,是不是?”
她听他提起往事,心中微泛波澜,仍旧是不动声色地柔婉笑着,为他送去第四杯酒:“这个自然,庭真一心牵系着你,为了这一段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他把持不住,一把将她拥紧入怀,头重重地埋进她的肩窝里,呢喃着道:“这么些年以来,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都是为他们自已,眼里没有我,只有他们自已。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我这个身份,不是为我自已。只有你,只有你让我觉得,我不是晋王,我只是言溥博,只是你一心钟情的人。”
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整个儿惊了一惊,她渐次地回过神来,动一动身子想要从他怀中离开,他却更加紧了力道,将她牢牢拥抱着,温热的双臂为她稍觉冰凉的身体带去一丝暖意。她偎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觉连呼吸也是局促的。然而口上只能温柔如常:“溥博,你别怕,我会陪着你,别怕。”
他双手环抱着她,话音里带上了一抹浓不可化的怨戚:“我以为庭秀会与他们不一样,可是我却发现,她与他们无异,她想要的不是我,只是她想得到的侧妃之尊。她这么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我很失望,我对她很失望。你放心,我不会再为她伤你的心,我不会再理会她,我只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受委屈。”他抬起头,凝望着怀里的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项庭真不知为何,整颗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攫紧了,喉咙有透不过气来的梗塞,她哑声哽咽起来,竟是止不住泪水。她深吸一口气,想说太晚了,可是开口却是道:“千金难买回头笑,难得你肯回头,我会……我会忘记过去的。”
她擦去泪水,又将一杯酒水递到他面前。他一手拿过酒杯,喝下了一半酒水,余下的一半,他送到了她的唇边,在她耳畔轻道:“这一杯迟来的交杯酒,是我对你最大的补偿。”
项庭真不得已,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下,酒液清凉而甜蜜,在入喉的一瞬却辛辣呛人,她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言溥博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心疼,他捧起她的脸庞,低头凑近她。项庭真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别开脸,他的气息淡若轻风地扫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带着浓郁酒香的唇轻轻点落于她眼角之上,将那一滴泪水吻去。
项庭真浑身微微一抖,打心底里的抗拒让她使劲地转过了脸去,一手挣开了他。
他已经有了七八分醉,只知再度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与此同时,有侍女从殿外走进,才想通传,项庭真连忙朝那侍女摇一摇头,道:“王爷醉酒,莫要出言惊扰。”
言溥博哪里有心思留神其他,仍旧醉意朦胧地靠在她的肩头。项庭真这时将他扶起,一边往内殿走去,一边柔媚道:“溥博,你也累了,让庭真伺候你歇下罢。”
走进内殿,绕过一架通天落地的云母雕玉兰缠枝屏风,便是寝殿了。言溥博身体内有汹涌不止的情潮泛滥,一手拥着项庭真往六尺宽的金丝楠木阔边床走去。
他们一同在床边坐下,床边悬着的鲛绡纱帐随着殿里的过堂风飘荡如云雾。
他低头深情凝睇,温浅的气息扫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仰起头,骤然接触到他蕴藏着无限柔情的眸光,她的双眸不禁透出了些微羞涩的意味,垂下眼睑,不敢再直视他。
酒意之下,他却是炽热而狂放的,唇轻轻地触碰到她的额际,她阖上了眼睛,连呼吸也是细微而战栗的。
当他意欲再往下之时,她却一手抵住了他的唇,声音里有娇羞的意味:“溥博,你等一等。”
她缓缓起身,媚眼如丝地注视着他,他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嗓门是慵懒的沙哑:“不要走。”
“你放心,我不会走。”项庭真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含笑来到殿中,逐一将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给吹熄了。
殿内渐次地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言溥博摇摇欲坠地站起了身,高声唤道:“庭真!庭真!你在哪儿?”
有人朝他伸出了纤纤玉手,一下执住了他的手掌,庭真的声音在近旁响起:“溥博,我在这儿。”
他不愿再等待,将她抱进怀里,一手猛地抬起她的下颔,嘴唇压在了她的唇上,眷恋地吻着她,舌尖纠缠着她的舌尖,彼此间有不可自抑地沉醉,他们更贴近了对方,各自的体温如思潮中不能控制的爱意,正汹涌地包围着彼此,怎么也不愿放开。
才发现床铺竟是如此的柔软,她整个身子似都坠入了其中,他捧着她的脸庞爱怜地吻着她,她起始还有一丝赧然的矜持,及至他的吻益发深入,她自喉中发出了迷蒙的呻吟,深深浅浅地回应着他,只觉仿佛有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于周遭重重包围,散发出迷人心神的火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洒落在她脖颈间,那股如火般的炙热伴着他的撷取仿佛就要将她吞没一般。
如此一夜温柔缠绵无尽。
天明时分,迷蒙的日光自朱漆镂雕长窗外照射进殿内。
美梦乍醒之时,他只觉得头脑间有宿醉的疼痛,眼角余光之中,身旁玉枕之上仍可见乌黑如缎的青丝散落。他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翻身将她拥紧,声柔如蜜:“庭真,我今日就向父皇请旨,让他为我们赐婚,让你再次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怀里的她犹豫了一下,方才仰起头来,低低唤道:“王爷,是我。”
不过是一瞬之间,他尚未及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紧接着是一迭声的惊讶之叹,以及那个熟悉而婉柔的,此时却是满含痛愤的声音:“溥博,庭秀?你们怎么可以……”
昏蒙的视线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他此时方看得真切,那个在他身侧婉转低柔的人儿,满脸惶惶不安的娇羞,不是庭真,竟是庭秀!
第159章 家门不幸
这一刹那,他仿佛感觉自已没有了呼吸,所有的精气神都坠落入了万劫不复的谷底。他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把庭秀推开,懵懵然地坐起身来的。脑中,眼前,耳畔,全是昨夜的一幕一幕。
殿门前,站在当先的是项庭真,后头是受她提醒前来请言溥博到围场再现雄风的众臣子女,还有她和庭秀的父亲项景天。
没有人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也不会有人想到,项庭真不顾礼数领他们进入内殿的目的是什么。
项庭秀显然是猝不及防,满脸难堪得无以复加的羞红,她哪里经得住在此等情形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哀吟了一声,以锦衾掩住了脸面。
言溥博心神涣散,哪里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