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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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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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在释然心里,抽屉里装着的是神秘与希望,是平淡清苦的生活所欠缺的活泼激烈。
    
    这个纯女性用品的东西,在陶氏出阁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了。
    
    妆台擦得很干净,不知道擦拭的人是什么心态。也许,在外公和舅舅们心里,陶氏一直不曾离开,仍旧占据着他们的心、占据着这个家。
    
    桌子下是一张杌子,方方正正可以盘腿坐在上面。从释然记事起,这张杌子就一直摆在这个位置。与其说是好招待街坊访客,不如说是方便孩子们爬炕用的。
    
    墙边立着一只四脚衣柜,柜子顶上有一口大木箱,用以盛放四季衣裳和被褥。
    
    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四壁空空。
    
    草坯墙上抹了一层白石灰,一来是好看,二来也是为了防虫避邪。
    
    陶老太爷这里是这样的,三房也是这么整的。刷石灰要花钱,但是为了避免孩子们被蝎子虫豸荼毒,这个钱花的还是很有必要。
    
    环视了一圈,释然就退了出来,踅到了西间。
    
    这是两个舅舅的房间。以前,这间屋子里住的是爷儿三,陶氏出嫁后,东间就腾给了老太爷。
    
    说起来,陶家的日子还真是拮据。也难怪家大业大的杨家瞧不上这门亲戚。
    
    西间的布置也跟东间差不多。只是土炕更宽大些。墙上的灯窝薰得漆黑,还有个更大的灯窝,摆放的却是几本书。
    
    都是释然翻过的。
    
    对面墙上倒是挂着个好东西。
    
    释然两脚互助,蹬掉了鞋子,麻利地爬上杌子上了炕,抬手就把那架乌杨二胡给取了下来。
    
    她有些紧张,还有些欢喜。
    
    这是大舅钟爱的东西,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用。可是,一旦拉动起来,那声音简直如同仙乐,叫人如痴如狂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释然觊觎这把二胡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不敢动。
    
    大舅最喜欢的东西,万一弄坏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她想起了杨家,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杨家果然有钱。女孩儿们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花团锦簇,用的是金银珠玉,乘的是宝马香车。
    
    日常耍的也是那么高雅讲究:释媛、释贤都有琴,一把琴的价值能抵几个奴婢;有价值不菲的文房可供涂涂画画;有五颜六色的丝线可以绣,更有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可以裁剪摆布。
    
    不像释怀,用线用得小心翼翼。没办法,绣线都是要花钱的;不像释容,明明爱新衣新裙,却总是舍不得穿太狠;不像她释然,渴望一套属于自己的文具都不可能。
    
    就好像男孩子们读书,杨家就有钱请私塾、送学校,还有书童伴读。似乎从来就没有为钱操心过。
    
    一点不像三房,更不像陶家,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成天光去算计肚子了,哪还有闲情逸致来吹拉弹唱。
    
    “咿——”
    
    二胡发出细细长长的叹息。
    
    释然吓了一跳,立马面红心跳起来。
    
    大舅的咳嗽声就在门边。
    
    释然惶惶抬头,没有看到责备,只看到了鼓励和惊奇。
    
    “慢慢地,别太用力,拉断了弦。”
    
    大舅的目光在她的手上凝注了片刻,然后,缓缓挪到她的脸上。
    
    释然越发感到心虚。
    
    “就是那样……对,琴杆不要太往前……弓不要翘……按弦的手,可以再往前一点点……上臂放松……好,就这样,试试。”
    
    生病的人,声音自带着几分柔软宽容。
    
    释然渐渐平定下来,略凝了下神,轻轻拉动琴弦。
    
    几个慌张的杂音后,琴声渐渐变得圆润、婉转。
    
    释容贴着大舅,眼中仿佛装满了小星星,每颗星星都写满了一句话:二姐好厉害,二姐好厉害。
    
    二舅的脑袋也出现在了门边,瞪大的眼睛注满了惊诧,几次要开口都没敢打断外甥女的兴致。
    
    直到一曲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片寂静。
    
    释然便有几分懵,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吓着他们了?
    
    “不好?”她讷讷地问。
    
    释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才想起手里攥着的半块大饼:“好,好听!比释贤二姐的琴还好听。”
    
    释然挑挑眉,并不相信小孩子的话。
    
    二舅的嘴巴总算是出声了:“行啊,二嫚。不声不响净干大事儿。”
    
    释然只管瞅着大舅,看他握拳掩口,很是辛苦地咳嗽了一会儿,咳得面色潮红,眼中也似有泪水朦胧,连带着笑容都恍恍惚惚了:“很不错。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释然想了想,摇摇头。
    
    大舅却也没有做出解释,只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很好、很不错。”
    
    释然微微脸红了。赶忙把二胡收好,重新挂到墙上去。
    
    似乎是了了一桩心愿,感觉身心愉悦、腿脚轻松。
    
    二舅把她抱到杌子上,拾起鞋子给她穿了,又从外间锅灶边抓起一个纸包交给释容早已伸出来的小手上:”这是外公下乡,人家送的葡萄干,很甜的。回去跟姐姐弟弟分了吃。”
    
    然后便送姊妹俩出门回家去:“别在外头耍太久,你娘该担心了。”
    
    释容欢快地答应着,拖了释然的手就走。
    
    早回去,早分葡萄干吃。
    
    倒是释然,临跨出大门门槛时,忍不住回过头来。
    
    大舅站在门里的一片墙影中,面目有几分恍惚,一如他的笑容和眼神,深沉不见底。
    
    释容跟着扭过头来,朝着大舅挥挥手,大声喊:“我们回家了,大舅舅也回去吧。”
    
    “回去,是要回去。”
    
    自语如同嘴角的微笑,飘忽摇曳。
    
    冉步、狼顾。有公卿气派,偏又具心肠曲折幽晦。
    
    释然,他的亲外甥,生下来就几乎不曾哭过的孩子,传说中最好养的、最平静无奇的孩子,是他看错了、猜错了么?
    
    “那是《汉宫秋月》,前年,你只在我这儿听过一次。五岁的孩子,已经如此聪慧了吗?那么忧伤惆怅的曲子,你怎么会演绎得那么不甘不愿、不依不饶?你一定不明白曲子的来历,我一定是想多了……你才那么小……”
    

第5回

    离开外公家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大街上恢复了一贯的人来人往、笑语喧哗。
    
    站在巷子口往南看,杨氏的宅子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绿树红墙相映分明,黛瓦粉壁卓然整洁,不容人小觑。
    
    临街的房屋大多都赁出去作了商铺,糕点铺,裁缝铺,油坊,磨坊,香蜡店,杂货店……
    
    其中就属四房的十间门面最为抢眼:一色的红漆装帧门户,隔着三里地就能看到。每个铺子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木制对联写的词儿也不尽相同,什么“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什么“不时之需取甚便”、“万物皆备价无欺”,什么“诚信待客”、“宾至如归”……
    
    对应着门上匾额,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什么“四郎酒馆”、“四郎客店”,什么“四郎杂货”、“四郎布店”……
    
    门窗俱已敞开,一种饭馆独有的味道弥漫了整条南北大街,甚至很容易就把北边官道上经过的游子旅人吸引过来。
    
    酒馆门前的合欢树下,老四杨正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专属的那把圈背交椅上,正跟一个坐条凳的食客神侃。面前的枣木五腿圆香几上,一壶茶、俩茶碗、一碟香南瓜子,就这么能坐上一整天。
    
    生意人的眼历来很贼。远远瞧见释然姐儿俩,老四扬声教训:“你们俩过来!这是谁教的?看见四叔不用打招呼吗?”
    
    他板着脸,故意说着很重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
    
    释容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跑上前去,唤了声“四叔,释佩呢?”
    
    老四说道:“你四娘这几天给她缠脚呢,出不得门。你呢?你娘还不给你们缠脚?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的!我也要缠了。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释容小大人似的。
    
    老四又问姐儿俩这么早是干啥去了?听说给外公送东西,老四扭头吩咐店里:“多盛碗面!”
    
    不大工夫,王氏摇摇摆摆出来了,手里端着清漆木托盘,里头整整齐齐排着三碗面,小山一样,雪白油亮,上面覆着几大片煎的喷香的五花肉,片片都是满口货。数根碧绿的韭菜作了陪衬,光是看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丈。
    
    王氏斜乜了俩姊妹一眼,面色不甚愉快。先是给老四端了面到眼前,然后就是那位客人。轮到释然姐儿俩的时候,王氏把面象征性地推了推,口中简洁地突出一个字:“喏!”
    
    释容吞了口口水,两手在推测狠搓了两下,便要动手。
    
    释然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无比坚决地说:“刚在外公家吃了糖饼,吃不下了。”
    
    老四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使劲瞅瞅释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很好吃!真的不吃?一定又是你娘教的对不对?一家子非要弄得这么见外吗?”
    
    释然置若罔闻,只管紧紧拽住释容挣扎的手臂:“回去了,娘等着咱回话呢。”
    
    竟是毫无眷恋地抬脚就走。
    
    身后,老四“哧”地笑骂:“这小兔崽子,神神道道闹什么呢。”
    
    又喊王氏把面端回去,反倒赚了王氏一顿数落:“你叫多煮的,现在又说不吃了。大侵早的,谁耐烦吃这么油腻!”
    
    “大黄!都不吃,给大黄吃。”老四不以为忤,大声唤着自己大黄狗的名字。
    
    完完整整的一碗面倒进了旁边一棵树下的狗食盆子里。
    
    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溜达出来的大黄,懒洋洋踱到狗盆边,嗅了嗅,转身离开,趴在了路边。
    
    “好可惜……”
    
    释容十分地不甘。
    
    她不明白二姐为什么不让她吃,明明那么好吃,为什么要说谎?四叔又不是外人,又不是天天来蹭吃蹭喝,只是偶尔吃一点,有什么妨碍?就那么糟塌了,不怕遭雷劈么!
    
    她甩开释然的手,急促的脚步,表明了她的气愤。
    
    释然慢吞吞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
    
    有些道理,小妹还理解不透。而且,她说的话肯定不如娘亲的告诫有效。
    
    别忘了,她不过只比释容大了一岁。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又能有几分可信度?
    
    释容只看到了那碗面,她却看到了人心。四婶的嫌恶也就差没有说出来了。
    
    那是打心眼儿里的瞧不起。
    
    给了面,又不给筷子,这是要人动手抓么?只有叫花子才抓饭吃,四婶真当她们是幼稚可欺的小儿啊。
    
    没有筷子,连个板凳都不给,这是明晃晃地打发要饭呢。今天她们姐儿俩要吃了这碗面,就等于当众抽了自己爹娘一巴掌。三房已经堕落到沿街乞讨的份儿上了么?
    
    这要是给要强的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气出大病来!
    
    看着释容气呼呼的背影,释然撇了撇嘴。
    
    她才不会主动去哄呢,相信过不了多久,释容就忘记这一茬儿了。
    
    姊妹们之间,原本就不会记仇,也从来不曾记过仇,而且,娘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释容的身形陡然就是一挫,清亮亮地叫了一声“英哥哥”。
    
    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抑郁。
    
    杨释英拎着一个鸟笼子,一只鹩哥反反复复叫着“万事大吉”,压过了林中诸多麻雀的吵闹声。
    
    释容忍不住凑上前去观察那鸟。释然则不由得瞟向这位大堂兄的手指。
    
    这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释然敢打赌,这手上肯定连一个茧子也没有。小指甲那个长啊,也不知道用来掏耳朵能不能出事故。
    
    提着鸟笼子的手上,戴着俩金戒指,都是方方正正的戒面,也不知道能换多少个铜板。
    
    另一只手上抟玩着两个玉球。
    
    玉石很贵重啊,就这么拿来玩儿,万一掉地上磕着碰着,那都是钱啊。
    
    杨家真是有钱啊。
    
    释然再度暗中感喟。
    
    释容显然被那只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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