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软,声音很软,晚风也软,程惜的心也软了。
他放开她的手,改为圈住她的脖颈,把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痞笑着说:“以后告诉你。”
朋友可望而不可以及,恋人可及而不止于及。
街灯把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拉长,又变短。跟过去多像,多像。
他的乔乔不愿醒,可他不能任她睡。
程惜转着风华无双的墨眸,唇角的笑渐渐冷却。她的无结局故事,应该添一个结局了,哪怕是用谎言盖出来的。
4
晚饭之后,乔忍在房间的浴室里,程惜拿着一杯红酒,倚在二楼阳台的护栏上。
陈妆站在他身后,踟蹰再三,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跟他说:“少爷,乔乔这样的情况,需要正确的心理治疗,你……就真的放心把她一直留在身边吗?”
程惜晃了晃酒杯,目光所及是广州市最繁华之处,漫不经心地问她:“你想说什么?”
“应该把她送去精神医院治疗,不能这样拖下去。少爷你自己不可能不清楚,这么做才是最理智的。”
“陈妆你再说一遍。”他转过身来,蹙眉看向她,是生了气的。
陈妆当然不会蠢到真的再说一遍,有点好笑的是,她从没看他生气过,第一次看见,居然是因为自己的提议。但即使他生气,她也不能看着他因为乔忍而这样消耗自己。
“回到北京之后,少爷要顾及的事情更多,如果乔忍再——”
“她对我而言很重要,甚至胜过我的一切。”程惜打断她的话,眸里寒光流转,“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陈妆哑口无言。在上海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乔忍,我只愿你不要成为他的拖累。
5
鉴于昨晚她奇怪的举动,今晚程惜不敢再在她睡着之后起来去书房了,搂着乔忍躺在床上,她倒是入眠了,可惜他根本睡不着。
温香软玉在怀,任何一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大概、都会……睡不着。
程惜试图通过想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在脑海里排阵列兵,假想每一场可能发生的残酷博弈,落下一颗颗棋子。
手心里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下来,程惜收回心绪,直觉那是她的眼泪,想起身去看背对着他的乔忍,却发现那只手臂被她枕着。
他只能半坐着,伸手去打开床头灯,冷不防脖颈被人圈住,上半身被拉下去。
程惜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撑在她身侧,避免整个人压到她身上。他俯视着面前不知何时哭成了泪人的乔忍,只见她双眼通红,明显就是一直都没睡着的样子。
乔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沙哑着声音问:“程惜,我是不是让你很辛苦呀?”
“没有。你让我很欢喜。”
她这么问,让程惜内心砰动,感觉她是清醒了的。他抑制着激动,试探着问:“乔乔,你——”
“那我可以去热牛奶了吗?”
一句话,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
敢情她是怕他像昨晚那样阻拦她,所以先发制人,撒了一回走心的娇?
乔忍亮着眸子,双手放开他的玉颈,等着他离开。
程惜轻叹一口气,起身放她下床去。想了想,又把她拉回来,抱在腿上低头吻住她。
这次的吻比以往都深,乔忍的脑袋迷迷糊糊,然后她发现自己快要缺氧了。
程惜适时地退出来,与她额头相抵,声音低沉蛊惑地问她:“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去热牛奶吗?”
乔忍哭着摇头,可是某人狠着心一定要她答出来。眼泪无用,她试着问:“你欢喜的时候?”
“那我什么时候才欢喜?”
这个乔忍真的不知道,她敢发誓!于是无赖地低头躲进他怀里,闷着声音控诉:“你怎么这样啊……”
“乖,听我说,”他附在她耳边,邪邪笑开,说,“刚刚我就很欢喜。”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在他唇上飞速吻了一下,然后立刻从他腿上跳下来,跑下楼拿她的牛奶去了。
程惜更加无奈,不清醒的乔乔让他完全没有抵抗力,即便闹起来的时候叫人疼得要死,可偶尔流露出来的傻气简直熨帖在他内心最深处。
最关键是,自己一手挑拨起的情欲却无人来灭,程惜认命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6
财经早报上的版面全都被王氏集团的破产和王书入狱的事霸占了。
程惜坐在藤椅上,抿了一口茶,收起报纸,十指交叉放在俊秀的下巴,掩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预期在发展,但是王安梓敢抗住压力潜逃这件事,却是他没想过的。上一次证监会突然来调查禾日投资基金会,就是王安梓从中使的手段。
他一个人,在几乎是全国通缉的情况下逃出去,还想干什么呢?
十指交叉放在俊秀的下巴处,程惜掩着眸,考量王安梓的意图。
“程惜程惜!”乔忍踩着拖鞋下楼来,长发随着她身体的走动而一晃一晃的,她面有急色地说,“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
这个事他又差点忘了,她的手机上次被钟夜拿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这部你先用着,”程惜在自己的手机里存了自己的另一个号码,然后递过去。
“那你不用吗?”
“我还有其他手机。”
乔忍“哦”了一声,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见她显然是忘记了某个人的号码,又想努力地记起来,便问她:“你想打给谁?”
“奎奎。”乔忍抬起头露出求助的眼神,清凌凌的双眸泛开层层涟漪,跟高中时写不出英语语法题的表情一模一样。
程惜扶额,把手机拿过来,移开眼不看她,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让他失控?
“以后不许这样看其他人,也少这样向我求助。”他记得上次存了林奎奎的号码,在通信录里翻出来,把手机递回给她。
“啊?那向人求助都要直接说‘嘿,你帮帮我’,这样的吗?”乔忍不接受他的规定。
“再加一条,不许辩驳。”程惜扬起唇,眼角眉梢全是狂傲的笑意。
乔忍气结,“你欺负人!”
“欺负你,又怎样?”
她瞪大了双眼,奈何想不出什么具有杀伤力的话,只能腹诽:天啊,她怎么会认识了这么痞子气的程惜……
7
下午,程惜出门前,嘱咐乔忍不能出去,手机要随身带着。乔忍问能不能去林奎奎家,结果他却说,会让林奎奎过来这边。
于是,在家等着乔忍的林奎奎,最后却接到了程惜的电话。
不要提过去,不要问病情,不要谈她母亲,不要试探她,顺着她聊天就好——林奎奎默念着程惜的这些叮嘱,上了王司机的车。
她是想象不出乔忍的情况有多糟糕,因为两人讲电话时,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两样。直到见到了她,林奎奎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来。
面前的这个人,是乔忍,又不是乔忍。
她脸上的天真绝非装出来的那种,笑容里也有往常不曾有的傻气。尤其是,她绝口不提程惜假订婚的事,似乎也忘了乔母。话里行间还完全理不清自己和程惜的具体关系。
果真是……神智倒退,精神紊乱么?
林奎奎也不敢多问什么,陪着她没心没肺地聊了一下午。
另一边,程惜坐在一身狱服的王书的对面,中间隔着一面玻璃。
他看着这个已至古稀之年的男人,不想摆任何胜者的姿态,也没有所谓刃仇之快。程惜只是平静又淡漠地看着他花白的鬓角和额角深刻的纹路。
“出庭作证,你可以全身而退。”程惜开口说。
这话让王书发出一阵低噶的笑声,他抬头看向这个年轻男人,这个七年前就该跟着程家的覆灭而消失的人,说:“全身而退?程惜,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做到的人,”他翘了翘唇角,半讽半邪,“包括王安梓。”
“你以为,我出庭作证就能为你们程家洗清什么冤屈了吗?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天真了吗?”
程惜不搭理他的话,给出选择,“把你做过的事、了解的隐情都说出来,或者,你更喜欢老死狱中、儿子横死荒野,”他站起来,垂眸最后看了他一眼,“你想怎样,我都可以成全你。”
王书全身一震,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一句话,就是“你想怎样,我都可以成全你”——程利来最常对他说的话。
仿佛自己永远是那个等着被施舍的一方,不是他的伙伴,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手下。
如今,再一次听见,竟然是由程利来的儿子说出来的。如此的耻辱,如此的不堪入耳,轻轻松松击倒了他。
他站起来,贴在玻璃窗的小孔上,朝着程惜的背影大吼:“我永远都不会帮你出庭作证!洗白?你做梦吧程惜!你们程家……”
走出去关上门,王书的声音完全被隔绝,程惜懒得听他剩下的话,一手插在裤兜里,眉间是无法无天的狂。
他不想管上一辈的恩怨泾渭,但他渴望活得干净。那些无故压在他身上的污垢,都该被清理洗刷。
程惜的无情,是用来对抗这个世界的。
8
林奎奎很心疼乔忍,因为她说自己是不完整。
就像上大学那会儿,她说总感觉自己是破碎的,因为找不到程惜。那现在呢,又为什么还不完整?
乔忍拿手指轻轻点在唇上,思索着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
“有程惜在你身边呢。”林奎奎塞了一颗葡萄进嘴里。
“可他让我更难过呢。”乔忍托着腮,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奎奎瞠目,“怎么还会难过?他的容貌家世、品行才华,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又那么宠你……”当然,除了假订婚那件事,可那不也是为了你乔忍好嘛。
“我知道他出挑,可我不是,”她低下头,无比失落,“我甚至,罪孽深重。”
“我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知道这个秘密,就不要我了。”
林奎奎说不出话,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罪啊?”
“我…………忘了。”
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林奎奎跑到落地窗前看了一眼,是程惜回来了。她拉起乔忍下楼去。
“看,我把你家乔乔照顾得毫发无损!”林奎奎向他邀功,试图让乔忍从刚才对话的阴郁中走出来。
程惜挑眉一笑,没说什么,看了乔忍一眼。
临走时,林奎奎把自己观察到的乔忍的情况跟他大致讲了讲,她小声问了一句:“神龟她……会不会一直都这样啊?”
程惜看着院子外的那棵榆树,目光深邃,“不会。”
林奎奎又把最后那场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程惜静静听完,唇角微抿,最后才说:“我打算过两天之后就带她回北京,以后可能不来广州了。你要是想看她,我让人过来接你。”
林奎奎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哽咽,坐在车上时,才发现刚刚程惜说的是“回北京”而不是“去北京”。
乔忍和程惜,等待多于重逢,波折多于安稳,都走到这一步了,大概还是会幸福吧。林奎奎傻不愣登、自我安慰式地总结着,虽然她觉得他们两人现在一点都不算幸福。
9
晚上,容姨回去之后,乔忍把自己关在卧室。程惜抬到半空准备敲门的手,想了想又放下来,转身去了书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不放心,他走出书房,却看见她扶着护栏站在楼梯口,一脚悬空,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从楼梯上滚下去。
程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稳着脚步,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拦腰抱住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尔后闻到她周身的酒气。
乔忍回身看着他,呵呵傻笑,双眼放空,神识也一点都不清明。
“你喝酒了?”他抱着她,语气几乎是肯定,这样傻的样子,除了喝醉酒,还能是什么。
乔忍用力挣开他,长发贴在脸颊上,黑发雪肤,平添妩媚。可惜脚步虚浮,身姿摇晃,走没两步就不得不扶着墙壁。
“你是假的吗?”她眯着眼看向程惜,手指胡乱指着,“还是我在做梦?”
程惜走过去,把她抵在墙上,声音喑哑地跟她说:“我是真的,你没做梦。”
“那你为什么不认我?在上海的时候。”醉了的乔忍唇色樱红,一张一合地质问着他。
“是吗?我怎么不认你了?”
“你说,你不是程惜。我很难受。”
“嗯,那我说我是程惜,”他贴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全洒在她耳廓处,边看着她的耳垂变成粉色,边说压低着声音说,“我是程惜,你还难受吗?”
“难受。”
“为什么?嗯?”程惜深知自己的声音有多磁性,便故意上扬了尾音,存了心要她受这无双的诱惑。
脑袋乱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