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跟周三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他们心里清楚,对方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却很不好惹。
谁都吃过亏。
沈穆锌淡淡道,“我在和我敬爱的大嫂说话,你们没看见吗?”
王义的眉头紧皱,“可是,二少爷,现在已经……”
“已经什么?”沈穆锌出声打断,“听不懂普通话,还是耳朵不管用了?”
他的唇角一扯,阴冷的笑道,“如果是后者,干脆就别要了。”
周三是暴脾气,他没说话,眼珠子瞪的跟铜铃似的。
一旁的苏夏垂着眼帘,陷入深思。
平时沈穆锌只在她面前跟个神经病一样,其他时候,他的言行举止都非常妥帖,优雅,禁|欲,简直判若两人。
今天很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穆锌像是在有意激怒王义跟周三。
苏夏回神,沈穆锌已经跟周三王义发生肢体碰|撞。
他一对二,又是个画画的,体格一般,但王义他们有顾忌,几乎都没怎么出力。
那只是一开始。
慢慢的,周三那黑球管不住了,他早就看沈穆锌不顺眼,心里憋闷,现在一时没克制住,全发泄出来了。
王义低骂一声操,他拉不住周三,只能干着急。
三人扭打间,沈穆锌的右腿踢在周三脖子上,周三用力掰。
一块疤痕出现在苏夏的瞳孔里,隐隐像片叶子。
她的身子倏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那疤痕和她记忆里某个碎裂的画面重叠了。
苏夏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蹲下来,抓住了沈穆锌的衣服。
沈穆锌的视野里是女人愣怔的模样。
他沉默着,唇角往上勾了勾,快的近乎不存在。
像是被什么蛰到一样,苏夏的手哆嗦,她站起身,踉跄着跑了。
王义跟周三喘着气,满脸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肆接到电话,面无表情的离开老宅。
☆、第46章
苏家,整栋宅子陷入黑暗。
女主人有孕在身,她需要安静,需要最好的睡眠质量,于是连月光都不敢打扰。
远远的,苏夏仰头看熟悉的宅子轮廓,脖子酸了,她往回走,将一地的月光踩碎。
回到车里,苏夏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手臂里面,遮住了所有翻涌而出的情绪。
有时候,苏夏觉得自己患了孤独症,封闭自我,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占据了她二十多年的大半。
但她又觉得自己不是。
她并不抗拒世界,内心渴望拥抱,想得到温暖,只是世界总是在排斥她的存在。
苏夏深呼吸,从手臂里抬头,垂下的眼角有点红,却没落泪。
她有家,家人不希望她回去。
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所谓的孤星传说。
心里难受。
苏夏拽到副驾驶座上的包,她把手伸进去翻了翻,钥匙笔记本口红之类的杂物越发凌|乱。
手机没了,不知道是在饭桌上,还是那家饭馆的卫生间,又或者,在路上被扒手关照了。
苏夏烦闷的把包扔回去,脑海里还存着那个画面,诡异的顽强。
父亲说她生过一场大病,医院的事记不清了,她的心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背着她奔跑。
她只记得零碎的东西,草编的蚂蚱飞起来了,火红火红的,有个声音跟她说不要怕。
还有那个很像叶子的印记,红的滴血。
不对,似乎就是血肉模糊的。
苏夏骤然紧闭双眼,呼吸紊乱无比。
怎么会是他……
以后要如何面对?苏夏的眉心紧蹙,儿时的记忆早已埋葬在时光里,不该挖出来的。
但是越模糊,就越想看清,这是人的共性。
苏夏啃着嘴角,她想,她必须找个时间问问沈穆锌,将自己记忆里残缺的那部分填上。
如果沈穆锌能放下,那无论对谁,都好。
柏油马路上,车辆穿梭,裹着风声,呼啸而过。
一辆红色的沃尔沃s60和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背道而驰。
沃尔沃里,苏夏望了望车窗外,王义应该已经联系过沈肆,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那个男人也许打过她的电话,没打通,正在着急。
苏夏看着路况,车速提快些许。
相反的方向,劳斯莱斯朝着苏家驶去,夜幕下,车身如幽灵般,所过之处,寒意弥漫。
意外出现的脚步声将苏家的宁静打破。
苏长洺听闻下人的通报,睡意全无,他匆忙起身穿衣,对同样醒来的李兰说,“你接着睡,我出去一下。”
李兰的心哪有那么大,这时候了还能睡着,“沈肆怎么会过来?”
她摸到手机,快十点了,这个时间,不在正常上门造访的时机之内。
沈肆那人她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耳闻较多。
严苛,自持,且稳重,不会贸然打搅。
除非是突发事件。
“该不会是他们发生口角,你女儿离家出走了吧?”
“不清楚,”苏长洺快速整理衣着,“兰儿,别张口就是你女儿,小夏也是你的孩子。”
李兰的神色淡淡的,“我没那福气。”
想到楼下的情况,苏长洺没跟李兰多说,交代她好好躺着,别动了胎气,自己赶紧下楼。
躺在床上,李兰把手放在腹部,轻轻抚|摸,孩子,这次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人伤你了。
绝对不会!
大厅灯火通明,刚沏的茶还冒着热气,掺杂一抹清香,甚是好闻。
但在场的都没那心情品茶。
苏长洺斟酌着开口,“小夏怎么没一起来?”
话落,他注意到对面的年轻人投过来一道目光,没有温度。
“她没回来?”
“没有啊。”苏长洺摇头,他试探的问,“是不是跟小夏吵架了?”
沈肆沉默,薄唇抿在一起。
苏长洺误以为猜想是真的,他的面色微变,有凝重和担忧浮现,为自己女儿的婚姻考虑。
两家本就有悬殊,门不当户不对,苏长洺不知道一个普通人家的老丈人和女婿交谈的时候,该是什么情形。
他这边,存在一股压迫性的威压,不是唠家常,而是在会议室开会,气氛严峻。
“小夏那孩子从小就没妈妈,她独立,坚强,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所以就导致她有时候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把自己关起来了。”顿了顿,苏长洺以一个父亲的姿态诚恳道,“如果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包容包容。”
沈肆的嗓音冰冷,“她很好。”
带着几分怒意。
苏长洺愕然,刚组织好的下文不知道怎么出口,索性放弃。
“那……”苏长洺说,“小夏不是胡闹的性子,即便是有个什么事,也不会让人担心,她现在可能回家了。”
沈肆起身,“告辞。”
人一走,苏长洺立刻打给女儿,那头无人接听。
他皱眉,随后长叹一声,牙齿还能碰到嘴巴,俩人感情再好,也会有矛盾。
说开了,事情过去了就好。
苏长洺上楼,李兰坐在床头,江南女子的风韵犹存,她问道,“走了?”
“嗯。”苏长洺没睡,坐在椅子上想着事,“我看沈肆对小夏是认真的。”
李兰说,“那不是挺好。”
苏长洺的神色并未好转,反而越发沉重,“好与不好的,我们也干预不了。”
他捋了捋头发,掺杂的白发尤其明显,岁数大了,一点事都经不住,今晚会失眠。
李兰说,“把灯关了。”
苏长洺去关灯,“明天让小刘两姐妹陪你去产检吧。”
“什么?”李兰的脸马上一变,“你是不是要去看苏夏?”
她见对方不说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声音拔高,尖锐,“苏长洺,你怎么答应我的?”
苏长洺头疼。
李兰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你说这次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苏长洺皱眉,“小刘两姐妹不是……”
“我不要别人!”李兰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你看着办吧!”
“苏长洺,我是比你小,但是我过完年也四十六了,如果还像当年那样,有个什么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苏长洺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房间陷入黑暗。
几瞬后,是女人的哭声。
她以前是唱戏的,一唱就是半辈子,咿咿呀呀惯了,嗓子通亮,连哭声都是幽怨的,仿佛有数不尽的委屈和悲痛。
李兰嫁进苏家二十年,快乐全在前几年,后面几乎都是伤心,抑郁,希望,失望。
一次一次去经历,遭受命运折磨。
说到底,苏长洺是欠李兰一个做母亲的身份。
如今老天爷垂怜,将她的孩子从天堂放回来了,李兰草木皆兵,一心想着孩子平安。
良久,苏长洺妥协,“明天陪你。”
他叹息,但愿女儿女婿能好好过日子。
然而,谁也不知道,沈肆跟苏夏从没吵过,确切来说,是吵不起来。
一个比一个闷。
到家后,沈肆开门,目光扫到玄关的高跟鞋,东一只西一只,歪到在地,和他的一丝不苟截然不同。
他却没动怒,反而有松口气的迹象。
沈肆弯腰,将两只高跟鞋捡起来,搁在鞋架上。
客厅没开灯,电视开着,屏幕的幽光闪烁,配上女人鬼哭狼嚎的叫声,效果不同凡响。
沙发上的女人蜷缩着手脚,睡着了。
她睡的很沉,连关门声和电视声响都惊扰不了。
沈肆阔步过去,将女人打横抱起,走了几步,她醒了。
“唔……”苏夏睡眼惺忪,“回来啦。”
沈肆,“嗯。”
他的面上是万年冰山,内心如被岩浆覆盖,滚烫的忍不住绷紧浑身肌|肉,五脏六腑都灼热了起来。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回来,家里有个人,不再是冷冰冰的。
苏夏打了个哈欠,往男人胸膛蹭,头顶传来声音,“去哪儿了?”
她的动作一顿,“哪儿都没去。”
沈肆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怀里的女人。
“回家了一趟,”苏夏说,“我没进去,就在门外待了一会儿。”
沈肆的眉峰紧锁,他们错过了,“为什么?”
苏夏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声说,“李兰怀孕了。”
沈肆的神情极其冷峻,一定是苏长洺的意思,“想回?”
“算了。”苏夏轻声说,“反正也没什么事,过段时间吧。”
等李兰生了再说。
她回个家,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
不再多言,沈肆走到房间,脚勾着门轻带上去。
洗漱过后,俩人躺在床上,房间很安静。
阳台角落摆放的一大盆翠绿当中多了一点红,无声无息的盛开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夏问,“睡了吗?”
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嗓音,不见丝毫疲倦,“没睡。”
床发出娇|柔的响动,是翻身的声音。
苏夏面对着沈肆的后背,她的手伸过去,搂着他精实的腰。
“怎么不问我?”
她确定这个男人是知道的,譬如沈穆锌的出现,以及她古怪逃跑的一幕。
沈肆握住环在他腰上的小手,紧了紧,“不想逼你。”
默了片刻,苏夏说,“转过来。”
沈肆照做。
于是他们面对着面,两颗心脏贴在一起。
苏夏的指尖轻轻划着沈肆的胸膛,一块块坚硬分明的肌|肉线条在她的指腹下那么清晰。
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意识的这个举动冲满挑|逗,在试图让冰山融化。
一旦冰山融化,她就会被掩埋,跑都来不及。
苏夏在危险来临之前收手,她隐约听到一声叹息,似是不满。
整理了一下思绪,苏夏开了床头灯,尽管沈肆是面瘫脸,总是面无表情,她还是不放弃观察的念头。
似乎这样会更加冷静一点。
将垂下来的长发拨到肩后,苏夏撑着头说,“沈穆锌没对我动手动脚,就是说了一些话。”
这跟之前的一些举动相比,可怕程度竟然减弱了。
对比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她垂了垂眼,“沈肆,我怀疑我小时候见过沈穆锌。”
沈肆不语。
苏夏呼一口气,留意男人的神色,“不过好像记不太清了。”
她的眼中涌出一抹回忆的色彩,“我小时候在南佳医院待过,自闭症,跟你一样。”
“但是在医院的事我想不起来了,很模糊。”苏夏蹙眉,“我想问问他,有关我忘记的那些事。”
沈肆开口,“过去了。”
不清楚是对苏夏说的,还是在告诉自己,那段和世界剥离的弧度已经成为过去。
“我知道。”苏夏说,“我也分的清。”
“可是,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弄明白了,就能放下。”
她眨眼,“都说完了,没有别的了。”
沈肆掀了掀眼皮,眸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