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
我眼前一黑,突然陷入了半是昏迷的状态,全身备受折磨,神志不清,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哭闹。梦里我似是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漩涡,我做了无数个噩梦,时而惨白,时而青绿,时而血红,时而荒诞得无常,时而真实得可怖。反复交错,如同地狱。我竭力挣扎,却依然没能挣脱它们醒来。
“寐儿……”黑暗中仿佛传来哥哥的声音,我如获至宝,手凭空乱抓,抓到了他的衣袖。
“哥哥!”我哭喊着,“哥哥救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兰邑,我要回家……”
“寐儿……”哥哥心疼地靠近,想要握住我的手,然而他顷刻间却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我慌忙抓紧他的衣袍,却没能留住他,只将他的衣服撕下了一角。
刻骨的疼痛吞噬着我,死亡的恐惧将我笼罩,我仿佛是这黑暗里一抹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一旦死去,就是无边而寂静的空洞和恐怖。
“寐儿?”风阡的声音忽然在我耳畔响起。
我慌忙在黑暗中寻找他:“主,主人……”
“没事,寐儿。”
风阡的声音温暖和煦,宛如春日第一缕清风和甘露。
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主人……你不要走。”我喃喃自语。
我听见风阡叹息一声:“别怕,寐儿。”
我紧抓着他不放。
“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
风阡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畔,那般温柔如三月的春水,从我的耳中漫入身体,直缠绕住了我仓皇不安的心。
仿佛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抽,我蓦然醒来了。
我仍在风阡的怀里,怔怔地仰头看他,失神地、满面泪水地看着他。
我感到胸上的伤口有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那里的疼痛慢慢消失了,黑暗的恐惧也渐渐离我而去。我的瞳孔渐渐收缩,看见风阡的眼眸之中光华流转,而琉璃穹顶外苍白依旧,漫天的雪花飞舞,掩盖住了东方冰冷的日光。
“是不是……又过去了十年?”我目光迷茫,喃喃问道。
“不,只过了三天而已。”风阡说道。
我目光下移,看见风阡胸前的衣襟被扯得撕裂,原本整齐的天衣竟碎裂得不成样子。
“这……主人的衣服为何破了?”
风阡瞥我一眼:“你说呢?”
我脸一红,嗫嚅道:“对……对不起……”
一旁的白其忽然鸣叫了一声。
风阡看向它:“不必,你去南疆告诉南灵神,就说这灵幽烛我留下了。”
白其低头应声,回身离开了主殿,展翅离去。
风阡回望向我,说道:“我已用灵幽烛修复了你的伤口。再休整数年,你便可以重新开始修炼了。”
“是,主人。”我应道。
“往后再敢拿性命莽撞,定然重重罚你。”风阡沉下脸来,冷冷说道。
他目光冷峻,如冻结千年的玄冰。
我小心地点点头。
“主人辛苦了,”半天过去,我憋出一句话来,“我也没想到,那巫礼王居然会突然下这么重的手……”
“因你太笨。”风阡的声音寒如冰雪,“倘若你修习得法,怎可能被巫礼那杂碎伤及至此?”
我张了张嘴,想说巫礼岂是杂碎人等,人家可是堂堂神王,是帝夋以天帝之尊也不敢得罪的人物,我打不过他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既然风阡提到了巫礼,我不禁问道:“巫礼他后来怎样了?还有那些苗民……”
“我已让帝夋将巫礼罚下神界,入凡轮回。”风阡答道。
我睁大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
当初前去苗疆之时,帝夋可是顾虑再三也不愿在巫礼所辖之地现身,宁可放任巫礼私放魔兽、蹂躏凡人,也不想得罪这名颛顼时代便大权在握的功臣神将,而风阡一言,居然如此轻易便让帝夋将巫礼贬下凡界,我不禁心下感叹,看来风阡在天帝那里的地位和重要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上许多。
“那巫礼王仗着自己是天帝神将,竟因不受供奉而对封地的苗民怀恨在心,还放魔兽屠杀他们,的确该遭到惩罚。”想起苗疆的种种往事,我忿然道,“主人英明。”
“他是好是坏,是黑是白,我丝毫不关心。但他竟敢伤你,就休想逃脱罪责。”
风阡冷冷地说道,可是每个字都是那样有分量而清晰,敲击着,震撼着我的耳鼓。
我闻言一愕,蓦然抬起眼睛看他。
风阡目如清潭,又如蓝火,那仙神的容颜令我炫目,令我分神,令我沉溺。我仿佛一瞬间整个人快要掉进了那漩涡里——而我本能地知道,自己一旦沉溺,等待着我的,将是莫大的危险。
我慌忙转头移开了目光。
风阡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持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了过来。
他的手指冰凉,而我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寐儿,我赐予兰氏灵根于你,又花费百年教你法术,可不是让你随便去送死的。”
风阡缓缓说着,而他的声音比他的手还要冰冷。
我仍旧依在他的怀中,却紧绷得如同惊弓之鸟。大片的雪落在檀宫的穹顶,苍白的冬日之光沿着琉璃柱顺势流下,闪烁在风阡的发上,流淌在我们之间。
“我……我知道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下一次,可还敢这般鲁莽?”风阡冷冷道。
“不……不敢了,”我竭力按下咚咚直跳的心脏,直视着他,问道,“可是,我想要知道,主人所做这一切,究竟要让我去做什么?”
风阡没有回答。
“主人,”我轻声道,“兰寐换身檀体,修炼百年,究竟是要为了去做什么?”
“你早晚会知道。”良久,他方才回答我,蓝色的眸子在寒光里闪烁如火,“不过……尚且不是现在。”
第23章 霜重九天衣(一)
【妖狐】
脖颈间的匕首如同阎王小鬼的追命锁,我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你是谁?”我无法转头,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能茫然向着黑暗里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女子的声音依然幽冷,带着几分怨恨和忿然:“那是自然。你们这些凡人贱命,最是能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我这是遇见鬼了?我不禁寒毛倒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位姑娘,你找谁?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怎么可能!”女子幽怨的声音继续道,“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兰寐,我三年前就找到你了,那时我追寻你的气息一直到了那天草阁,没想到误闯到一个鬼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降妖符咒,害得我灵力大损无法挣脱,被道士抓住打回兽形,拼命逃走,躲起来休养了三年才恢复……”
她这话让我想起了什么,我讶然道:“等等,你说什么?你说你是三年前闯入天草门地符阁的那只黄鼠狼精?那么白日间攻击我们的那妖云,是不是也是你?”
女子突然暴怒,一下子凑到我面前:“你说谁是黄鼠狼?本神女是神狐!怎会是那种妖怪?你们这些道人连黄鼠狼和狐仙都分不清,难怪这样无用!日间若不是那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来搅我的局,我早就抓到你了!”
她的声音好大,震得我耳膜都痛。而此时我眼睛适应了室里的黑暗,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纵然现在命都被捏在她手里,我内心还是不由得惊叹一声,好一个绝代佳人。即使在黑暗之中,她只着一身明黄色罗衣,仍是肤如白雪,艳光照人,五官秀美,用天仙下凡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然而她的眸子里仍然充满了幽怨,看我的目光极为复杂难言。
我突然想起了日间里四师兄讲的那个故事。
莫不是我上辈子就是那个多情的书生,负了这位狐狸精美女的情意,所以引得她千里来追寻?如今我投胎转世早已忘却前世记忆,她却依然忿忿不平,所以定要来向我追讨情债?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好生靠谱,刚想出口询问,突然脖间一凉,她的手一松,那匕首擦着我的脖颈滑了下去,叮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一惊之下,转过头去,见那女子“呃”地一声,脸色倏然间变得痛苦,身体痛苦地弯了下去。她剧烈地喘着气,有鲜血从她的小腹流了下来。
“好……痛……”她只来得及□□了一声,就跌在地上,昏倒了过去。
我赶紧坐起身来,看见她的样子,立即想起日间三师兄将她击退之时下手颇重,看来她是受了不轻的伤,情绪激动之下,伤口便又发作了。我忙下床查看,见她昏死在床边,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冰凉。
我心道糟糕,赶紧将她扶了起来,探了探脉息和呼吸,然而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上去很是不好。
倘若这位美丽的狐仙姐姐真是来找我“讨债”的,虽然她满脸戾气还总对我恶言相向,但若我就这样放任她死了,岂不是有违我道家教旨?
我赶快小心地将她拖到床上,匆匆给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又从行李里翻出师父炼制的“起死回生丹”,给她喂了一粒。
忙了将近有半个时辰,女子方悠悠醒转。
我吁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死。”
狐妖女子渐渐恢复神智,待她明白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茫然的神色忽又转为怒气冲冲。
“用不着你救我!”她忿然扭过头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啼笑皆非,道:“我救了你这只黄鼠狼,你倒反咬一口说我给鸡拜年?”
“你才是黄鼠狼!”女子怒道,“再说一遍,本神女是神狐!是青丘国的公主!才不是什么黄鼠狼!”
连公主都说出来了,看来是伤得脑子都坏了。我哭笑不得。
“好吧,狐狸公主。”我笑道,“你可别再发火了,伤口再裂开,这会子也没地方买药,我带的金创药可就不够再救你了。”
女子的话噎在了喉咙,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垂下眼睛。
许久,她才极轻地说了句:“谢……谢谢你。”
她总算说了句人话。我正觉得有些许欣慰,她忽然又问道:“喂,你项上那枚石头,为何不见了?”
我冷不丁一惊:“你怎知……”
话说一半我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枚灵石因为她的打岔,不小心被我留在了有青檀的幻境里,所以现在不在我的身上。我虽然将那灵石一直系在颈上,但一直将它妥帖地藏在衣襟里没有示人,她是怎么知道我脖子里的鹤纹灵石的?难道是日间与她搏斗之时不小心露了出来,就被她看到了?
“我可没带什么石头,你一定是看错了。”我想起日间三师兄的叮嘱,迅速改口道。
狐仙女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呃……狐狸姐姐?哦不,我该怎么称呼你?”我试图将话题岔开。
狐仙女子垂下头道:“我叫云姬。”
“云姬?我叫烛。”我说道。
而云姬没有像他人一样对我这个奇怪的名字发笑,而是抬目看了我一眼。
“所以,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她轻声道。
“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啊!”我道,“你喊我那个蓝什么还是紫什么的名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话说,你确定没找错人吗?”
云姬沉默不语。
我想了想,又道:“若是你没有找错,那或许是我前世的名字,那时候同你有过什么过往?只是我现在已经全然忘记了。”
云姬仍然无话。
我心想这可是我作为一名道家之人感化妖灵的好机会,若是能不动干戈,单以言语就能化解她的戾气和仇恨,岂不是功德一件,善莫大焉,便趁热打铁对她道:“这位姑娘,你们是长命百岁的仙妖,或许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这些凡人哪,一旦投胎转世,饮下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那便是等同于全然变了一个人,前世无论有什么仇怨纠葛,都与今生再无干系了。所以,不管咱们从前有过什么过往,你都应该放下才是,你说是不是?”
我正苦口婆心地说着,云姬突然抬头看我。
“你又不是普通凡人,怎可能投胎转世?”云姬轻声道,“你就是你,只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而已。”
“呃……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
“罢了。”云姬摇摇头,“你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罢。你若记不得主人最好,你已经害他害得够惨了!”
“什么?什么主人?”我摸不着头脑,“原来你还是一只被人养的狐狸?”
“你!”云姬怒道,又转过头去,低声道,“好吧,念你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我就不同你计较这些了。但是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通过你来找主人的。兰寐……烛,主人可曾来找过你?”
“这……你的主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