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四爷的瞳孔一缩,眼里始终流转着那抹骇人的森寒。
霍然又叹声道:“当初既选择这条路,就该想过这些。”
傅四爷听闻此,眸中翻滚的情绪很快被他隐盖,他缓缓闭上眼,嘴唇动了动道:“她眼睛早就不好了……”
有浓浓倦意席卷,声音异常的疲惫。
霍然看他失神,顿了顿道:“另外,京中还有消息传来,百官正商议废除太子一事,改立今上的大皇子朱见济为太子。当初今上答应孙太后不会废除太子,但今上野心勃勃,自登基以来,一直谋划废除太子之位,改立他的皇子。群臣百官莫敢不从,预要草拟诏书。”
连着听到这几个消息,傅四爷那噬血瞳仁中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阻碍之物,他眉头大蹙,“竖子!”
曾九听的惊心,钱皇后失明,太子朱见深又要被废,也就是四爷这名义上的太上皇地位不保,在百官心中也会视若无睹。本来当初今上登基,答应孙太后保留太子之位,无疑是孙太后要压制今上。不想这三年,今上早已羽翼丰满,敢与孙太后对抗,废立太子,改立他的皇子朱见济。
若是如此,那么朝廷中仅少部分支持太上皇为帝的官员只怕绝无仅有了。
毕竟只要太子之位还是四爷的皇子,那么拥护太子的还是大有人在。往坏的说,哪怕将来四爷复辟不成,待今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四爷还是太上皇。可如今太子也被废除,钱皇后又双目失明,危在旦夕之间,底下朝臣估计全会弃暗投明,调转船头支持今上及他的太子朱见济,无疑对他们复辟一事上大为不利,情况不容乐观。
突然听到的消息真是雪上加霜啊!
曾九这般想着,忽而问霍然:“那么,孝廉公的意思是什么?”
霍然低沉一笑,可笑他们现在才明白状况,他看着曾九道:“曾兄弟原名袁彬,江西人士,曾任锦衣校尉,在与瓦剌对战中,追随四爷作战,且一路护他,与四爷出生入死,在下不才,自是佩服曾兄弟的这份赤胆忠心。阿莽原名为哈铭,并非我汉人,乃是蒙古人士,四爷在被瓦剌太师也先(也先是人名,瓦剌首领)俘虏后,他感念四爷仁厚之心,也是一路追随。我想当年四爷已成阶下囚,在性命不保的那种情况下,还能让他们两位铁骨铮铮的将士一心护主,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曾九听着心下一喜,“四爷与我和阿莽早已不是君与臣的关系,我们能从瓦剌逃出生天,经历多番磨难,早已成患难与共的兄弟。”
傅四爷为之动容,看了眼曾九,眼底的深冷渐渐有了温度。
霍然明亮的桃花眼一闪,大有流光溢彩的光芒,挑挑眉峰道:“我说那番话,是要重新表明我的立场,既然四爷能让他们两位心服口服,忠心耿耿助你夺位,那么四爷该如何让我乃至我父亲依旧拥护你?我不像他们二位是跟着四爷你同甘共苦过,我们只有互相利益牵扯,如今朝堂形势明显,似乎对我们大为不利,一旦朱见济被立为太子,那些暗地里支持您的太子朱见深的官员势必倒戈相向,到时候我们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又再无人支持,最后恐怕只会落得千秋骂名,这场赌博我孝廉公府如何敢赌下去?”
他眼中有一串火光飞逝,直直的盯着傅四爷。
傅四爷释然一笑:“昔闻京城教坊司名妓李惜儿(原是娼妓,后为景泰帝朱祁钰宠妃)与霍家二公子流传过一段风流雅事,二公子至今还未娶妻,可是对李惜儿姑娘念念不忘。”
一语说的霍然拍桌站起,“四爷提这等陈年往事作甚?”
傅四爷淡然以对:“我皇弟祁钰夺人所爱,你岂不恨他?”
霍然哑然,这些早已是陈年旧事,且知情人并不多,却没有想到会被他翻查出来。他忽而笑道:“四爷倒有些本事,竟会派人去调查我。只不过我与惜妃娘娘不过是几面之缘,何况她曾是一介风尘,我堂堂孝廉公二公子,岂会对她动真情。”
越解释反倒越落实那段隐秘传闻。
傅四爷无声的笑,“她已是惜妃,二公子忘却了也好。”
霍然面沉如水,缓缓坐了下来,心思却已游离……
*******
景秀忽而听傅景荣说出那句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下意识地抓住衣襟,左胸传来的痛楚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缓。
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不知所措,恍惚以为听错,她呼吸困难,愣愣的又问一遍:“大哥刚刚说了什么?”
傅景荣握着她的手,眼神定定的望着她,不由感叹地道:“六妹你和娘长得一模一样,都有沉鱼落雁的美貌。”
景秀垂了眼睑,静静听着他的话。
“我脑海里对娘的相貌很模糊,我总不记得她长的样子。”说到这里,冷嘲一笑道:“大约是我自己亲手害死了她,我总不愿去回想,渐渐的她的容貌在我脑中越来越模糊。可,等我年纪稍大些后,父亲总喊我去退思堂书房背诗,那墙上挂着父亲为娘所作的画像,每一次看到,过往的片段便放大在脑海里,一次次深深的印在脑中,由不得我不去想……”
仿佛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傅景荣甩下景秀的手,紧紧摁住自己的脑袋,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有多么痛苦,我害死自己生母,却要天天面对她的画像,仿佛她就在我面前一样,在我背书时,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我没有一晚睡的安稳,我总梦到她被沉塘的样子,就好像我也沉在水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折磨的我寝食难安……”
他双眸紧闭,死死的砸自己的脑袋,一声声砸的响动,以此让自己不再去回忆。
景秀看他陡然变得暴躁不安,忙拉住他的手道:“别这样,你别这样……”
傅景荣一抬眼,神色陡然变得鸷猛冷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十岁的时候,患了跟你一样的病,嗽喘。”
景秀眉心一动。
“只是我身为府里的大少爷,母亲一直苦心栽培,若是得知我患了这种病,且并无根治的法子,你说她会不会把我弃了,跟那些姨娘生的孩子一样,全被她弄死了!因为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没有用的儿子她怎么会留在这世上!”他脸上阴恻恻的笑起来:“我不敢告诉她我患了这种病,就只有去翻医典,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拿老鼠做实验,毒不死的我就服下……”
景秀听到这里,全身的血液倏的冲到头顶,猛一抬头望向他,在这样的距离四目相对,让她无法呼吸。
“有的药能压制嗽喘,久不复发,可那些药吃的多了,我已察觉到身子不适,时常眼前一黑就晕厥了,可我却不能倒下,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大少爷,我不能倒下,我要加紧用功念书,父亲母亲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我的科举仕途上,一旦我让他们失望,连个秀才都中不了,我这个冒牌的长子嫡孙该怎么办?”
两人隔的如此近,景秀可清晰的看到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她心里不由一悸,听着那些话,她胸口犹如被重锤击打了一下。
看着景秀的反应,他的表情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唇角勾起一丝苦笑道:“后来发觉我的身子越来越行了,我在外头找大夫看过病,我恐怕活不了多少年……”
景秀眼底闪动着酸酸楚楚的光芒,隔着微红的烛火,她眼底有些迷离,他的这些话仿佛冰锥一样在胸膛里扎着自己,她只有紧紧的拽着胸口,才能让那里的跳动舒缓,她想张口说话,却哽咽到怎么都发不出声。
“六妹,我会变的这样生不如死,全是这座府邸所害。他们逼迫的我害死了亲娘,又把所有的压力施加在我身上,逼迫我参加科举考中状元,我从小到现在,没有一日过的开心,哪怕是笑着,我嘴里却也含着黄莲一样苦涩。”
“我受够了这种日子,决心要将我所受到的苦楚全部报复在这座府邸。我派人四处找你,还让你知道傅府大少爷是你大哥,知道那些隐情,知道娘是被冤死。”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景秀,阴恻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你不愧是我的亲妹妹,果然没让我失望,虽然回复的手段拙劣,可你被接回了府。可你实在太过胆小,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唯唯诺诺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你这个样子还如何报仇!我就让胡婆子诱导你,从傅府那疯癫的老婆子开始,她曾对娘处处刁难,我让你以为她是害娘的凶手,让你去杀了她,可你呢,你竟然下不了手!”
他眼睛里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看的景秀再一次呼吸一滞。
“你对她狠不下心下手也就罢,后来我想让你看看母亲的手段,你才会对她动手了!我利用表妹对我的爱慕,让她刁难贺家小姐,让贺家小姐当着母亲的面,对我说出那种疯语。这些年,我太了解母亲了,她一手栽培出的孩子,只有她自己可任打任骂,绝不允别人有一点骂语,不然就是对她的污辱。正如你亲眼所见,她逼的贺小姐跳水而亡。”
景秀从震惊到木讷,思绪早已麻木。
“果不出所料,让你亲眼所见后,你才肯对她下手,还在戏台上闹了那一出,让她颜面尽失,翌日头风发作。其实她头风会发作,也全靠六妹你在暖膝里放了一味药,藜芦。你曾经不是也给我绣了一对,但我不能闻那里头的藜芦气味,让松音扔了。我一步步想诱导你去为娘报仇,可你总是心太软,当你从那马道婆嘴里得知害娘的是母亲后,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他冷冷的发笑:“可这马道婆并不是我请进府,而是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叔,马道婆按照四叔的提示,告诉你害娘的是母亲,是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怕你受伤。”
景秀蓦然抬起脸。
“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叔身份是秘,若不是我让人跟着景沫,也不会知道原来他竟会是太上皇,而我们府里还谋划助他复辟一事。母亲也真是有天大的胆子,这种事都敢做出来,我知道后,原打算直接去告密,这样满府的人都会陪我下地狱,也为我们的娘报仇雪恨……”
他一口气恨不得将所有的话吐完,时而冷笑,时而大笑,时而绝情……各种复杂表情,让他的脸看起来变化莫测。
“只不过,想到我的好妹妹你也会死,我并没这么做。于是答应四叔的条件,为他做事。他也正准备对付母亲和景沫,原来他曾答应母亲,一旦他复辟成功,待他登基那日,册封景沫为后。可四爷对景沫不过是利用罢了,拿她当作棋子,哪里会轻易答应。面对母亲的逼迫和景沫的穷追猛打,他和我联合起来让母亲中毒昏迷不醒,又让景沫在这些事上频频失态,狐狸露了尾巴,露出本来面目,她屡番遭打击,且一次比一次惨烈,身败名裂。到时候霍然和孝廉公府放弃景沫,会重新从我们傅家的小姐中重新挑选一位,为将来巩固孝廉公府的地位,我猜四爷定然会选你,霍然和孝廉公府也不得不答应。”
说完这些,他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将来你做了皇后,我不就是国舅爷了吗?哈哈……”
他扬起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欣慰中又是落寞……
第二二五回 物归原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然在此处静坐良久,傅四爷也由他沉默寡言的坐着,相继无人说话。
倒是曾九见天色太晚,有些按耐不住地道:“霍兄弟,这会天也暗。四爷该歇息了。”
霍然笑道:“似乎四爷还未能给我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傅四爷深幽的目光一转,抬眸凝视着他。
霍然慢条斯理站起身,将整个屋子环绕一圈后才漫漫道:“景沫被四爷害成这样,意味当初的条件四爷并不愿履行,那也就是我们再无合作的可能。既当如此,我明日写信与我父亲,据实禀告。”
说罢,便扬袖欲走。
被曾九伸手拦住道:“霍兄弟,有话可好说,何需暴怒。”
霍然冷笑道:“还有何话好讲,景沫已落到这种田地,要是长姐醒来,得知这个情况,四爷觉得她还会甘愿将海上事宜交付给你吗?我如今算是明白,何为养虎为患!”
曾九听言有些恼怒地道:“府里这么多位小姐,人品性情在大小姐之上的大有人在。那大小姐行事狠毒,容不得人,对自己亲姊妹尚且能下狠手,若是进了宫,宫中数多妃子,岂不人人都要遭她毒害。是以这种处世气度,当得起一国之母?”
霍然掀起剑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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