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转角处屋顶上立了个人,一角滚金边锦袍在风中飘动,那人看着街道上追逐着的男女,手中折扇收起,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隔日更,然后字数会多一点,飘走。。。
☆、行军(一)
出发的那一日,晨风清冷,五万将士着玄色盔甲齐集城门之下,景元帝亲自登城楼相送,天际第一缕光中,战鼓声隆隆响起,凌煜骑在淡金色汗血宝马上,单手高举,在响彻天际的呐喊声中向安平进发。
苏淮年有些发愁。
她个子本就娇小,即便身上套了最小号的盔甲,仍是大得夸张。那身甲胄将她整个人无限往下压,才走了一个上午,她就累得腰酸背痛。
好不容易前方传来原地休息的号令,她全身心放松一下坐倒在地,简直想黏在地上再不起来。
“小兄弟,我看你年纪很小,怎么已经从军了?”
苏淮年将头盔摘下,抹了一把满脸的汗,仰头灌了好几口水,这才有气无力答道:“我是被人骗来的。”
要穿厚重盔甲,要徒步行走,她在心里将凌煜鞭笞了几千几万遍,恨不能仰天长啸,最重要的是,说好的栗子呢!
那人显然被惊到了,张着嘴讷讷半晌,随后同情地将她望着,将自己手里的饼掰了半个给她,憨厚笑道:“既来之则安之,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小兄弟,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他拍拍胸脯,义气冲天道:“我叫严朗,你叫什么?”
苏淮年感动地看着手里的饼,被他的义气感动,咧嘴露出一个同样憨厚的笑,“我叫苏淮年。”
耀眼的日光下,她唇红齿白,面容白净,肌肤着实细腻了些。严朗盯着她的笑脸愣了一愣,猛地直起身子,“你是女的?”
苏淮年眨眨眼,满脸无辜。
身边响起一道不确定的声音,“阿年?”
苏淮年抬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早先出发时,萧诺就瞧见了这个可疑的身影,一身盔甲松松散散套在身上,比身旁的士兵矮了一截。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因两人隔得较远,那个小小身影很快没了踪影。此刻休息,她远远瞧见一张白净面庞,头发悉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疑心自己认错了,上前几步,果然是苏淮年。
她立时黑了脸,“你怎么来了?”
明明先前凌煜还说会安顿好她,竟是这种安顿。
还与人勾肩搭背。
她脸色很不好看,苏淮年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露出讨好的神情来,萧诺还来不及说话,行军的号令响起,黑着脸瞪了她一眼,撂下一句“晚上等着我”,起身归队了。
苏淮年委屈地扁了扁嘴,她也是被人骗的啊!
“苏……姑娘,那是你熟人吗?”严朗看着她戴上头盔,头盔明显大了些,将她白净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乍一眼看过去,不过是一个稍显瘦弱的少年罢了。
苏淮年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严朗小小声问:“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来军队?”
许是风大了些,她头也未抬,只默默赶着路。
严朗摩挲着下巴,鄢国入行伍之人都要经过筛选,她这样明显的女子样貌,是怎么混进来的?思及此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鄢国从未有过女子不得参军的规矩,他偷眼去看苏淮年头盔下露出的侧脸,她实在是太小,既然能通过筛选,莫非是武艺过人?他越来越觉得这想法靠谱,看她的眼光不觉带了几分狂热。
转念又想起她说是被人骗来的,不由义愤填膺,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骗来从军,实在太可恨!
凌煜走在队伍最前头,无端端打了个喷嚏。视线往后飘,依稀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她那么小,轻易就能从一群五大三粗的大汉中分辨出来。
他看着她走得无精打采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
日暮时分,凌煜下令安营扎寨。
炊烟很快飘起来,士兵们三五个一堆分工合作,扎帐篷的扎帐篷,生火的生火,锅子架在火上,水烧至沸腾,便有人将干肉放下去,不多时便是一锅浓香的肉汤。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西野国挑衅已久,军中多的是血性汉子,只恨路途太远,不能当下就以敌人的热血抚慰手中的武器。
严朗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死肥的野鸡,笑眯眯递到苏淮年眼前。
她惊喜地跳起来,从严朗手里接过来,用随身佩刀抹了野鸡的脖子,手脚利落拔了野鸡满身艳丽的毛,涂上一点随身带的油,用木枝串了架在火上,很快就有香气散发出来。
严朗愣愣地看着她过分熟练的动作,讷讷道:“这野鸡……”是捉来给你玩的……苏淮年眨着眼看他,一脸期待下文的神色,严朗默默闭了嘴。
这姑娘,很好很强大。
野鸡的皮很快烤得金黄酥脆,严朗去远处捡柴火,苏淮年认真看着火候,翻转的动作极为娴熟。
“累不累?”
凌煜声音如同沾染了秋夜的凉,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
苏淮年头也不抬,“累死了,大骗子!”
他蹲下来看着她手里的野鸡,颇有兴味。
苏淮年顿时警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木枝,见烤得差不多了,飞快地收了手迫不及待咬上去,被烫得嘶嘶直抽气。
“……笨丫头。”他脸上有火光明灭,跳跃出淡淡的笑意。
“主帅!”严朗抱着柴火站在两人身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看苏淮年再看看凌煜,最后索性低下了头。
凌煜起身,淡淡点点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然。
野鸡凉了一些,苏淮年扯下一只肥硕的鸡腿递给严朗,“已经熟了,你尝尝!”
凌煜挑眉。
严朗有些战战兢兢想去接,却觉得有双眼睛如影随形,他一时头皮发麻,几乎要将头缩进衣领中去。低着头道:“苏姑娘你吃吧,我刚才吃过了。”
凌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着苏淮年。
她却将手一收,哼哼道:“看也没用,不给你吃!”
严朗觉得自己仿佛撞见了什么大秘密,恨不能立刻遁地逃走,却又下意识竖着耳朵,想要听到更多八卦。
“是你让她跟来的?”一道略显凛冽的声音响起,严朗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是中午苏姑娘那个熟人!他迅速又低下头去,果然有八卦!
凌煜不置可否,苏淮年快乐地跳起,十分狗腿地将手中还未送出去的鸡腿递给她。
萧诺撇过脸不看她,冷着声音道:“她年纪小不知轻重,你也不知道么?战场有多危险,你怎能让她一个小姑娘涉险?”
沉默,诡异的沉默。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大部队较远,远处隐约传来将士们说话的声响,这四人齐聚的一小片土地上却是没有一点声响。
严朗看了看三心二意一边啃鸡腿一边来回注视二人的苏淮年,深深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轻咳一声,找了个托词远远遁走。
凌煜终于开口,声音里带了丝不容置疑的冷,“我既然将她带着,自然有我的考量。”
苏淮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俩对视了好久啊,野鸡都冷掉了啊。
她油腻腻的爪子抓住萧诺的衣角,撒娇道:“阿诺,我在上京人生地不熟,实在无处可去,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萧诺默默看了眼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角,她仿佛看到了那块黑色布料在黑暗中默默流泪。
她不动声色拿开了她的手,整个人松懈下来,苦笑着抬眼看她,她已取下了头盔,长发高高束起,前额一片碎发,毛茸茸的。
心突然就软了几分。
“我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话像是说给她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淮年见萧诺终于接过了鸡腿,这才又笑起来,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在上京时的所见所闻,半晌才发现边上还站了个人。
她心不甘情不愿将手里仅剩的一只鸡翅膀递给他,“喏,记得欠我的栗子啊。”
凌煜盯着她油汪汪的手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走了。
苏淮年马上将鸡翅膀送到嘴边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嘟囔,“幸好他没要……”
夜色渐浓,大大小小的帐篷连成歪歪扭扭的一条线,篝火渐渐转弱,苏淮年依偎着萧诺睡得香甜。
萧诺睁着一双眼,一下一下拍着苏淮年的背,全无睡意。
有些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可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抿着唇思索许久,憋出一股无名的烦闷。
作者有话要说: 春雨贵如油,你们那边下油了咩?
☆、行军(二)
地宫里常年不见天日。
七拐八弯的走道延伸向四面八方,走道干燥而温暖,漆黑的墙壁上每隔几步便嵌着雕花烛台,小小的晕开一团光,将漆黑的走道照得如同白昼。
她握着爷爷粗糙而温暖的手,沿着走道一直一直走,一阵又一阵机括启动声响起,一道又一道石门悄然打开,她不住地张望,借着烛光,能看到墙壁上许多凹凸不平的图案,隐蔽而自然地将机关隐匿其中。
“爷爷,阿年怕。”
手被人安抚地拍了两下,爷爷的声音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成分在空旷的走道里回响:“阿年莫怕,爷爷在。”
不知穿过了第几道门,她有些倦了,小小打了个哈欠,眼前逐渐朦胧起来。手却被人狠狠一攥,她吃痛地睁大眼,爷爷的面容难得的严肃,“阿年,这是天玄宫的地道,你要记住怎么走这条路。”
天玄宫。
苏淮年在一阵轻柔的喊声中骤然睁开了眼。
萧诺有些吃惊,疑心自己吓到了她,弯下腰去看时,她脸上是睡意未消的迷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软软地叫了声阿诺。
“起来吧,准备出发了。”
苏淮年点点头,埋头收拾自己和行李,片刻之后整个人清清爽爽,头盔戴上,依旧是夸张的大,她接过萧诺递过来的干粮和水,弯着眼睛笑起来,小口小口很快吃完了早饭。
原地集结完毕,凌小纪突然从前方跑来,他穿着玄色的盔甲,面容依旧爽朗大方,咧着嘴笑道:“苏姑娘,少爷让我带你去前面。”
萧诺皱皱眉,没说话。
她穿过队伍走到凌煜身旁,他骑在淡金色的汗血宝马上,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
苏淮年不明所以看着他,他们这边的动静已引起了后面很多人侧目,有一些议论声远远地传过来。
“上来。”
见苏淮年还是呆呆的,凌煜声音里已带了些不耐烦。凌小纪忙在一旁小声打圆场,“少爷是怕你太累,苏姑娘你赶紧上马吧,马上出发了。”
苏淮年在他凌冽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将手放在他手心,一道大力传来,整个人腾空而起,下一刻她已稳稳落在马背上,背后有铠甲轻轻撞击的声响。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她默念着,心无旁骛直视前方。
这一日赶得路多些,临近日暮,一行人在一处小城附近驻扎。
凌煜将已经颠得四荤五素的苏淮年拎下马,她整个人软软的,几乎就要倒地。他眼明手快抓着她的衣领,好半天才见她站直。
身边到处是打量的目光。近处的还安静些,碍着凌煜就在近前,只安静地做事。远一些的三五个聚成一堆,悄声讨论道:“我还道那小个子这么柔柔弱弱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打仗的料,原来是主帅的相好。”
另一人摇摇头,“久闻主帅大名,年纪虽小,早已扬名上京,没想到竟然好这口,我以后可要离他远点儿。”
“去你的,没看到那小个子眉清目秀的,就你这样的,你以为主帅看得上你?”
“你们眼神忒差,我在近前看过了,那分明是个女人!”
“什么?主帅竟然带着个女人来上战场?”
“总好过带着个男人吧!”
“诶你这人怎么……”
苏淮年一边喝着水一边东张西望,眼睛触及某处,她指着那几辆两轮马车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凌煜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运送物资。”
白日里她骑在马上,扭扭捏捏提起一句可以自己走,被他冷嘲热讽堵了回去,眼下瞧见这一片百来辆马车,顿时起了心思,犹豫道:“我可以坐那个……”
凌煜低头睨她一眼,“马很重要的。”
“啊?”
“无端增加重量,马会累。”
说完没事人一样帮着一旁的士兵搭建营帐,苏淮年在原地张着嘴半天想不出词来反驳他,最后气得一跺脚,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生闷气。
夜色渐浓,深秋的寒意透过衣衫慢慢浸入身体;苏淮年转头张望了半晌,没见到萧诺的身影,身边三五成群聚着不少人,凌小纪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坐在原地许久,慢慢地感觉到了冷。
凌煜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她憋着一口气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