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程博空一直没有追查到当年那个反咬一口的心腹,也可能只是程利来的一个普通手下。
他就知道程家跟黑焰堂的恩怨没那么容易落幕,所以一直在暗中培植人手;但他没想到,他们找上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程惜。
一开始程博空还担心程惜没那么快进入状态,但近些天,听着手下报上来的消息,他越来越觉得,程惜把他父亲没有顾及到的漏洞,全都找齐了,并且补上了。
虽然至今为止程惜也没有和黑焰堂发生正面冲突,但他却在细微之处击溃敌手。让人以其成员的身份潜入,截取他们的每一笔交易信息,以各种凑巧的方式透露给警局,暗中堵住他们的逃路……还在他们内部适时地煽风点火,瓦解本来就松散的组织。这些种种,全都不是道上惯用的手段,却又处处正中要害。
而且直到现在,表面上呈现出来的,全是政府与黑焰堂的镇压与反镇压。程惜一面未露,只在暗中杀伐决断、拨弄棋局。
做每件事都不止一种方法,有的人拘泥于最初拿到的剧本,有的人可以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门路。
程博空承认,程惜不是没办法跟他父亲走同一条路,而是不愿意和他父亲走同一条路。他身上亦正亦邪、纵横四海的气场,丝毫不比他父亲弱。
但程博空始终猜不透,程惜留在广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像是那种随心所欲、毫无计划的人。
6
自从上次会所喝茶之后,乔忍心里苦闷逼仄,已经好几天没有刻意绕到程惜住宅处了。但到底忍不住挂念,心酸的、挠心挠肺的挂念。
晚上,眼看着时针已经转到九了,她也早就收拾好了包包,可是王安梓还没走,她只得在座位上继续等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乔忍快睡着了。
“小乔,”王安梓敲了敲她的桌面,看她的鼻尖都快触到桌面了,他哼笑一声,“我走了,别说没告诉你。”
站在她桌前等了一下,见她没什么反应,似乎睡得很沉。王安梓稍稍弯下腰,近距离看,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在灯下闪着光,眼角眉梢的小小骄傲也被隐藏起来,没有平日那般恣意朝气,倒显得很是恬淡静雅。
王安梓的呼吸逐渐加重,不由自主地靠得越来越近,只差一掌之距,再进一步就是温软芳泽。
乔忍却在这时候突然支撑不住,整个脑袋往桌面沉下去,脑门磕到桌面发出响亮的一声“咚”。
王安梓立刻直起身,收起脸上的迷蒙情动,神色严肃地看着她。
“嘶——”乔忍揉着脑门抬起头,看见王安梓,急忙说,“副总好,你、你是下班了吗?”
“嗯,你也可以下班了。”王安梓说完就走向专用电梯,心里不悦,感觉方才的自己像初经人事的毛头青年。
一个小他十来岁的小姑娘,居然让他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想想就荒谬。
乔忍坐在那里看着他进了电梯,才狠狠地皱起眉头,拿起包包离开。
刚刚他叫“小乔”的时候,她就清醒了,但为了避免跟他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或者一起乘电梯,所以才继续闭着眼睛装睡。他靠近时,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让她差点没起身推开他。
真是件令人倒尽胃口的事,乔忍心想。
下了公交车,不知不觉地又绕到程惜那间住宅处,站在他院门对面的那棵榆树下,仰头看着他二楼的灯光。
如果他能出来一下就好了,她全部的彷徨都将遁地而逃。
如果他能看她一眼就好了,她所有的不安都会随烟消散。
她保证。
但是如果你永不回应,我也会一直坚持下去。
一直站在你心房外,敲门,等待;敲门,再等待;再敲门,永远等待。
我保证。
7
每次在树下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然后再走路回家。这里到她家小区,只隔了两条街道,走出六号路口、拐进七号路口就是了。
乔忍把包包随意搭在肩上,边低着头走边踢着树叶,这里房子不少,但多半是独立住宅,没有成片成片的小区,所以街道上人也不多。程惜真会挑地段。
以前高中时一直找不到他住宅,那时还想挨家挨户去问呢。乔忍想到这个就开始笑,尔后瞥见街道对面的两个人。
即使隔着一条街,即使街灯不那么明亮,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王安黛和……程惜。
王安黛巧笑倩兮地走在程惜旁边,正跟他说着什么。她的手,挽在他臂弯处;那个人,笑着没有拒绝。
一如这世上所有的天崩地裂那样,乔忍感觉自己一瞬间坍塌在原地。
原来她什么都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是。
王安黛看见街边橱窗里的精致糖果,不知跟程惜说了什么,开心地掩着唇笑,然后拉着他进了糖果店。
高贵名模,优雅精英,璧人一双,青梅竹马。
乔忍看着他对她说话,墨色双眸里亮着一片星,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全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模样。
视线模糊了,胸口疼,真他妈疼。
乔忍蹲下来,一手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这辈子受过最重的伤,一次在十四岁,一次在二十四岁。
相隔十年,际遇、情感、时光、选择、他人……全都不是罪魁祸首,她知道,是她自身罪孽深重。
不管之前程惜推开她多少次,她所承受的疼都可以因为再见到他容颜而减轻,甚至不见。但这一次,现实在昭告着,即使乔忍追到生命尽头,都永不可能得他回头看见她——如果他已经心有所属,情有所归。
眼眶里的泪暂时流干了之后,乔忍看见他们挽着手走出糖果店,她试图站起来,但是腿已经麻了;她把头埋在双臂与膝盖之间。
再抬起头时,她看不见他们了,她看不见整个世界了,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着,眼泪一直在往上涌。
乔忍想起大二时林奎奎问她的话。
“乔乔,你为什么一定非程惜不可啊?”
“因为我一直忘不了他。”
“我是说,你也可以试着在大学里谈一个男朋友,试试看嘛,说不定不是程惜也可以。”
“奎奎,他是程惜,他对我的意义,不是男朋友可以替代的。”
“那什么人可以替代啊?”
“无可替代。”
“那要是你一直都找不到他呢?”
“那就一直找。或者再也不找,然后孤独终老。”
“匪夷所思。”
“奎奎,你试过……奔赴在绝望与死亡边缘,被人中途救下的感觉吗?如果你试过,那救你的人,就是你的全世界,就是你的‘程惜’。”
…………
在街边一直蹲着,乔忍怀疑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腿麻了,心也麻了。
乔母来电话时,已经是十一点,乔忍木然地切断了来电,然后站起来扶着街灯杆站了很久,期间又切断了母亲的几个来电,才回家去。
还没拿出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乔母看见她站在门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死小孩,你上哪去啦?打电话也敢不接!”
乔忍没忍住,身子一歪靠在母亲身上,沙哑着声音说:“我那时说不出话,就给你挂了。”
乔母看着她这样子,听着她这诡异的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换了不那么激动的语气,小小心问:“那你现在怎么又能说话啦?”
乔忍睁着无神的双眼,良久才说了一句:“如果我这一次真的好不了了,妈,你能不能在梦里杀死我?”
乔母怔了一下,两行清泪从她不再年轻的脸颊流下。
8
次日下午,程惜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年少时读是一种体会,如今再读,又是另一种体味。
她说她愿意做那个陷入了幻觉的女人,为他?
可是乔忍,你要是真做了那样的女人,我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尽管茨威格本人并不是混蛋,但若故事套在乔忍身上,他就觉得茨威格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抽屉里的手机震动时,程惜勾起唇角,骨子里的邪气顿时显露无遗。
“程少爷,王安黛被绑架了。”
“三个小时之后救出来,如果不行,再给我回复。”
王安黛去上海时装周走秀,昨晚十二点的飞机,到现在一天都还没过去,他倒还真是小看了黑焰堂那些人的速度。
程惜这个人,从前最擅长画画,现在最擅长玩人心。
而人心这个东西,须得靠情与利,才能玩到极致。
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王安梓接到电话,听见里头自己妹妹边哭边瑟缩的、断断续续的话,好像是说了些地址。
他耐心听着,心里犹如被火舌吞没,末了,那边的话筒不知被谁抢了过去,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安黛的哥哥王安梓,听着,让程惜过来换他女朋友回去,一天之内不见他人或胆敢报警,后果自负。”
桌上的文件全部被他扫到地下,狂怒之下的王安梓根本就失去了理智,双手插在腰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
而禾日投资基金会那边,一些高层接到通知,立刻让那些已经私自建了股仓的操盘手和中间商加快建老鼠仓的速度。
程惜看见来电显示“王安梓”时,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然后接通。
“程惜,你知道安黛被绑架的事了吗?我已经查过了,对方是黑焰堂那边的人,他们指名道姓要你去把安黛换回来。”王安梓的语速略快,语气是少见地急切。
程惜旋转着手中的玻璃杯,用三分讽刺,演出十分担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黑焰堂怎么会绑架安黛?”
“刚刚的事。他们限了时间,一天之内,你——”
“要我去换?可为什么我没接到电话?”程惜唇边已经漫开了笑,痞气又胜券在握的那种笑。
电话那边的王安梓无言以对,他知道,程惜从来没喜欢过安黛,刚才电话里说的“女朋友”,多半是安黛自己向对方说的;对方没有把电话打到程惜那里,也是因为自己妹妹护着程惜,说不知道号码。所以是他先接到电话。
“没什么了程惜,我来想办法。”
程惜喝光玻璃杯里的水,“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王安梓急忙出了办公室,去找父亲王书。他的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什么都好,偏偏要喜欢上程惜!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说安黛是程惜的女朋友?真的是安黛自己不小心说的吗?为什么要这样自欺欺人!
程惜坐在藤椅上想了想,又拔了个电话,“把刚刚的三个小时改为五个小时,把人救出来。”
他不屑于连累王家的女儿,因为他知道她并不知情;程惜要的,只是王氏父子暂时的自乱阵脚。
一切都快了,他那年趴在纽约肮脏泥泞的街头时发誓要做的事,都快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们晚安。
☆、峰回
1
当天晚上,王安黛就被救出来了,回到广州家里,她坐在床上,问床边的王安梓:“哥,程哥哥知道吗?”
“知道。”王安梓看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黯淡沮丧,转而问道,“那些绑架你的人,怎么会说你是程惜的女朋友?”
王安黛不说话,躺下去,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她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但那时有个男人问了一句,她没有否认,因为她心里也希望是;然后就有人要她给程惜打电话,她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所以才隐瞒说不知道他号码,最后拨给了王安梓。
程哥哥好不容易在前一天陪她逛了一次街,她不能做什么连累他的事。但他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不来看她呢?
王安梓看她一直蒙在被子里,想来情况也跟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轻叹了一口气便起身离开了。
次日,王安黛自己去禾日投资基金会找程惜,刚要进去,就见他从里面出来了,她喊了一句:“程哥哥!”
程惜正在跟一位经理交代着事情,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表示他听见了,然后继续跟那位经理说了几句话。
王安黛很懂事地在旁边等着,最后却见他直接上了车,绝尘而去。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程惜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把什么人丢弃掉,什么人一辈子也不能从心里挪出去。
他坐在车里,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消息,微蹙了眉问:“两天没去上班?一直在家吗?”
“应该是的,程少爷。我们在小区楼下,未曾见乔小姐出来过,连她母亲这两天都没去跳日常的广场舞,只是去市场买了菜。”
“知道了。”程惜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车窗外。听这个情况,不像是她母亲生病,倒很有可能是她自己生病了。
这几天都不见她身影,程惜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