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定京城全城官民的跪拜下,十六人抬着的大红色凤舆及宝亭、黄帏伞、黄羽扇、旌旗、灯仗等隆重的大婚仪仗,威严而无声的,延着在这先皇丧仪期间,定京城仅有的一条高挂红底双喜金字的灯笼的大道,穿过玉门,入了那在日光泼洒下,金光四射的大耀皇宫。
在昭和宫主殿——华凤殿的寝殿内,颜墨梵坐在金丝楠木打造的三屏风镶宝百女大喜床床沿,直等到了天黑,也不见有人来为他揭开盖头,殿内虽然站满服伺的宫侍,却静的连根针掉落地上,都能清晰的听到声响。
直到亥时,就在颜墨梵已坐了一日,不耐烦到了极点,忍无可忍,正准备自己伸手扯下大红盖头时,有宫侍前来禀报,陛下为先帝守灵不能前来,请凤后自行歇息。
颜墨梵婚前也曾设想过自己的新婚,也担忧过新婚夜见着那人时的情形,却不想会是如此,这让他既松了口气,又倍感晦气和凄清。
没有礼乐,不设宫宴,就这么安静的被抬进宫来,明明是婚礼,可周围所有人都是带着悲伤情绪……
妻主没来,既没人带他去拜祭博家列祖列宗,也没人来与他一同喝下交杯酒,吃下合卺宴,完成这大婚礼仪……
若不是宫侍们一口一个凤后的叫着,若不是他已接过铸着他闺名的金册玉印,他真不敢确定自己还算不算是那新帝的正夫,大耀朝的凤后。
颜墨梵只得自已伸手扯下盖头,被宫侍请到桌前,一个人吃着本该与妻主同用的一桌合卺宴,而宫侍们在凤后用膳的同时,口中唱着吉利话,为凤后撒帐。
“福儿和禄儿留下伺候,其他都下去吧。”在宫侍们的服伺下脱去大红嫁衣,颜墨梵遣退殿内所有宫侍,只留被宫中派去的教导宫侍严格调教后,准于入宫为凤后随侍的福儿和禄儿服伺。
见殿内只留福儿与禄儿,颜墨梵走到床前,猛得一把拉起宫侍为他安置好的大红百女丝绣珠光缎喜被,将才刚撒上的花生桂圆等物,抖落到白玉镶金琉璃彩地板之上……
“主子,您这是……”福儿担扰的轻喊出声,他想主子是气急了,今日明明是他与陛下大婚,偏偏遇上先皇头七,洞房花烛夜竟是被这样冷落,但也不能将这些个利吉物抖落呀。
“不想招虫。”颜墨梵一手将喜被丢到床上,蹙眉道。
“主子,您看明日奴侍要不要去四处走走,瞅瞅看有没一两个套的上话的宫侍,以后就能多探探这宫里的事……”禄儿机灵讨巧,善于与人搭讪,之前颜家,各院的消息他都打听的到,可今日刚进宫,就觉这里与家中不同,森严得很,宫侍们个个几乎不说话,在这宫里探消息估计比家里难得多了。
福儿也点头表示赞成,遂而转向颜墨梵问道。“主子,奴侍想明日开始,瞅瞅咱这宫里,有哪些个既机灵又听话的宫侍,挑上几个仔细调教,主子初来乍道的,没几个自己人怎么成……”
“行了。”颜墨梵刚离了父亲,来这陌生地方,又撞上这么个婚礼,心里本就难过,再被两个随侍一人几句的嘀咕,更是烦躁不已,厉色的轻声将他们喝止。虽然俩个随侍话都没错,但这些还不急于一日两日,宫中生活将是什么样,他现在自己心里也没底,只能先适应上几日再说。“这些都不急,先站稳了脚再说,你们之前可将这宫里的规矩之类的都记住了?从明日开始,举止言行不可有半点行差,切莫被人拿捏住了。”
“主子放心,我们可是被那些个训导爹爹捉着,训了近三个月才准入宫的,必不会让人笑话了去。”禄儿立刻表态道,福儿也在一旁点点头,他们都清楚,他们要被人拿捏住错处,那可就是损了主子的威仪了。
“我想歇息了。”颜墨梵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
两位随侍立刻上前,为他脱去中衣后施了个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礼。
寝殿内殿珠帘被放下,外殿大门被掩上。
颜墨梵一个人静静躺在这富丽堂皇的巨大凤床上,睁眼盯着那绣着繁花却轻若云雾的金丝纱幔,淌出泪来。
不知父亲可曾睡下,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盯着那床幔上的绣画,想着相依十数年的人来……
自已入了宫,估计这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不知父亲会不会被颜景清和刘侧夫几人欺负,自己只要能坐稳凤后这个位置,能让母亲、让颜家出人头地,后院的那些人应该也没胆敢对父亲怎样吧……
要等先帝七七过后,后宫君侍才能接见外戚,要等那么久……
好像丧仪期间,可以宣三品以上诰命,在丧仪期间入宫为先帝哭灵吧,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见着父亲……
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样,该做些什么,要不要去为先皇服丧,对了,好像后宫中还有先皇的君侍和皇子皇女们,明天要不要见见他们……
还有那个还未见过面的妻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疯了,躲都来不及,还想她干嘛,管她什么样……
如何既不用见她又能坐稳凤后之位呢,她也应该不想见我的吧,这样最好……
颜墨梵忽然间自嘲的笑笑,就这么一段一段的胡思乱想着,竟也不知不觉的到了天亮。
第41章 贵君入宫
三月十九
坤平帝守灵期满,第二次登上前朝主殿清和殿,坐在正中的金丝楠木漆金镶宝帝王宝座上,正式开始了她长达三十六年之久的帝王生涯。
在这之前,坤平帝曾下过三道圣旨,但这三道圣旨都是由奉先殿内发出。第一道圣旨是依帝王丧仪习俗对娱乐、席宴、婚嫁等发出禁令;第二道圣旨是追封新帝生父贤贵君萧氏为圣宗延隆凤后;第三道圣旨是册立正二品参知政事颜静茹嫡长子颜氏为端华凤后。
而今日早朝,清和殿内外三呼万岁高声响过,坤平帝颁下十二道圣旨,对从三品以上官员作了调整。
封陶琛为左丞相,这第一道圣旨下来,颜静茹原本一脸的欣喜便消失了,脸色明显的沉了下来,坤平帝瞄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冷笑,颜静茹一直以为凭着自已与新帝的关系,左丞相之位是她的,因为右丞相苗方是先帝与坤平帝的恩师,新帝决不会动她的官职。
封齐仪为督察院左御史,常晓为督察院右御史,齐仪、常顺二人为人梗直,敢怒敢言,这也是坤平帝看中她们的地方。
封尤谊为兵部尚书,尤谊是尤相嫡女,任了近十年兵部右侍郎,升为尚书也算是实至名归。
封寒云为户部尚书,封去年的榜眼卢寒秋为户部左侍郎。
封金茉为吏部尚书,朝堂一片喧哗 ,金茉也当场愣住,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虽然对静王为人不满面,但她也是静王伴读之一,静王逼宫,新帝不但没有牵联她,还如此礼遇,金茉跪下谢恩,许久才起身。
工部、礼部、刑部大臣不作变动,颜静茹更是愣住,这意味着新帝目前没有打算升她的官职。
吴凡为定南大将军,镇守西南边界。
封王平为京府尹,王平是章城王家旁系,熙宇十七年状元,王家堪称大耀第一家,在京为官的族人姻亲数不胜数。
令杨青入京,封为为正三品骁骑统领,这让众朝臣惊讶,没有人知道这个杨青是什么人物,朝堂上一阵吵杂,但众朝臣也只是一愣,随之又是一阵三呼万岁声高响。
封顾冰为御林军统领,普兰为御前护卫统领,林静为京城护卫统领。
另新帝的伴读赵乐、寒秋月、金舒华等人,也相应封了官职。
退朝后,颜静茹黑着一张脸出了宫,新帝如同将她忘了一般,提都未曾提上一句,就连退朝后,宣官员进御书房议事,也没有点到她的名。
接下的几日,坤平帝都在御书房里渡过,面对这繁杂的份份奏折,这位新帝显的有些手足无措,她需好好花上一段时间,来给自己整理出个思绪来。
白日里在御书房接见各部大臣,夜间批阅奏折、翻阅历代帝王政绩、祖训,思索各地官员的调整方案,西北、西南的边防,还要抽出时间来,处理先皇的丧仪诸事,及后宫先皇诸位君侍、年幼的皇女、皇子诸事,这些,都容不得半点差错,让些她每晚只能小憩一个时辰,又要开始第二天的早朝。
颜静茹得到消息,坤平帝大婚这么久,还从未踏入过昭阳宫,加上近来坤平帝对她的冷落,这些让她心中有些难平,愤愤的怨起颜墨梵来:费了那么大心力栽培,不料竟是如此无能。
一日退朝后,颜静茹走在齐仪身后,捉摸着如何让齐仪向坤平帝进言,让陛下亲近凤后。
此时,一宫侍走上前来,宣尤谊御书房进见,颜静茹灵光一闪,故作感慨的自语道:“陛下自登基起便独居政清宫日理万机,将来必是勤政爱民的明君,真真大耀之福,待陛下早日诞下皇女,上慰先皇之灵,下安臣子之心,那就两全了。”
齐仪闻言转身,颜静茹即刻向其拱手施礼,齐仪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将她从头看至到脚后,冷哼一声离开,颜静茹更加觉的没脸,立于原地,久久不得动弹。
颜静茹之子在京中名声不好,齐仪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京中恶男’的传言,她也不知先皇是怎么想的,会选他为陛下的正君,想来必是受了颜静茹的蛊惑。
但是,作为御史,她也一样坐立不安,陛下大婚多日,可听闻每日都是一个人在政清宫帝寝室内渡过,不亲近男色,这也实在是不妥。
帝王子嗣的盛衰,并非仅仅关系到皇家血脉的兴盛与否,更是直接关系到朝纲的稳定,这可是大耀国事。
当日下午,齐仪的一份言语书写的极其委婉的奏折,承到了坤平帝御案前,而颜静茹的那句“待早日诞下皇女,上慰先皇之灵,下安臣子之心。”字字如珠的跃于奏折之上。
坤平帝看到那份奏折,这才想起早已忘却了的,前几日才被迎入昭阳宫的那个男子。
可是一想到颜静茹,想到自已一次次被她算计利用,一想到那男子是颜静茹的儿子,她就火冒三丈。
在翼西时,颜静茹就将自己这个嫡子夸的可堪比天仙,坤平帝心中认为母皇应该是受了颜静茹的巧言令色的哄诱,才选这个刁蛮霸道的颜家嫡子作自己的正夫。
她在母皇下旨立颜静茹嫡子为自己的正君时,因萧煦生曾提起过那颜家嫡子是有名的‘京中恶男’,她便佯装无意的向金舒华打听过。
结果,金舒华说虽没见过此人,但听她胞弟提过,为人傲慢狂妄,目中无人,并非容易相处之人。
听得她彻底寒了心,对颜静茹暗恨不已。
再次将奏折从头到尾仔细看过,坤平帝提起蓝笔批复:卿言甚是,朕依先皇遗命,酌礼部于三月二十八迎翰林大学士萧嫡孙萧氏、户部尚书寒云嫡子寒氏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颜墨梵在新婚次日,就脱下嫁衣,换上孝服代新帝去奉先殿服丧。
奉先殿前殿停放着先皇灵柩,主殿则摆放着大耀历代帝王与凤后的排位,后殿供帝后君侍们休息、更衣。
颜墨梵先在前殿为先皇上了三柱香后,前往主殿,拜祭历代先祖,之后又折回前殿,跪与一旁,为先皇一张张烧着纸钱。
大耀有条不成文的习俗,父母过逝,女子须守丧三年,三年内不得娶夫不得休夫,但夫不愿为仙者服丧,可休弃。
坤平帝新婚之日是先皇头七,本来她在白日大祭过后,便可以不再守灵,可是她却已守灵为由,连洞房也不入,傻子也能猜想到坤平帝对这场婚姻的不满,颜墨梵自然是心知肚明,他自己又何曾满意?可是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嫁进宫来了,一切成了定局,自然要为自己今后好好打算。
颜墨梵心中很明白,这个凤后之位要是坐的不稳,对父亲、对颜家,对自己都决无好除,甚至都可能万劫不复,必须好好谋划经营才是,更何况日子再难也总是要过。
坤平帝当天得知凤后为先皇服丧时,只是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八,萧煦生与寒暮雪入宫的日子,萧煦生被封为皇贵君,赐居瑶欣宫,寒暮雪被封为贤贵君,赐居雍华宫。
因在先皇丧期之内,当日,两位贵君的册立典礼也不算隆重,但至少还是在清和殿内,坤平帝亲自主持册宝仪式,这比起十日前的凤后的册立,算是慎重很多了。
坤平帝还以凤后要代帝为先皇服丧为名,没有让颜墨梵出席两位贵君的册立典礼。
当晚,坤平帝在瑶欣宫歇下,萧煦生成为坤平帝后宫第一个侍寝的君侍。
遣退宫侍,望着高台上闪烁的双凤红烛,再看看一脸欣喜雀跃又有点紧张得低着头的萧煦生,博婉玳却没有新婚的喜悦,相反,却是空虚与无奈。
博婉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