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公晚年方娶得美娇娘在抱,自然是更不舍得她死,有的是方法留住她的贱命。
项庭真俏生生地站在项府偏门边,含笑目送轿子远去,仿佛此时出嫁的果真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直至轿子远离了她的视线,她方转身返回府里,回首的刹那,眼光所及之处,却见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伫立在长巷转角内,她不由怔了一怔。
闻意远穿着一身玉白色长衫,以一条雪花玉蹀躞带系住腰身,越发显得他玉树临风,身姿翩翩潇然,清朗如松柏。看到她发现了自己,他微微有点尴尬,很快又平静下来,缓步向她走近。
项庭真有一刻的迟疑,不知该不该理会他,才想转身离去的时候,只听他道:“闻某今日来,不是要找云杨,而是有些话想跟姑娘说。”
项庭真咬一咬下唇,转了过身背对着他,鬓边垂落的银丝白玉坠角沙沙地打着面颊,带着冰凉的触感,一下一下地提醒着她曾有过的痛。她淡漠了声音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闻意远注视着她的纤纤背影,“我知道姑娘怨我,不过在闻某看来,现下对姑娘最要紧的,不是记恨某一个人,而是如何将记恨的人除之而后快。”
项庭真有点意外,微微侧一侧首,“即便如是,与你何干?”
闻意远直截了当:“我想帮你。”
她冷冷地嗤笑出声,“谁稀罕?”
“你会稀罕。”他毫不退缩,“姑娘在贵府孤立无援,今日惩治的不过是微末爪牙,始作俑者尚且逍遥事外,心头大患一日不除,姑娘的日子也不能安稳。”
第104章 一臂之力
她默默片刻,道:“我还有哥哥云杨。”
“你说的对,你还有一个好哥哥。可是你这个好哥哥倘若肯争一夕之长短,想必也不至让姑娘孤身与府内诸人周旋。如何才能让你的好哥哥不再逃避,与你站在一起面对家族纷争?倘若有我这个良朋知交在旁劝说,不是容易得多么?”
她犹自倔强:“即便我哥哥不肯,我一个人也可以。”
闻意远神色凝重:“先沈夫人去世已有一段时日,姑娘能沉得住气不予还击,恐怕有人沉不住气想要鸠占鹊巢。大好侍郎夫人之位,岂能白白悬空?贵府姨娘成群,岂能无主母掌管?有人拼尽所有只为置先沈夫人于死地,自然有人费尽心思坐上项大人正室之位。既然当日可以狠下杀手,如何不能为正室之位无所不用其极?一个狠下了心肠的人,姑娘以为凭什么能与之力拼?”
项庭真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他敛一敛心头翳痛,“姑娘休怪闻某口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何姑娘大婚不成?当中又有多少暗算步步紧逼?什么人最看不得姑娘成为王妃?难道姑娘到如今还看不分明么?前有狼后有虎,闻某当真看不出凭姑娘一人之力,有甚胜算。”
她心知他所言有理,只是不愿受其恩惠:“你说的是,千难万难,摆在我眼前的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不过是有一分的力出一分的力。这是我的命数,只能我自己去解。你的一片好心,恕我承受不起。”
闻意远惆怅地凝视着她:“闻某从前也有过相助姑娘的时候,姑娘当初受之坦然,全因为闻某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如今还是一样,姑娘只管把我当作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无需放在心上的人,便可以了。”
她听得他这样的话,心下莫名地淌过一丝苦涩,不禁道:“哪里还能回到当初?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吸一吸气,转首看着他,“为何你一定要帮我?”
他正为她的一句“回不去了”触动了伤怀,怅怅惘惘间,只是沉沉道:“还记得当日我把云杨救活了,你说要谢我的话么?你答应过我,给我的谢礼是一个愿望。”他凝眸注目于她,“如今我想你实现我的这个愿望,我的愿望便是助你一臂之力,为你排忧解难。”
她心头一热,回身望着他:“你何必如此?”
他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是云杨的妹妹,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
项庭真不知为何,却是提不起对他的恨了。眼见他一脸的诚挚,她心下一揪,只别过了脸去,冷冷道:“你爱多管闲事,谁能拦你?”
闻意远不觉展颜笑了,面容明朗如阳,“姑娘当机立断,及早将那心存异念之人除去,又能震慑底下人,可谓一举两得。只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项庭真想了一想,僵着脸道:“不能让庄氏坐大,阻止爹爹将她扶正。”
“原该是如此,可是你再怎么深得项大人之心,也不过是小辈,怎么能置喙长辈之事?若那一个是用心的,冷不丁搬出什么女训女诫的圣人圣言教训你,也不是没有可能。”闻意远前前后后都替她想过了,“若是真到了项大人开口说要扶正庄氏的时候,你再前去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她心里赞同他的话,面子上只是淡淡的:“理儿谁都懂,可是该怎么做呢?”
他边思索着,一边拿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慢慢道:“小辈不过置喙长辈之事,只不过,倘若是长辈的指点,小辈却是不能置之不理。如果,除了长辈之外,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发话,恐怕小辈是不得不遵从。”
项庭真心念一动,抬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闻意远点一点头:“我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她收一收唇角的笑意,皱眉道:“得先找到一个德高望重之人。”
他垂首道:“姑娘只要想好了,只管言语一声,有用得着闻某之处,闻某自会替你奔忙。”
深冬的天气,正是寒意凛冽之时,庭院之内两旁栽种的梧桐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致。项庭真犹豫了再三,方朝他轻轻颔首。唯见他一身清雅的玉白色立于梧竹致清的青桐树下,恍如永不言弃的坚守,没来由地让人心安定,哪怕历经风霜侵凌,也有他的从容和笃定,稳妥地支撑着一方天地。
项庭真转身离去的时候,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注目,她几次想要回头,却又按捺住了。她说过,她不会原谅他,即使是现下勉强答应了接受他的帮助,她的心也是不能原谅他的,在她心里,他永远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一个。
进了正院,她正想返回恰芳院,赖孝荣从前方过来道:“三姑娘,正好在这儿遇着您,老爷有要紧的事让您到颐明院去一趟呢。”
项庭真便往颐明院而去,到得项景天所在的内屋,便见金丝楠木书桌上摆着一副累丝金凤步摇,那赤金的缀花闪烁着耀目的光熠,点点刺痛了她的双眼。
项景天看一看女儿,面沉如水道:“这是王爷才刚派人送来的,王爷之意,想必是让你戴着这副金步摇与他再行大婚。”
项庭真不动声色道:“爹爹以为,女儿应该怎么做?”
项景天沉吟片刻,道:“你与王爷的婚事毕竟有礼数在前,后来旁生节枝,如今外头有诸多揣测,无一不是笑话咱们一门荒唐。为父也甚是为难,想来,除了让你与王爷完婚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堵住悠悠众口了。”
项庭真走到书桌前,轻轻抚上累丝金凤步摇,触手冰凉:“女儿只想知道,爹爹如何看待王爷弃女儿于不顾一事?”
项景天沉一沉脸色,不觉有些许心疼:“那日庭秀事出突然,王爷一时失了把持,不仅委屈了你,还让项家成为了满城笑柄。喜事成了乱事,着实让人措手不及。这门亲事原是为父替你费心打点的,如今闹至如此田地,为父于心难安,可那毕竟是王爷,你一个女儿家被玷污了名声,除了与他再行大婚,还能如何?”
第105章 行险而顺
项庭真静静道:“爹爹不要忘了,大婚当日,王爷便提出了要纳庭秀为侧妃,倘若王爷真的有心要给咱们一个体面,他何至如此失仪?既然当初便无心,又何必如今的费心?”
项景天皱一皱眉道:“当日王爷如此提出,为父只想着保全家声,方会暂且答应了。可是后来皇贵妃娘娘又有谕下来,竟是不乐见庭秀成为王爷侧妃之意,可是王爷心意不减,如此一来,倒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项庭真淡笑道:“爹爹何必左右为难,王爷此时还想要迎娶女儿,不过是为了纳庭秀为侧妃,可这又恰恰是皇贵妃不能容许的,爹爹若不想趟这淌浑水,索性装聋作哑,待过一段时日,外间不会有人再提及此事,王爷的心又淡了,指不定便也不了了之了,岂不是更为省心?”
项景天怔了一怔:“装聋作哑?”他意外地看着女儿,“你竟也不在乎?莫非你本就不想与王爷成婚?”
“女儿怎么想的爹爹何必在意?爹爹只需要顾及项氏家族周全便可。王爷意在庭秀,只会让爹爹在皇贵妃面前里外不是人,这门亲断断不能结了。倘若爹爹生怕得罪王爷,只把缘由往女儿身上推便是,或是身患重病,或是心绪大不如往常,都是不失大体的退婚理由。”项庭真波澜不惊地徐徐道来,仿佛言及的并非是自己之事。
项景天心下虽是可惜这门皇亲终成泡影,可有庭秀之事横在里头,怕是不能妥善解决,若是能先放一放,待来日是非平息了再议也无不可。当下便不再勉强,只是心疼女儿:“话虽如此,就是委屈你了。有晋王这事在前,一时半刻恐怕也不能为你再议好亲了。”
项庭真放松下来,微笑道:“为了一族安稳,女儿愿意静心等候。姻缘之事自有天定,爹爹不必太忧心。”
项景天只觉得眼前的女儿心性倒比往日更为沉稳,一时更觉惋惜,便好言安慰了几句,方才命人把她送出颐明院。
项庭真才行出颐明院大门,便见庄氏与项庭沛二人走过来。项庭沛手中捧着一叠名帖,不紧不慢地走在庄氏身侧,俨然一副女儿跟随母亲的模样。
庄氏瞧见项庭真,却并不予理会,径自转首对项庭沛道:“老爷这月十五日寿辰,正好是五十整寿,自当隆重庆生。这庆生宴上邀请诸人都是达官贵人,为怕有疏漏,你待会把名帖交给老爷过目,让老爷早做定夺。”
项庭沛目光从项庭真脸上掠过,道:“沛儿晓得了,太太只管放心。”
项庭真略略停一停脚步,转身看着她们走进内堂,心下不觉别有思量。
庄氏到得项景天跟前,把名帖交给丈夫细细看了,得了丈夫的一声肯定后,一颗心方才落定下来。她与项庭沛一同返回至芳靖院里,亲女儿项庭茵也来了,她只是淡淡瞧了女儿一眼,仍旧拉着项庭沛的手到内屋里坐下了,方道:“此次老爷寿宴,可是难得的机会,咱们千万要小心张罗。”
项庭沛缓声道:“也亏得太太平日便留了心在那几位夫人身上。一个是爹爹上峰家的马夫人,一个是爹爹同僚的秦夫人,再有李夫人、周夫人,都与太太交好,也深喜太太之贤德,相信她们一定会在自家大人面前提及太太之事,倘若几位大人和夫人能在爹爹寿宴上说服爹爹将太太扶正,那是再好不过了。”
庄氏满意点头:“这些日子我自会在这些夫人身上多下工夫,好让她们一心助我。”
项庭茵在旁边听着,撇一撇嘴道:“娘何必拉下脸面来求人?以娘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扶正不是早晚的事么?”
庄氏横了女儿一眼:“你晓得什么?你弄得清利害所在么?罢了,这些事你都不要插手,你闲着没事,还是回绮梅院去歇着罢。”
项庭茵有心想要为母亲出力,可眼见母亲眼里只有庭沛,心里大是忿忿不平,遂冷瞪着项庭沛道:“我弄不清利害所在,难道她就能弄清么?她一个没根没底的庶女,回府时日也不长,她能晓得什么?”
项庭沛也不恼,气定神闲道:“我在府里时日是不长,知道的也不多,唯独有一点比妹妹要更明白一些,那便是有能者居之。谁能替太太解忧,谁就是太太好女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项庭茵被她言及了痛处,一时气结不已。
庄氏越发看不上女儿这任性模样,烦心摆手道:“我正与沛儿商讨要事,你哪儿凉快哪儿呆去,少到我跟前来添乱。”
项庭茵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起身就往外走,一边还听到母亲对项庭沛说着:“那些夫人都各有性情,喜好不一,为万无一失计,寿宴那日你与我一同接应这些夫人,我方能更放心。”
项庭沛应允道:“这个自然,沛儿定会替母亲打点周全。”
项庭茵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这边项庭真从颐明院出来后,并没有马上返回恰芳院,而是前往撷阳院找项云杨说话。一进屋门,又见哥哥在摆铜钱,她默默走上前去,道:“能不能替我卜一卦?”
项云杨把铜钱递给她:“心里想着要求的事,摇铜钱三次。”
项庭真把铜钱放在手心里,轻轻摇了一摇,却又停了下来,注目着兄长道:“有许多事,你都是心中有数的,是不是?”
项云杨镇声道:“摇卦不可一心二用。”
项庭真叹了一口气,依他所言摇了三次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