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般的眸子瞥了我一眼,唇边漾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自己求自己,倒是稀罕,想出去?”
赶紧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像我这样,走七千六百五十七步。”
看样子出去有望,我松了口气,心说脚步数量不少,又问:“然后呐?”
她正色道:“然后日食过去,我的法力再次被束缚,所布结界消失,井水再次灌入井底。”
说到这她又停了,急得我的心火烧火燎的,接着问:“然后?”
狡黠地一眨眼:“然后你被淹死,魄留在这陪我百年,魂飞出井外获得自由投胎转世。”
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这个女人穿着仙女一样的纱衣,气质出尘脱俗,怎么说话却那么腹黑?
“求你别逗我。”
“没逗你。”她敛住淡笑,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溢满了叫真诚的东西。
残忍的真诚……
求人不如求自己,白知秋马上要结婚了,我怎么能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叫他称心如意抱得美娇娘归?
想了想,我走到那口石棺旁边,往下按了按棺材还算结实,便爬了上去。
如果我没猜错,这口棺材就是传说中被锁在井底的妖龙。棺材很长,铁链又锁在棺材中间,井底天花板上那个通往水井上方的圆洞却只有两米多点。如果在井口抓住铁链往上拉,拉到圆洞处棺材就打横卡住,拉不上去了。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在潜水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将棺材用这种方式藏在这样的井里,连盗墓贼都无法染指。
我可以沿着棺材上的铁链爬到上方有水的地方,再游到井口。脱□上套着的道袍包住铁链,我双脚一用力就开始往上蹬。
女子来了兴致,慢慢走到棺材边,打趣道:“你要爬上去?很难哦,摔下来时轻点。”
铁链被水浸泡许久,上面裹满了一层半透明的滑溜溜肉蛆。我虽然喜欢攀岩,面对这种铁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不容易爬到半空,手上一滑,身体哧溜溜往下落回了棺材上。
女子一阵轻笑,伸手将我与狱卒搏斗时蹬掉的那只鞋放在棺材盖上:“穿上鞋再试试。”
被人打趣本想生气,可看见她的笑颜我不由吸了口气。
太美了。
安静时玲珑剔透,楚楚可人。说话时眉目含笑,清爽中带着英气。使坏时媚眼如丝,语笑嫣然。
当得上风情万种,天姿绝色两词。
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果真如此,为什么白知秋不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对我百依百顺?为什么我的桃花运不济,大多都是烂桃花?
女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例外。
自嘲地笑了笑,我坐在棺材盖上穿鞋。
刚把鞋蹬上,她伸手按住棺材盖轻轻一推,棺材钟摆似的摇晃起来。吓得我赶紧抓住旁边的铁链:“你做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后就感觉到铁链一阵抖动。一个圆溜溜的怪物抱着棺材上的铁链,从溢满水的圆洞中倒吊了出来,威胁似地张开四瓣嘴,冲我咆哮了一下,然后又退了回去。
女子又笑:“我想告诉你,井颈口有狱卒把守,要是你爬到那,它们会一口咬掉你的脑袋。”
闻言,我心中大叫一声命苦,坐在棺材盖上越想越憋屈。我只是想来灵水观赚八千块钱而已,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难不成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三十岁以前必有劫难要了我的性命?不由自主嘟囔道:“我真惨,情路不顺,命又短。”说着说着就想哭。
这时,女子一个轻旋飞起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棺材盖的花纹:“不若她惨,天子李儇的亲笔封印,将她封在井底一千多年,暗无天日。”
我低头看了看屁股下的棺材:“她是谁?”
“慕容玥。”
“慕容玥是谁?”
“你的前四十八世。”
死到临头,心中百味杂陈,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微微一惊。我歪头看了看棺材的结构,有些忿忿不平:“是真的吗?是谁这么缺德,把我的尸体扔到井里?”
试问古今中外,不是深仇大恨,谁会将逝者葬在井里?
“竟不害怕,”女子敛了笑,那淡淡的神情却是异样的好看,“倒有几分似我。不像八百年前扔下来的那个,哭哭啼啼,吵得我烦死了。”
我抬头望向她:“你是谁?”
莹润可爱的脚丫子前后交错一晃,棺材便秋千似的荡起来:“你可叫我慕容玥。”
我一怔:“慕容玥,那棺材里的……”
“棺材里被锁住的是形,我是被锁住的神。”她拉着我的手伸向她锁骨上方的铁链。
可指尖从锁链中间穿了过去,就像从空气中穿过一样。
意识到什么,我反手抓住她的手背。她的手背滑腻异常,一片冰凉,根本没有半丝温度。
“你是鬼。”我道。
手臂因为活物畏惧亡灵的本能哆嗦了一下。
显然她发现了我的恐惧,像是故意要吓我似的,腰便弯下了来,于是那张娇艳的笑颜离我越发的近:“想不想和鬼做笔生意?”她道,用着略微有些挑逗颜色的声音。
我不习惯和别人的脸贴得如此近,又怕身体从晃悠悠的棺材上滑下去,不敢挪动,只能稍稍将身体往下压。但她似乎有点得寸进尺,身体跟着压了下来。
两个模样相同的女人……暧昧的姿势……在悬空的棺材上……
忽然觉得这幅场景怪异得紧,于是我推住她的胸口,清了清嗓子:“再近,便是鬼压床……”
话未说完,她将脸贴得更近,鼻尖轻轻蹭着我的脸颊。唇边的笑意更深:“鬼压床的滋味美得狠呢。”
她当她能吓住我,却不知我别的没什么大本事,托白知秋的福,偏生对床|笫之事荤素不忌。并且十五岁时曾经交过LES女友,尽管最终认清自己的性取向离开那个圈子,对美女之间的亲|热也是丝毫不反感的。所以翘起脑袋,在那双不点而红的娇唇上狠狠地啃了一口。
突然遇袭,她反而往后直起身,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坐起身,咂了咂嘴:“谈交易吧,你是不是能帮我出去?”
“是。”
“要我做什么?”
“变成慕容玥。”她轻声道。
143章、第五章
“我是白霖,怎能变成慕容玥?”我问。
她眼睛一弯;笑得很灿烂:“让我附你的身。”
无缘无故被慕容玥口中狱卒拖到井里;落到这个黑咕隆咚的井底,遇到眼前这个自称是我前世的鬼姑娘。
人死后三魂七魄分离,三魂转世;七魄消散。要是人的执念过重;七魄就会化成幽魂,在世间游荡,也就是我们说的“鬼”。但就算是厉鬼,最多也只能百年不散。千年不散的魄,早已不是魄;而是一种我不知道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提出要附到我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企图?
“慢慢想吧。”正在犹豫;她双手一撑跳到地上。手掌一翻,手心多了一个发黄的骷髅头。她笑盈盈地将骷髅头往天上一抛,当毽子一样踢起来。
一面兴致勃勃地踢,一面说道:“以前有个姑娘掉井里,我问她肯不肯愿意让我附身,她不愿意。后来她被淹死了,尸体被狱卒分食,连骨头都嚼得干干净净。还好狱卒不喜人头,便宜了我。”
她轻轻跳跃者,像一只美丽的白蝴蝶翩翩起舞。动作简直与舞蹈动作没有区别,眨眼看去,很难说那究竟是踢毽,还是跳舞。头骨在她足尖的调度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她的身前身后蹦来蹦去。黑洞洞的眼眶不时直勾勾地同我对视一眼,盯得我毛骨悚然。
这个地方,唯一的出口就是上面那个圆洞,但圆洞里全是狱卒。
似乎除了和她合作,没有其他选择。
但是我有我的担心:“要是你上了我身,不肯离开该怎么办?”
她微微扬眉:“淹死,或被我上身,你有选择吗?”说着脚一掂,竟把那个头骨踢进我怀里。
我本能地伸手抱住,正对上头骨黑洞洞的眼眶,全身一哆嗦,急忙将头骨往旁边一抛。
再抬头,脸却被漂浮在半空中的她用双手捧住:“让我附身,你有机会活。不让我附身,你死路一条。何不赌一场,你不最喜欢赌?赢了还能见你的宝贝儿白知秋。”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爱赌?”
她缓缓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得意:“我就是知道,因为我很厉害。”
一咬牙,我豁出去了:“怎么做慕容玥?”
她松了口气似的,微微一笑。明眸中柔情百转,如同浮萍随水飘荡,万道流光。
“要做慕容玥,你就得完全变成慕容玥。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情,全都看好了,你就是慕容玥。”忽然低□,她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到了我的嘴上。瞬间一丝微甜的,又似乎透着股瑰丽玫瑰芬芳的温暖气体从她嘴里流进了我的咽喉,直达肺部。
呼吸急促起来,急得仿佛随时会停止。麻木的感觉从四肢尖上缓缓蔓延至全身,麻痹了所有的感觉。
恍惚中,我的身体同她一起轻飘飘浮起,在半空轻轻旋转。
眼前层层叠叠的白纱上下翻飞,无数慕容玥的过去涌进脑海,高兴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还有……
……
圆月高悬,月色如银。
高高的山顶立着十丈高台,高台上礼乐齐鸣。
高台正中央,一女子头戴高冠,手持金银扇和金铃跳着拜月之舞。白衣胜雪,绯裙似火,衣裙尽情地抛曳、飘飞、舞动,在空中纵横,舞若长虹,连绵不绝有如行云流水。既雍容华贵,又飘逸如仙。细碎的铃声伴随着她的动作风一般飘出去,落到人耳朵里,引得心脏一齐乱颤。
高台下黑压压地跪坐着一片人,多是华衣打扮,一脸虔诚。
音乐止,女子舞蹈亦止。
她朝圆月盈盈一拜,将金银扇和金铃放在供桌上,退出了高台中央。换上一个头戴礼帽的老人走到中间,拉长了声音念拜月词。
立即有两个同样穿着白衣绯裤的侍女,拿着件繁复的朝霞色云纹锦衣过来,替刚退出高台的女子披上。另有两名侍女一人端着温水,一人端着梳妆盒走到女子面前,替她拭去额头的薄汗,补上薄粉唇红。
女子一动也不动,伸开双手任她们伺候。少顷妆成,女子这才带上白色面纱,在四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高台,进了高台旁一间暗红小帐。
没多久侍女们出来,领头的侍女用清脆的声音向围拢过来的众人大声道:“女官今日只卜三卦,洛阳锦缎王家之妻何氏。”
被叫到名字的妇人狂喜,忙在众人艳羡的挤到小帐面前下拜。
侍女转身便要进帐通传。
何氏忙道:“神官不问我生辰八字,要算什么事吗?”
侍女一扬下巴:“神官大人无所不知,你何必多言?”
何氏只得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目送侍女离开。
不一会儿,侍女又出了帐篷,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照此法施行,贵子之病无虞。”
妇人喜出望外,朝帐篷里摆了两拜,也千恩万谢地退到一边。
侍女又喊:“蜀南苏员外。”
……
如此,又替两人卜过卦,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小帐,坐上粉纱步辇,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去。
很多人在神宫外等了好多天,就为见神官一面。见她离去哪里甘心,人推我我推你就要追,却被一队礼官拦住。急得一位老大娘直抹眼泪,冲步辇大声哭诉道:“我是岭南府人氏,就想见慕容神官一面,求神官神仙救我儿的命。”
闻言,步辇中的慕容神官将八枚铜钱扔在面前的茶桌上,唇角微微一勾,小声道:“哎呀呀,抢人钱财,杀人性命,秋后问斩。养子不教,找我有何用?”
守在一旁的侍女听见此话,回头对老大娘说道:“死卦。”
当然省略了神官话中多余的内容。
把个老大娘唬得呆立在原地,不敢再出声。好在侍女没点名道姓,她心中存了丝希望,觉得慕容神官卜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卦,这才没当场晕过去。
慕容神官名叫慕容玥,出生玄门慕容世家,父亲是有名的方士,母亲是李漼宠妃郭淑妃的表妹。慕容玥出生前一晚,慕容夫人梦见一朵如烟似雾的小白花扑入怀中。慕容玥的父亲翻过古书后认定,自己的女儿是优昙婆罗花转世。果然,慕容玥天生异能,有卜天卦的本事,无所不知,七岁时已名扬京城。
懿宗登基后,郭淑妃为得圣宠,将此事禀报上听,言:“优昙婆罗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乃天花,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今我优昙仙子降临我天朝上国,实乃陛下之功,国泰民安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