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倪和平不说话了,倪和平觉得钱进军分析的很对。
既然老钱对欧阳健大度,那么倪和平对项茹梅也就大度。欧阳健回去的时候,倪和平没有忘记给项如梅捎上一套化妆品。倪和平有很多这样叫不出名字的外国化妆品。倪和平在一个有实权的政府部门工作,虽然没有钱进军那样显赫的职位,但也独当一面。深圳离香港近,香港人喜欢送礼,倪和平对行贿受贿还是非常警觉的,但是对诸如化妆品这样的小礼物她还是接受的。倪和平发现,水太清则无鱼,如果自己太廉正,廉正到小礼物也不收,反而让对方不塌实,对方甚至会以为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准备为难他,这样,假如他在今后的业务中真的遇上什么麻烦,第一个就想到是不是你在整他。所以,诸如化妆品这一类的小礼物倪和平那里不少,根本用不了。化妆品不能吃,往脸上涂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还不如送人。
项茹梅在收到倪和平的礼物的时候,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感动,但是想到她和老钱能在深圳款待欧阳健和欧阳健的领导,感觉既然老钱都能那么大度地对待欧阳健,自己绝对不能太小家子气,于是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并且还利用上班的时间花公家的话费往深圳打了一个电话,叙旧,感谢。
项茹梅用这些化妆品的时候,立即受到同事的关注。一个以前老是炫耀自己老公有钱的女人告诉项茹梅:这是世界顶级化妆品,每套价值超过万元。项茹梅算了一下,自己每天早上往脸上抹的那点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不敢用了。
不敢用也晚了。纪委开始审查欧阳健,毕竟,一万多元一套的化妆品不是重庆一个像欧阳健这样级别干部的正常消费。
审查结束了,证明欧阳健清白无辜,但是他却错过了提拔的一次机会,要是等到下一次,天知道猴年马月,说不定就永远没有下一次了。欧阳健心灰意冷。但是项茹梅却从这件事情当中受到启发:既然倪和平能够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
项茹梅问欧阳健:你比倪和平家的那个老钱差吗?
欧阳健想了半天,说除了家庭背景之外,其他方面不见得,起码我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吧。
“背景有什么用?”项茹梅说,“都什么年代了。”
项茹梅又问欧阳健:我比倪和平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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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健想都没想,马上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欧阳健只能摇头,哪怕他心里觉得项茹梅确实比不上倪和平,这个时候他也会摇头。这是常识,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基本常识。再说欧阳健也确实觉得项茹梅在许多方面比倪和平强。倪和平敢一个人夜闯野狼坡吗?倪和平能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欧阳健吗?如果能够,那么当初部队来特招的时候,她为什么不通过自己的父亲为欧阳健也争取到一个同等的机会?所以,欧阳健这时候的摇头至少有一半是真心的。
既然我们俩口子不比他们俩差,别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
项茹梅给倪和平打电话,把欧阳健被审查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倪和平听了之后感觉是自己犯了错误,至少是好心办了坏事。好心办了坏事心里面也难受。
“正好,”项茹梅说,“我对欧阳健说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倪和平糊涂了。
“感谢你。”项茹梅说,“你说一个破教育局有什么干头?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天天忙的像孙子,不干正好,要不是遇上这件事情,真要是被安排了个不高不低的位置,想走还不好意思走了呢。”
“你们不想在重庆干了?”倪和平问。
“是的。”项茹梅说,“现在有门路的哪个不往特区跑。王思蜀现在也‘忘思蜀’了,跑到珠海去了你知道吧?”
王思蜀来珠海倪和平当然知道。倪和平不但知道她跑到珠海来了,而且还知道她到珠海之后跟老公离婚了。
“这事你要跟欧阳商量好。”倪和平说。
第三章 工作还能自己找
11
项茹梅当然跟欧阳健商量过,去年王思蜀离开重庆去珠海的时候项茹梅就跟欧阳健商量过,但当时欧阳健刚刚从副科长提拔为科长,并且已经进入第三梯队,势头正旺着呢,项茹梅的话根本就说不进去,只好作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欧阳健仕途受挫,仕途受挫对项茹梅说不定是好事,她正好可以说服欧阳健早日逃离苦海。
“要去你去,”欧阳健说,“重庆不是蛮好吗?青山绿水,早出晚归。朋友这么多,周末看父母,天伦之乐,干吗要走?”
项茹梅气得给倪和平打电话,不知道是诉苦还是求救。这一天倪和平往欧阳健办公室打电话,问欧阳健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欧阳健说,“她这山望着那山高,都四十岁的人了,折腾什么呀。”
倪和平做自我批评,说都是她那套化妆品惹的祸。
“快别这么讲,”欧阳健说,“这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只是一个借口,欲加治罪何患无词。其实是我自己对当副局长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跑官’。当时你给我那套化妆品的时候局长在场,如果他要有意提拔我,这事还用‘调查’吗?如果我要是想当官,回头转手就送给局长夫人,不是顺理成章吗?”
“还是怪我,”倪和平说,“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起来拿两套,一套给项茹梅,一套给局长夫人。”
“凭什么?”欧阳健说,“拍马屁也轮不到你呀。”
“也不是拍马屁,”倪和平说,“要说这化妆品我家里多得是,多拿几套也无所谓。”
倪和平这样一说,欧阳健突然似乎动心了。是啊,凭什么她家化妆品用不完,而我们家用一套就要被审查?项茹梅问的好,难道真是我们学历低能力差吗?不是。难道完全是家庭背景的缘故吗?也不是。王思蜀该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了吧,不也是去珠海了吗?同样是当科长,在重庆和在深圳的收入相差那么大。既然如此,我干吗一定要拒绝去深圳呢?
这么想着,欧阳健就问:“深圳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吧?”
“当然,”倪和平说,“不过凭你的学历和专业,这边我帮你想想办法,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过了几天,倪和平又来电话。这一次是直接打到他们家,项茹梅接的电话。项茹梅在电话里面热情了半天,问:要不要找欧阳健说话?
“跟你说一样。”倪和平说,“要是过来只能当老师,你们考虑一下,如果行,就从区教育局开证明,证明欧阳健有实际教龄。”
“这个没问题,他本来就是当教师出身的。”项茹梅说。说完之后,觉得分量不够,又补充一句:“不用考虑了,只要能去就行。”
倪和平愣了一下,说你们还是考虑一下吧,这是大事,考虑好了明天答复我。
放下电话后,项茹梅把情况对欧阳健说了。
“教师的待遇怎么样?”欧阳健问。
“再怎么样也比重庆好。”项茹梅说。听口气她像是老深圳。
欧阳健没有说话。第二天上班给倪和平打了个电话。倪和平说:教师的待遇并不比科长差。
“那就去吧,”欧阳健说,“去了至少随了项茹梅的心愿。”
“那你自己呢?”倪和平说。
“我无所谓,”欧阳健说,“反正在哪里都差不多,饿不死一个科长,也撑不死一个教师。”
“行,”倪和平说,“你有这个思想到哪都行。”
在欧阳健正式调来之前,他们夫妇还专门来了一趟深圳。欧阳健要来面试和考试,项茹梅跟着过来看看。欧阳健的面试和考试当然没有问题,只要大学文凭没问题,考试一般都没有问题,至于面试,只要主考人员不是嫉妒他,欧阳健的形象到哪里都不会成为问题。项茹梅这边当然更没有问题,事实上,她一到广州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来深圳了。在广州,韩凯到车站来接他们,手里竟然拿了一个大哥大,想一想在重庆,BB机还是个稀罕物,他们科那个声称老公很有钱的女人买了一个,十天半月也不响一次,弄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有时候干脆自己呼自己。
“你都有大哥大了?”项茹梅羡慕地说。
“这算什么,”韩凯说,“深圳那边已经有折叠式的了。”
说着,韩凯还把砖头一样大的大哥大递给项茹梅,并且告诉他怎么用。项茹梅当场用它给他们办公室那个有BB机的女人打了一个传呼,女人见大哥大呼她,顿时惊呼得整个科室像炸锅,一回电话,是项茹梅,呆了。
欧阳健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项茹梅的工作不好落实,项茹梅的学历有“污点”,前面加了“工农兵”三个字,曾经是多么耀眼的三个字呀,如今竟然也成了“污点”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专业不对口。项茹梅学的是炼铁,深圳没有炼铁厂,好不容易在蛇口找到一个“华美钢铁公司”,人家不炼铁,只做轧钢。在外行看起来,炼铁轧钢差不多,可是在内行人看起来,那完全就是两回事,就像学建筑学的跟学土建的不是一回事一样。再说,华美公司俏着呢,本科生硕士生能不能进来还两说,哪能轮到一个四十岁的女工农兵大学生。项茹梅跑了两个月,心有点凉了,大骂深圳是骗子,把她老公骗来了,却不能按解决夫妻分居的政策来解决项茹梅的工作。
“这正是深圳的优势。”欧阳健说,“要是深圳还搞内地哪一套,她怎么会开出比内地高那么多的工资?深圳政策是效率政策,只有高效率才有高速度,也才能有高收入,但是高效率就必然要破坏以前一些看似非常具有人情味的非常公平合理的规矩。”
“你少跟我说大话。”项茹梅说,“你站着说话腰不疼,要是你自己闲在家里两天看看。”
欧阳健说:“你要是能养得起我我巴不得闲在家里。在家里多好,看书写字拉小提琴,神仙过的日子,可惜没福气呀。”
“你少说风凉话!”项茹梅吼起来,“我项茹梅不是那种要男人养的人。”
欧阳健见项茹梅一吼,不敢出声了。欧阳健不明白,自己现在一个人的收入比他们当初在重庆时候两个人都高,项茹梅还那么着急上火做什么。
项茹梅给王思蜀打电话,项茹梅只能给王思蜀打电话,她不好意思跟倪和平说什么,怕倪和平误会,误会她是变相地埋怨倪和平没有为她的工作出力。
王思蜀说:你既然人已经来特区了,就要按照特区的现实去思考问题,不要老是想着铁饭碗。找工作是你自己的事,特区政府不可能包办这件事情。
“自己找工作?”项茹梅问。
“是啊,”王思蜀说,“自己找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自己找的呀。”
“工作还能自己找?”
“是啊,这里的工作都是自己找呀。”
“不对。”项茹梅说。
“怎么不对?”王思蜀问。
“欧阳健的工作是自己找的吗?”项茹梅问,“倪和平的工作是自己找的吗?他们不自己找,干吗要我自己找?”
王思蜀静了一会儿,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项茹梅问。
王思蜀又停了一停,想着怎样说才能不伤害项茹梅,但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方法。不明说项茹梅不明白,要明说就不可能不伤害她。
“你说呀,”项茹梅说,“你怎么不说了呀?”
王思蜀想,伤害是必然的,不是我伤害她,是她自己的思想与现实不适应,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就必须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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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蜀说:“你跟倪和平怎么能比?你是高干子女吗?你老公家是高干吗?当初倪和平能够被特招到部队,你怎么不去,欧阳健怎么不去?再说倪和平是什么时候来的特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特区?今天的特区还是十年前的特区吗?”
“我不说倪和平,”项茹梅说,“我说欧阳健。”
王思蜀吸了一口气,说:“欧阳健怎么了?欧阳健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毕业,你是吗?欧阳健是师范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你是吗?特区有那么多的学校,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对口的专业,你能找到炼铁对口的专业吗?”
王思蜀这番话确实是伤害了项茹梅,至少是短时期内伤害了项茹梅。项茹梅听完这番话,没有吱声,甚至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就自己茫然地搁下电话。
项茹梅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她知道王思蜀说得对,她跟倪和平没法比,跟欧阳健也没法比。欧阳健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的,而自己如果不是推荐上了工农兵,恐怕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大学的门。这就是差别,不承认不行,不服不行。再说欧阳健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