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沛定了定神,道:“我不认识他们,我从来没有找过他们,更别说收买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这样说。”
项景天亦是难以相信,“沛儿一个闺阁女儿家,如何会与这些人打交道?你们可得如实道来,休得诬蔑他人!”
项庭沛眼见父亲相信自已,心下稍安,正暗思对策之中,底下的黑衣人又道:“这几张银票,还有这些手镯首饰,都是大姑娘送来的,你们大可以瞧一瞧,是不是她的东西!”
项庭沛低头看去,只见那黑衣人将手中物事往地上一撒,除了银票外,还有银簪子和几个珍珠压发,并一个翠玉手镯。她心下错愕不已,这些首饰,分明是当日在灵若寺里,她亲手交给养父母的,如今为何会到了此人手中?
项景天曾见过女儿佩戴这些首饰,此时见了,亦不免有所思疑。
项庭沛急急道:“你们从何得来?这几样我早在去岁就送给了我养父母,根本不是我交给你们的!”
项云杨道:“口说无凭。”
项庭沛脑中念头急转,转首看向一旁的项庭真。项庭真刚刚才从内堂里出来,目光扫过地上的几样首饰,面上冷冷淡淡地并无表情。
项庭沛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真妹妹,你亲眼瞧见过,那日在灵若寺里,我把这些首饰交给了养父母,是不是?”
项庭真坐了下来,眼眸里冰冷如霜,唇角边却含着一缕笑意,那样的笑意看在项庭沛眼中,如同是莫大的嘲讽,这一刻,她方真真切切地晓得了什么是自取其辱。
“姐姐有没有把首饰交给养父母,我并不晓得。”项庭真讥诮道,“我只知道,在姐姐口中,那一家人都是蛇蝎心肠,名义上是把姐姐收为养女,实则却把姐姐视作奴婢,姐姐日夜劳作,动辄得咎,他们非打即骂,全不把姐姐当人看。既然如此,姐姐如何还会把首饰送赠他们?”
这一番话如同是凉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把项庭沛唯一的后路也截断了,她呆若木鸡地站定在了原地,发不出一言。
项景天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这一切真的是你指使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项庭沛茫然摇头道:“不,不是我,我与大哥无怨无仇,我为何要害他?”
第150章 替罪
“因为你记恨的人是我!”阮玉瑶忽而从内堂中冲了出来,她泪水满面,目含怨恨,一把揪住了项庭沛的衣襟,“你记恨我,因为我揭穿了你下朱砂毒害庄姨娘之事,因为你怨恨我每日奉了庄姨娘之命,给你送去朱砂药汤,逼你喝下,是不是?”
项庭沛脚下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道:“我没有!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设局陷害我!”
项景天听得朱砂一说,忙追问因由,项庭真叹了一口气,道:“听大嫂所说,沛姐姐私下里命人在庄姨娘的药汤里加朱砂,害得庄姨娘身中朱砂毒,人证物证俱全,偏偏她也是不肯承认,庄姨娘为了教训她,方会命大嫂每日送去药汤,让沛姐姐喝了以作惩罚。不曾想,沛姐姐不仅不知悔改,还存了报复之心,意欲取大哥性命。”
项庭沛挣开了阮玉瑶的手,扑到了项景天脚下,张皇道:“爹爹,你不要相信她们的话,所有的事都是她们设的局,是大嫂自已在庄姨娘药里下朱砂!是她们嫁祸于我!她们想要害我,不惜派人前去刺杀大哥,目的就是想再次嫁祸于我!她们想逼死我!”
阮玉瑶怒极反笑:“我自已在庄姨娘药里下朱砂?我为何要这样做?庄姨娘是云柏的亲娘,是我的婆婆,我为何要这样做?只为了害你?你倒来说说,我为何要害你?”
项庭沛睁圆了眼睛,指着她道:“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阮玉瑶往她逼近了一步,“你敢不敢说出真相,我为何要害你?!”
项庭沛满心惊惶,愣怔了片刻,她又倏然转向父亲,连声道:“爹爹,你相信我,此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决不会让人去刺杀大哥,决不会!”
项景天眼看此时人证物证俱全,简直不敢相信果真是长女加害长子,一时也怔住了,脑中思绪翻江倒海,不知如何决断方才妥当。
项庭真冷声道:“沛姐姐,你当初说过的一句话,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直没敢忘记,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你却忘了,人在做,天在看。”她心胸中深刻的痛恨都化作了唇齿间的淡漠:“你的所作所为,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上天。”
项庭沛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瞪着她道:“不是我瞒不过上天,是你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不过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我根本不可能与这些凶徒有勾结!更何况人命关天,我不可能对大哥下这样的毒手!”
项景天浓眉深蹙,神色更为凝重。
项云杨负手走上前一步,来到长风跟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会前去营救大爷,你从何得知大爷会出事?”
长风额上的冷汗如豆大的水珠,缓缓地沿着脸颊往下滴落。他抬一抬眼,满目迟疑地看向项庭沛,只见她面白如纸,神色慌怔,全不似平日的从容淡定。
这一次,终究是失算了。倘若大姑娘倒了,他也不会有好下场,要么送官府查办,要么当场打杀,左右是没有活路了。
唯一的寄望,便是把大姑娘给保住。只要她能安然,以她的心机谋算,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她一定会有仇必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正暗自思量间,项云杨又道:“以卵击石,得不偿失。你可想好了,实话实说,兴许我会给你一条活路。”
长风闻言,心头一跳,再度看向项庭沛,这时她也看了过来,眼眸里全是急切与焦灼,更有一抹恳求的哀怜之意,就连眼角,也泛起了若隐若现的水湿。这样无助无依的她,生机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的每言每句,方是此事的关键所在,错了一句,恐怕便足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项庭真沉一沉神色,道:“他不愿说,必定是心里有鬼!爹爹,依女儿看来,这狗奴才前去与凶徒接应,乃为庭沛的授意,毋庸置疑!他不说咱们也不必问了,直接将他们押送至官府问罪,自会有青天大老爷替咱们问清真相!”
项庭沛花容失色,惊声道:“不要!爹爹,女儿没有做过!女儿是冤枉的!”
眼看赖孝荣就要领了家丁上前押人,长风便艰难地往前膝行了数步,颤声道:“奴才愿说,奴才愿说!此事……此事……”他浑身有黏腻冰凉的汗湿,每开口道出一字,便觉得心头惊跳一下,“此事与大姑娘无关,是奴才……是奴才一人所为!”
在场诸人面色均为之一变,只听长风又再惶然道:“这些银票,是奴才乘着大姑娘不备之时,从螺甸小柜子里私取的,这些人,这些人……”他目光惊惧地扫过几个黑衣人,“这些人,是奴才从东直门柳横巷子找来,那儿有人见过奴才,自会晓得前去买凶刺杀大爷的,只是奴才一人。”
项庭沛心头大震,已然顾不上胸臆中的揪痛之意,一下冲到了他的跟前,嘶声道:“为何?为何你要这样做?”
长风的眼神微微涣散,口唇抖颤不止:“因为……因为奴才看不得大姑娘被欺辱,大奶奶每日前来灌大姑娘喝有毒的药汤,不把大姑娘当人看,奴才看不过去,才想着要教训他们……”
项庭真站起来道:“你一派胡言!”她转脸向父亲道,“爹爹,你可还记得,上回女儿遇刺一事,夜审之时发现这奴才浑身是伤,是庭沛自个儿出来承认,是她把这奴才打成这样的!既然这奴才并非忠心于庭沛,如今又怎么会因为看不过去庭沛被欺辱,以他这奴才之身前去买凶杀人?”
长风注视着项庭沛,神色间泛起了一抹清冷的决绝:“当日大姑娘刑罚奴才,不是因为奴才不服管教,而是……而是因为……”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定在了他身上,如是千道万道的凌厉之色,直逼得他无路可走。他目光隐隐地带着一丝眷恋,心怀奢望地凝视着面如死灰的项庭沛。他知道,她此时的心神一定是极为恐慌的,一直以来,她都运筹帷幄,没有她掌控不了的事,可是如今,她只能寄望于他了,正如他一心牵系着她一样。
他咽了一咽,语气中有一丝难为情:“因为奴才痴心妄想,对大姑娘心存恋慕之情,多番……多番惊扰了大姑娘,大姑娘方会容不得奴才,对奴才施以刑罚……”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都惊住了。项庭沛长长的睫毛不禁一颤,眸子里全是震惊之意,只不过一瞬,她又马上压下了意绪,益发冷淡了容色。
长风满脸赤红,“奴才不知高低轻重,心里只有大姑娘,过去在马房当差之时,有一日为主子们牵马出来,有幸在庭院里得见大姑娘的身姿,奴才便记在了心头……方会想着博得大姑娘青眼,力求到大姑娘院子里去伺候。大姑娘先时并不晓得,后来奴才实在禁不住心思,每每到大姑娘跟前胡言乱语,大姑娘为了教训奴才,才会向奴才施以重刑。”
项庭沛浑身止不住微微发抖,扬起手掌想要打在他的脸面上,手到得他面前,却迟迟未曾打下,整颗心都是惊栗而震动的,连面容亦艰涩得如饮黄莲:“是你,是你背着我做出这些事来,是你毁我清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
长风眼里有一缕深切的情意:“奴才心里,只有大姑娘,为了大姑娘,奴才什么都可以不顾,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才在所不惜。”
项庭真哪里肯轻易放过,忙道:“这分明是你们主仆二人串通一气的好戏!”她追问那几个黑衣人道,“你们来说,前来收买你们的人,究竟是谁?”
那为首的黑衣人指着项庭沛道:“是她!”
长风急道:“老爷,二爷,奴才真真切切曾到东直门柳横巷去,那儿的人一定认得奴才!”
项庭真冷然道:“如此甚好,既然你们主仆二人皆有嫌疑,那便一同送官府查办!”
项庭沛转过头来,眼泪潸然淌下,不知是为自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哽声道:“爹爹,还记得我娘跟你说过的话么?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求,只想你善待她的女儿!试问你可曾做到?如今女儿蒙受此等冤屈,你难道真的忍心把女儿送到官府去么?你辜负了我娘,如今也要将女儿舍弃么?”
不待项景天回应,项庭沛又声嘶力竭地哭道:“我没有做过!这些人不是我派去的!倘若我有半句假话,教我不得好死,跟我娘一样,不得好死!”
第151章 限足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狠棍重重地敲击在项景天的心头,他仓皇了神情,苍白了脸色,血丝满布的眼底充斥着惊痛的悲戚之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维持着镇静,对项云杨道:“既然这贱奴已经供认不讳,那便将他连同这几个凶徒一起送到官府去问罪罢。”
他话音刚落,那一直在内堂中,对着重伤昏迷的儿子默默垂泪的庄氏再按捺不住了,迅疾地从里边冲了出来,尖声道:“老爷!此事分明是这个孽种所为,你如何能放过她?!”
项景天置若罔闻,仍旧镇声道:“云杨,此事事关咱们一府的家声,为父相信咱们家断不会闹出长女刺杀长子之事来,断断不能。所有的事,都是那些个不知廉耻、丧尽天良之徒所为。去罢,你带他们下去,把他们送到衙门,到了那儿,庞大人会秉公办理的。”
项庭真和阮玉瑶均觉始料未及,阮玉瑶方要上前追问,项庭真却拉住了她的手,冷静着脸色朝她摇了摇头。
项云杨面无波澜,只是略顿了一顿,便转身吩咐赖孝荣和江达宁等人将几个凶徒押下去。
庄氏惊怒道:“老爷,云柏还在里边昏迷不醒呢!大夫说那一刀伤着了云柏的要害,如今还不知能不能救活呢!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儿子了?!”
项景天看也不看她,平静着神色道:“买凶的贱奴是庭沛底下的人,庭沛难辞其咎,留菁阁是住不得了,等下便迁往沁芳院去。白福家的,你派人好生看着她,若非有我之命,她半步不得离开屋门。”
项庭沛泪盈于睫,眼睁睁地看着长风被五花大绑着押出正厅,一边听着父亲对自已的处置,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虚脱得站也站不稳了,整个儿跪坐在了地上。
庄氏还想再说,项庭真便冷眼瞥着项庭沛道:“爹爹既然限足了庭沛,也就是让庭沛闭门思过之意了,这大错铸成了,光靠她一人静思恐怕不能悔改,女儿自然会和大嫂每日前去劝诫她,让她知道错在何处。”
庄氏听着,心下明白了几分,当下便沉默了,只拿眼睛狠狠地剜着项庭沛。
项云柏是在一天后醒转过来的。血已经止住了,背部伤得重,人只能趴在绛红金钱蟒洋缎软枕上,浑身动弹不得,连进食都困难。阮玉瑶在旁捧着药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眼中不停地掉泪,哽咽道:“阎王爷没来取你的性命,算是万幸了,只管好好养伤罢。”
项云柏嘴唇嗫嚅着道:“是谁……是谁害我……”
阮玉瑶擦一擦眼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