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身旁,瞧都不瞧她一眼,就跟完全不认识自己一样。
他看着着君年提议,声音冰冷又无情:“陛下,这等没用又不听话的人,用着不顺手,还是早点扔了好。”
君年点点头,居然说好。
莫冉折这才淡漠地瞥向她,那神情就像在看什么一堆没有价值的破铜烂铁。他面无表情地慢慢伸出手,干脆利落掐上她的脖子,然后越收越紧,周身的冷冽之气冻得人心底泛寒。
他说:“真碍事。你死了,我就可以找一个更乖巧听话的人了。”
花荼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想逃开,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怎么也动不了,想开口大声质问他,嗓子却干得不像话,火烧火燎的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溺水一样令人心慌。花荼兮拼命开始挣扎,想要挥开那只冰冷的手,却“啪”得一声,打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
“荼兮,醒醒。”
谁在一直晃她?
别晃了,好难受…。
花荼兮头晕目眩,想睁开眼看看清楚谁那么讨人厌,但脑子里就跟挂了个铁锤一样,锤得她眼冒金星。
“能听得到我说话吗?”这个讨人厌的声音似乎十分不悦,沉得能把人吓醒。
花荼兮胡乱点了下头,然后就感觉背后一股沉稳的力将自己拖了起来。
一股清流灌入喉中,有人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额。
花荼兮动了动,立刻循着清凉的温度贴了过去。好舒服,从手掌心传来的凉意正好缓解了她滚烫的温度,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花荼兮费力地睁开双目,眼前一片模糊,有个暗沉的身影近在咫尺。她什么也看不清,却万分熟悉那微凉的气息。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好不容易才嘶哑着唤了声他的名字:“莫冉折。。。”
“你受了寒,烧得正高。”莫冉折抚了抚她的面颊,随即又探上她额头的温度,眸光暗沉难辨。
到底还是疏忽了。
平日里看着她精神得很,但终归是大病一场伤了元气。这几日不停的奔波再加上思绪纷扰,即便在白水荡里将底子养得好了不少,也是抵挡不住这气势汹汹的风寒。
花荼兮吸吸鼻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你来了…”
“嗯。”莫冉折凝视她,目光专注。
花荼兮垂下眼睛,长睫微微颤着。
她这会儿病着,脑子反而清醒了几分。之前莫冉折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心里头别提有多不舒坦了,兀自躺在塌上生闷气,连做梦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烦死人了。可这会儿慢慢地理清了头绪,花荼兮明白自己是过分了些。这要换做是莫冉折这么冤枉她,一言不合就使刀子出言相逼,她非得气死不可。
于是她绞着手指头,磕磕绊绊地道歉:“我…。这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了成吗?” 说罢便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莫冉折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心里头到底还存着气。
花荼兮急了,揉着微红的眼睛凑过去,像兔子一样,看起来可怜又无辜,招人疼得厉害。
“我都道歉了,还要怎么样?”
莫冉折对上她这副模样,饶是再有气也丝毫都发不出来了。
花荼兮只要生起病来,一双眼睛就会特别水灵,好像吹一吹就能滚出水珠子来,就像是一泓清泉,不时溅出零星几点晶莹剔透的水珠。
莫冉折看着早就心软了,还有些烫,就像她眼里涌出的清流,淌到他心里就变成了烈酒。
原来他真的拿她没办法。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像眼珠子,除了细细地护着捧着,任何人都碰不得。
牵一发,就浑身疼。
“我没有生气。”莫冉折听到自己这样说。
花荼兮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心念念的事情解决了,她愈发觉得寒冷又困顿。
莫冉折替她盖好被子,轻声道了句“睡吧”。花荼兮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没片刻果然就迷糊了。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在屋里走动,一会儿在给她擦汗喂药,他们很小声地说着话,尽量不打扰到她。
可是这种感觉却令花荼兮有些不安。周遭的声音似乎如潮水般越退越远,就像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把她自己一个人抛在这里。
“送她回去。”
花荼兮模模糊糊听到这四个字,惊得瞬间就清醒了。她倏得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就想爬起来,莫冉折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怎么了?”
“去哪儿?”花荼兮这会儿头重脚轻,她拥着被子抓住他,额上又覆上一层层细密的汗:“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莫冉折不想她睡着了意识还能这般警觉。他眸色微敛,极温和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抚:“你病了,黑水镇那样的地方不能带你去…。”
“不要!”花荼兮瞳孔微缩,没听他说完便打断他,神色凄惶道:“以前君年也这样说的,什么为了我好不能带着我,其实根本就是嫌麻烦要把我扔了!”
莫冉折闻言一个怔忡,紧接着便是心口一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才多大,竟然到现在还记得…
花荼兮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害怕些什么,只觉得脑仁生疼,眼前的身影似与遥远的记忆重叠成到一起,让她心慌不已。
她扯着莫冉折的袖子低声呢喃,也不知是说与谁听,一个劲地道:“不要扔下我…我会变得有用的…是文是武,我都可以学。。。。”
越说眉头蹙得越紧,声音也是呜咽可怜。
“。。。”莫冉折凑过去,轻轻抵上她滚烫的额头。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哪里会丢下你。倒是你,不要自己跑了。”
“不跑…”花荼兮摇头,复又点头。方才喝得药劲上来,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只隐约听到些只言片语。
“嗯,不跑。”莫冉折弯了弯唇,声音沉静又遥远,像是从深海传来一般。
许是这熟悉的音色太让人又安全感,花荼兮渐渐安定下来,昏昏欲睡。
莫冉折见此,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回榻上。他不放心地再三把了把脉,见人安安稳稳地睡踏实了,眉宇才微微舒缓了些。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房门外传来,一道人影徘徊在外头,犹豫再三,还是上前轻轻扣了扣:“主上!”
“有事明日来禀。”莫冉折不悦,张口就是撵人。
“主上,临渊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门外的人难得语气严肃,若不是事出紧急,也不会这般急急忙忙地来打扰。
莫冉折看了眼花荼兮,见她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神情不似之前那般痛苦,也微微放心了些。
交代了羡鱼将人照顾好,莫冉折正准备出去,花荼兮却是蹙着眉尖伸过来一只手,粘在他袖口上不肯放。
莫冉折脚步一顿,被她沉甸甸地拉着,竟是半点儿不愿离开了。
好在这会儿花荼兮是彻底睡踏实了,莫冉折也干脆不走了,伸手把床头的幔帐放下来严严实实地遮挡好,这才低低唤了声:“进来。”
临渊像做贼一样进门关门,大气都不敢出。
莫冉折瞥过一眼,眸光泛冷:“说。”
临渊眼观鼻鼻观心,立刻一口气道:“回主上,京城传来消息,西楚太子扎西靖穆前日被人劫走了,据打探他不出多时便会路过这条必经之路,还有,”临渊微微一顿,才又继续道:“本该于昨日奉命出征南洋的季将军也突然改道,说是要将人捉拿回去,只身朝着黑水镇的方向来了。”
☆、第五十七章 命里相逢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了总会梦到不归林的那个晚上。
漫长的夜,冰冷的雪珠,还有一身鲜血的屠兮。
最近,梦到他的次数更多了,他站在悬崖边,嘴巴一张一合。
在说什么?
听不清楚。
他想要靠近些,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胸口开始变得有迟滞的疼痛感,挽在手中的弯弓也微微有些不稳,然后下一刻,一道冷光便从指间迸出,直直射向那个单薄的身影。
。。。
季了倏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额际滑落,眉眼间染上一股惊惧之色。
不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云里雾里,琢磨不透,让他在数百个夜里苦苦煎熬,不能安寝。
四周安静的只余噼啪作响的火光,季了揉了揉眉头,于一片夜色中渐渐平静下来。
“想不到你还有做噩梦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从旁讽刺。
季了眼皮都懒得抬一抬,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就去解栓在树干上的马匹。
缩在火堆旁的女人见此顿时就叫开了:“才歇了一个时辰,又要走了!?”
季了手上不停,他施舍般睇过去一眼,唇边压着冷意:“一个弃子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你该明白的,扎西秀珠。”
这个跟在他旁边形容枯槁的女人,正是西楚的公主,扎西秀珠。
百花宴那日,季了匆匆赶到太液池边,别的没看着,倒是瞧见了像浮尸一样飘在湖面的扎西秀珠。众目睽睽之下,季了只得顺手把人从湖里捞了起来。本以为他救得晚,她定是没气了,但不想这女人竟是命大,活了下来。
扎西秀珠闻言涨红了脸,可却又没胆子生气。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百花宴之前还是艳光四射,这会儿却变得憔悴万分,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脸上臂上都是坑坑洼洼被虫子咬过的痕迹。
她兢兢战战地问季了:“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事到如今,扎西秀珠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跟她的太子兄长不同,就算再怎么被怀疑要对大昭的皇帝不利,没有证据,也至多被客客气气地禁足在华丽的宫殿里,片刻就能把摘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她就不一样了,上了花荼兮的当,在宴上闹了这么一出,谁还愿意跟她扯上关系?季了说的不错,她早就成了西楚的一枚弃子了。
扎西秀珠这会儿无比庆幸自己知道了花荼兮的秘密。她就是靠这个筹码跟季了说上了话,出了暴室,免了牢狱之灾,换来了一线生机。更何况,她还听闻西楚派人来接兄长回去了,走得正是途径黑水镇的这条道。心中还存着渺茫的一丝希望,若真的遇上兄长了呢?他是不是会救自己回去?
季了听她语气急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急什么。”
“我们说好的,我告诉你屠兮的秘密,你就让我走!”扎西秀珠怎么可能不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我说了,屠兮还活着,她是个女人!”
季了却打断她,声音淡淡:“我当然不相信。”
是的,不相信。
他从来都不相信花荼兮会这么死了的,只要他一日不见尸,就一日不罢休。所有的一切,只要找到他再问个清楚便好了。但渐渐的,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如今觉得,只要能见到他好好活着便好,其他已经不重要了。
而扎西秀珠的话,却像一根针,直直戳…入心底。
再忆起宴上那日的惊鸿一瞥,他看到的是谁?
锦衣华服,佩环清脆,那分明是个女子装扮。可那样熟悉的身形,他又怎么会不认得?而这个折磨得他夜不能寐的人就在面前,在被另外一个男人护得密不透风。
季了心里莫名一抽,疼得就快要弯下腰来。
他垂下眼睫。温润的面目下,是愈发凌厉沉重的戾气。
——
待重新启程已是两日之后。
初春已过,正值草长莺飞的四月天,一路上风光大好,沿途是一潭碧水,顺着道路伸向一望无际的远方,碧波荡漾,如镜透彻,多得是让人停车驻足的景致。
花荼兮本以为自己这一路会也会像这般走走停停看看风景,惬意万分,想不到却是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头晕鼻塞地赶路。
他们行驶的方向,正是黑水镇。
事实上,莫冉折因顾及她的身体根本不急着上路,反而是花荼兮,见他迟迟不动身,心里不踏实了,实在忍不住问了又问:“怎么还不走,待在这劳什子的破客栈里做什么?你莫不是想找个机会想要丢下我不管了?”
莫冉折闻言看了她好几眼,不想她竟还惦记着这事。明明当时都病得昏昏沉沉云里雾里了,就偏偏听清了要送她回去那句话。
他心下无奈,可又看不得她那副惶惶之态,只好顺了她的意。
花荼兮的病还没有大好。她这一番伤寒来得气势汹汹,看似毫无征兆,可她心里却明白,这多半都是因为自己心中的动荡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好多地方,比如她身旁的莫冉折,又比如…坐在她对面的霍明朗。
花荼兮抬起头,默默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沉默寡言少年,她到现在都觉得惊讶他竟会提出要跟他们同行。
…
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