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竞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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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竞芳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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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过满是水珠的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所在的厢房,强忍着身上彻骨的冷寒之意,颤声道:“我只求爹爹听我一言,只听我一言,求爹爹收回成命,莫要舍弃我娘……”
然而那房门始终紧闭,从她到来,直至此刻,已有四个时辰了,父亲始终闭门不出。
冷硬了心肠,终是断尽了夫妻情分。
她双脚虚软地跪倒在雨中,脸上水湿狼籍,雨泪夹杂,似是她眼前那晦暗未明的前路。
不是不知,在父亲心目中,她与母亲一样,罪不可恕。
茫茫的大雨一下接一下无情地鞭笞在她身上,如是无尽的谴责与惩罚,那样冰冷入心,凉蚀心志。
当她看到庄氏由小丫鬟打着伞从屋里走出来之时,便已知道,父亲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她了。
庄氏自回府以来一直自称病重,只是此时此刻,她一张玉面脂粉淡施,竟透着绝艳无双的动人风韵,不见半点病态。她朱唇轻扬,眼角眉梢间尽是自得的笑意,讥诮地望着跪坐在地的项庭真,含嘲带讽道:“这不是咱们府里最为大方得体的嫡姑娘么?怎生如此不知进退?老爷说不见你,便是你跪上一宿,也是不会见你。老爷瞧你在院子里候着烦心,才让我出来劝你回去呢。我寻思着,姑娘这般冥顽不灵,岂是我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
项庭真咬一咬牙,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抬眼冷冷地瞄了庄氏一眼,转身就要走。庄氏冷嘲一笑,又道:“姑娘眼下才来识事务,恐怕也太迟了,在老爷心里,你早已不再是那个惠质兰心的三姑娘。休怪二娘不提点你,日后在这府里行事做人,还是小心留神为上。”


 第六十一章 伤逝

项庭真这一日下来,已是心力交瘁,疲倦至极,当下只是沉默,没有回应半句,径自在庄氏轻蔑的眼光下离开了颐明院。
返回长春院的路上,风雨大作,没有下人来接项庭真,她冒着倾盘大雨疾步奔进院门。往日奴仆成群的长春院内此时竟然乌灯瞎火,不见值守的下人,便也无人为浑身湿透的三姑娘打点。她瑟瑟地穿过静寂一片的长廊,没有明火的吊顶灯笼在冷风中摇曳得七零八落,犹显萧条灰败,让人不寒而栗。
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的厢房门前,唯见江宁织造的雨过天青色窗纱上,隐映着一团微弱的光影,便知母亲尚未就寝。
项庭真本想推门而入,却发现母亲从里内反锁了屋门,便拍门道:“娘,让女儿进来陪着您罢?”
过得须臾,她才想再拍门,方听闻沈氏声音低低传来:“你回罢,不必忧心我。”
项庭真倚在朱漆镂花的门边,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无力道:“娘,你怪不怪庭真?过去你们总说,我是一个多么聪慧玲珑的人,可是到了如今,我才晓得,我不仅称不上聪慧玲珑,我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沈氏在屋里静默了良久,才幽幽道:“娘从来不怪你。这一辈子,我沈灵云最为亏欠的,便是我的一双儿女。我只望,你们从此好生保重自己,安稳度日。”
许是累极了,项庭真只觉头脑间昏昏发沉,两脚虚软,只挨着门棂坐在了地上,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咱们不会轻易认输,每一次,咱们都有应对的办法,这一回也一样。等明儿天放晴了,女儿再好好想想,想想这一关怎么过去。”
初秋的夜雨是这样绵绵不绝,直直冲刷着这孤独的院落,打落了无数残叶败花,满地零落。
直至天明时分,雨势方渐渐收敛,剩下屋檐上滴落的清冷秋水,若有还无地延绵着风吹雨打的凄惶飘零。
她不知在门前睡了多久,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凉风,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忽而醒转过来,方知已过了一宿。
已经没有下人前来伺候母亲梳洗了,她忙起来拍门,扬声道:“娘,您起了么?让女儿进来伺候您罢!”
里面并没有动静,她再度拍门:“娘,让女儿进来帮您盥洗罢!”
仍旧是悄无声息,仿佛此间只剩下了项庭真一人。
她顿觉不祥,使劲儿地推着门,奈何却是徒劳无功。她急急找来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硬生生地把房门给撞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她两眼往屋内望去,唯见暗沉沉的蒙昧不清,精绘花鸟的云母插屏后,该是母亲的卧榻,可此时整个厢房内却是异样的安静,全不似有人的生气。
项庭真整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双脚犹如灌铅般沉重,每迈开一步,都似是踏在棉花上,无力支撑。
绕过了屏风,她眼光落在了铺就着绛红金钱蟒洋缎的楠木长榻上,只见她的母亲正端端正正地仰躺在那里,身上穿着一袭海蓝色寿山团福暗花绫衣,头上的抛家髻纹丝不乱,簪着一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钗,竟是悉心装扮过的。
项庭真踉跄着往前踱了一步,颤声唤道:“娘……”
然而母亲却是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再也不会。
如是熟睡一般,分明便是如同熟睡一般。
项庭真简直不敢相信,一手颤抖着放在母亲的手背上,只感觉到满掌心的冰凉僵硬。
仅余的一线希望仿佛于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她整个儿瘫倒在地,怔怔地凝视着已然全无气息的母亲,那个搂着自己轻唤“傻丫头”的母亲,那个嗔怪自己全无千金风范的母亲,那个牵着自己的手,淳淳教导闺阁礼数的母亲,那个无尽宽容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母亲走了,甚至没有与她告别一声,便撒手离去了。
大夫来前来诊断,告诉项景天,沈氏乃为吞金自裁。
项庭真由始至终一言未发,怔怔愣愣地立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来把母亲的尸首抬出长春院,看着下人们进来收拾打点,她却是寸步不离,只静静地盯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长榻,仿佛那上头有什么是她不能舍弃的。
接连的几日,她都没有返回恰芳院,只身留在长春院里,仿佛母亲还没有走,仿佛母亲还需要她的照应。
只是从项云杨那儿听到了消息,父亲思虑再三,仍是命人以项府大太太的规矩为母亲打点丧事。上等的杉木棺椁,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单请五十单人众禅僧拜往生咒,如此一宗宗一件件无一遗漏。及至灵前供用拜祭等物,俱按正二品职例。上供灵牌上皆书“天朝诰授项门沈氏夫人之灵位”。
府内无人敢提及沈氏自裁之事,丧礼如此奢华隆重,外间各公侯府祭礼俱全,撑住的是项府的颜面,保全的是项景天的名声。
一身缟素的项庭真跪于母亲灵前时,目光落定在灵牌之上,不知为何,耳边却回荡起母亲当日自嘲的一句:“好歹我还是光光鲜鲜的项府当家主母,正二品诰命夫人。这辈子,得尽的都是这些面子上的风光体面,这便是我的命罢!”
她深深叩首下去,心内在这一刻忽而了然,为何母亲会选择自裁。
唯有一死,方可保住这维系半生的风光体面。
唯有一死,方能保住儿女的嫡出身份及地位。
唯有一死,方能保住这项府大夫人的名分。
她再度抬起头来之时,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凄厉嚎哭,侧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麻素服的庄氏,于此时跪伏在地上放声哀哭。那一张脸面上涕泗纵横,万般的悲切,直如掏心掏肺。
再把眼光放远一点,方发现项景天正领着几位公侯府的人往里走。项庭真目内一凉,险些冷笑出声,多少人藉着母亲的丧礼粉墨登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六十二章 安荷(一)

不是没有听闻周遭有人窃窃私语,思疑为何项府三姑娘在亲母灵前竟是无半点悲痛之色,所谓亲儿哭孝,三姑娘却始终是木然着一张脸,莫说是泣声,就是眼泪亦未曾流过一滴。
项庭真置若罔闻,至如今田地,府内已然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她亦无需介怀外间的揣测。
母亲生前虔诚向佛,逝后便依着在家弟子的例在灵若寺立供长生牌位,将名讳供奉于敬先堂。
此也是母亲丧事的最末一节,项景天直接交由赖孝荣去打点,并未亲自过问,一时府中前往灵若寺的人便寥寥无几。
倒也清静也不少,项庭真总算是安下心来为母亲守灵。
她亲手折制了纸钱冥器,跪坐在灵若寺敬先堂前,往火盘里一份接一份地投着纸钱,火光映面,愈发显得她面容消瘦了不少,两颊青白一片,眼底黯然无神。
堂内僧尼低低沉沉的诵经声连绵不绝,掩下了自她身后而来的轻曼脚步声。
微风轻拂,扬起了那月白色菊纹素衣的裙摆,落入了项庭真的眼角余光之中,她转首看去,唯见那立于自己身旁之人正是项庭沛。
项庭真面无表情,再度垂下头去,将手中的纸元宝一个一个放入火团中。
项庭沛头上挽着倾髻,除了一支银簪子外再无装饰,面容上比往日更显得清淡。她目光轻轻掠过地上火盘,施施然俯身拾起纸钱,道:“太太还可以在泉下得到妹妹的心意,妹妹可比姐姐有福气多了。”
项庭真止住了她想要往火里扔纸钱的手,冷声道:“你这一声妹妹,我承受不起。”
项庭沛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你恨我欺骗你,恨我算计你,可是你却不会知道,有的人本是罪有应得,既然上天迟迟不让她遭受报应,那就由我替天行道。”
项庭真的脸色清冷:“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此地是佛门清静地,又是太太的丧祭,你有再多打算,也请积点口德。”
项庭沛转身望向远处的多宝塔,塔檐的风铃迎风作响,一如往常悦耳。她微眯双目道:“你可晓得,原来人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许多旁人以为你看不到的真相。从这座塔的第七层往下看去,东边有一口井,如今已经被封填了,可是在九年前,那还是一口活井,里边的水甚是清甜,我和我娘总是不畏路途遥远,每日到那儿去打水。”她回头看着项庭真,“你可愿再随我走一趟?”
项庭真才想拒绝,又听她道:“当日我在塔上告知妹妹的,只是一部分真相,还有另外一部分,我已经不想瞒你。”
项庭真略略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随她一同来到多宝塔内,仍如前次一样,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一先一后地走在梯间,慢慢往上一层一层而上。
已是无心留神塔内的景物,只听项庭沛声音清泠泠的传来:“当日有些话,我并没有如实相告,我娘来到京城后,并非一直没能与爹爹重逢,自从我娘打听到项府所在后,便每日到府门前等候,奈何总是未能遇上爹爹。在我八岁那年,我娘总算等到了爹爹,那日爹爹回府晚了,府门外候着的下人不多,娘才有勇气上前去相认。”
当年的安荷年约二十五,本该是风华正茂之时,却因多年的颠沛流离而显得风霜满面,只隐隐在眉目之间透着几分清秀之姿。项景天险些认不出她来,亏得她取出他当日所赠的定情玉佩,他方恍然大悟。
“我后来曾回去寻你,可你当日的居所已是人去楼空,向周围的人打听,无一不避之则吉,我连细问的机会都没有。”项景天对她的情意不减当年,“你这便随我回府,我必不负你。”
安荷不是不知他如今已贵为正三品大员,而他的正房夫人更是江南诗礼大家的千金,她不过一介农庄妇孺,扪心自问是般配不上的。一时只是迟疑。
项景天信誓旦旦:“虽然我只能给你姨娘的名分,但我待你如结发妻子,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安荷垂首静默,轻轻道:“我费尽心思与你重逢,并非为了姨娘的名分。能再见你一面,已是万幸。”
如此,她竟是没有跟随项景天回府,只因在她心目中,他是独一无二的,而她也是独一无二的,虽然配不上他,却不欲与旁人共侍一夫。
也许是因着情根深种,也许是因着求而不得,她虽不愿委身,项景天却愈发放不下她,每日探望,有时虽然相对无言,他却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痴痴地凝望着她,眼内的柔情仿佛要将人融化。
他万万料不到,这份深情,却是将安荷置诸死地的催命符。
“我娘以为便是这样亦是很好,只要爹爹未曾把她忘记,她已经于愿足矣,来日如何,只是顺应天命罢了。”项庭沛与项庭真一同登上了第七层,二人伫立在塔边,倚栏远眺。
她转过头来注视着项庭真,“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娘与世无争,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那是毕生难忘的一日,八岁的沛若与母亲安荷一起挑着担子,欢欢喜喜地来到灵若寺附近的泉井,沛若等母亲将绳索绑紧木桶后,正欲把桶投进井内,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这位可是安妹妹?”
安荷回过头去,当即便怔住了,只见眼前的是一位遍身锦衣环佩的贵妇人,面容端庄,只在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善。
安荷不禁有点惴惴,怯生生道:“正是奴家。不知这位是……”
那贵妇人身后的近侍媳妇走上前来,道:“见着御史夫人,你还不赶快行礼?”
安荷听是御史夫人,已知这便是项景天的元配沈夫人了,忙拉过沛若一同福身见礼。
沈氏吩咐道:“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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