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从春天等到夏天,康仲恩始终没有回来;学期结束,公布栏贴出康仲恩因缺考造成学业成绩不及格超过二分之一的退学通知单。
她拖了孟诗雯,发狂地赶到台中,站在整理干净的土地上,四周荒凉,新生的野草迎风摇曳,仍然没有人影。
她的心空空洞洞的,仲恩走了,把她的心也剜走了。
“哪里去了?诗雯,他到哪里去了?”她声音空洞地问著。
“唉!”
“我给他支票,他骂我;我要找我爸爸帮他,他跟我翻脸……连康大哥也不见了,他们是存心躲我……”
“不要想太多,或许他们要躲避债务。”
“我可以帮他呀!诗雯,千金小姐不对吗?我生长在有钱人家,是我的错吗?你告诉我啊!”
“唉!你是最不像千金小姐的千金小姐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买错东西,他不高兴就不理我了吗?”
“佩瑜,你不要自责,他的生气完全没有道理。”
“我是不懂事,可是我爱他呀,我可以学、我也可以改进,他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佩瑜……”
“我人都可以给他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他的?我的钱就是他的钱,如果他自尊心那么强,以后赚钱再还我呀,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见了?大学也不念了,都大三了……”她泪下如雨,泣不成声。
孟诗雯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搂住哭到虚脱的她。
夕阳如血,她心里剜出的伤口,也是一滴滴地淌出鲜血,流了好多年,她终于封缄伤口,重新补缀起破碎的心。
第三章
时光继续往前走,不曾停下脚步回顾过往,一眨眼,沈佩瑜回台湾进入天星银行,已经两年了。
一片枯叶摇摇摆摆地飘落沈佩瑜面前,她好奇地捡起来。在这片没有树木的青青草原上,是从哪里飘来的落叶呢?
“你在捡什么?”身旁的男士问她。
“一片叶子。”她顺手丢开叶子,挽住庄彦隆的手臂。
天凉好个秋,高山上的日光温暖宜人,他们走在清境农场的青青草原上。
“Grace,我们交往快半年了。”庄彦隆轻拍她的手背,以感性的声调说:“是不是该准备结婚了?”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恍惚感觉,年纪到了,是该结婚了。
庄彦隆是一家工程顾问公司的老板,有车子、有房子、有存款:她不是要找一个多金的男人,而是这个男人不会因为她爸爸的朝阳集团而追求她,更不会为了维护男人尊严,不屑她过度优越的家庭背景而离去。
“彦隆,我不想住你现在的房子,有她的味道。”
“没问题!我们有空就去看房子,我知道你喜欢布置一个温馨的家。”庄彦隆像个年轻男孩,神采飞扬地计画未来:“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客厅可别用粉红色,主卧房是可以啦,至于儿童房,小威是男生……”
“小威跟我们一起住?”小威是庄彦隆的七岁儿子。
“以后小威有新妈妈了,我总不能把他丢给我爸爸妈妈,小孩子需要正常的家庭成长……”
“我不会照顾小孩。”
庄彦隆以为她不想当老妈子:“放心,我用我爸爸的名义申请个菲佣,你不必照顾小威的生活起居,我只是让我们三个人有个完整的家。”
“你是为小威娶个后母,还是因为爱我而娶我?”沈佩瑜抬起头看他。
“我当然是爱你了。”他温柔地轻拢她的长发,很认真地看她:“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小威他妈妈就是太强悍了,女人个性不能太强……”
“别说了!”沈佩瑜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凉风吹来,绿草青青,走在其中,像是徜佯在一片绿色大海,不远处有一群白绵羊咩咩奔跑,青翠峰峦围绕四周,美丽山景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在这么美好的地方生气,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Grace,你怎么了?”庄彦隆拉住她。“我发誓不提她了,你不要生气。”
“把小威还给他妈妈。你要孩子,我可以生。”
“这怎么成?小威也是我的骨肉啊,他是庄家的长孙,我爸爸妈妈最疼爱的金孙,怎能还给那个女人?她要打抚养权官司,我就跟她斗到底。”
“小威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而且她一直当家庭主妇,亲自带大小威,母子的感情很好,而小威对我很排斥,我不认为我可以取代他妈妈。”
“Grace,我只求你有一点点耐心,我们也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你都可以去老人院照顾不相干的老人,为什么不能为我的孩子付出爱心?”
“‘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Grace,你能把爱我的心分一些给小威吗?”庄彦隆按住她的肩头,神色显得焦躁。
“我试过,但是他不要。”沈佩瑜想到那孩子的敌视眼神,顿觉十分挫败,无助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彦隆,你有没有了解过,我要的只是一份完整的爱情空间?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我为你生下我们的孩子……”
“小威怎么办?”他放开了她,语气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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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威属于他妈妈。”
庄彦隆脸色凝结,转过身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包烟,不发一语地点上。
闻到刺鼻的烟草味,沈佩瑜的心被刺痛了。她只是陈述她的想法,为何他不尝试了解,反而以冷漠来回应她?
她尚且像个婴儿渴求爱的滋润,他能不能不要需索太多啊?
她仰起头,看到一轮早升的惨白月亮,在蓝蓝的晴空下,显得孤独而冷清。
快黄昏了,她的心情也变得灰暗。
她直接走下斜坡阶梯,不管彦隆有没有跟上来,她就走自己的路。
离开草原,经过卖土产的商家,走上公路,在这个非假日的傍晚,来往车辆不多,她尽可以走得轻松,但她的脚步就是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身边传来煞车声,庄彦隆打开车门,以命令的口气说:“上来!”
她茫茫然上车,回到他们今晚投宿的民宿“缘山居”。
山里的夜色特别暗沉,望出落地窗,灰蒙蒙的浓雾掩盖住一切。
沈佩瑜蜷缩在沙发,无意识地转过几个电视台,将音量调到最小,看电视上的人物说出无声而空洞的话。
时间亦是空洞地溜过,她的心被丢在某个空洞的角落里。
手机响起,从吃完晚饭就开始睡觉的庄彦隆醒来,睡眼惺忪地说:“Grace,帮我接。”
“自己接。”
唉!还在发小姐脾气?庄彦隆伸手在床头摸了摸,抓到了手机。
“妈,你们回来了……对,我在清境农场……什么?”他睡意全消,整个人跳了起来,在房间定来走去:“她带走小威?姐姐怎么看小孩的……什么时候……可恶!我马上去屏东找她……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带小威回台北。”
讲完电话,庄彦隆脸色铁青,“啪”地一声,用力合起手机盖。
“彦隆?”沈佩瑜猜到怎么一回事,不安地问道。
“Grace,收拾东西,我要去一趟屏东。”庄彦隆一边说著,一边将她放在桌上的化妆包扫进旅行袋,急促地说:“那个贱女人!她趁我爸妈还没回来,我们又出来度假,竟然帮小威办转学,我姐姐晚上去安亲班接人,这才发现人丢了,他妈的!她一定带他回屏东娘家了,我这就去要人!”
沈佩瑜想也不想,扯住她的旅行袋:“你不要走!”
“我一定得赶去,法院都还没判出来,她竟敢抢走小孩!”
“彦隆,我们好不容易凑出时间在一起,你不要……”
“你快换衣服,算了,穿这套休闲服也没关系,再加一件外套。”他顺手将她的外套丢进她怀里。“我载你到埔里,你自己找车子回台北,以后我们再找时间出来。”
“九点多了,你到屏东都半夜两三点了,改天再去行吗?”
“我就是要半夜找人,不然等到天一亮,她又不知道把小威藏到哪里去,她那个恶劣个性我还不了解吗?快点,去穿鞋子。”庄彦隆动作很快,说完话时已经穿好鞋袜,拎起他那包尚未打开的旅行袋。
“我不走。”她抢回她自己的旅行袋,声音有些颤抖。
“你别闹了,你现在不跟我走,明天你要怎么下山?”他又要扯回来。
“那你不要走呀,让小威跟他妈妈在一起几天,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打算跟我结婚,我难道不比小威重要吗?”
“开玩笑!小威是我的儿子,你不能将心比心,体会我当爸爸的心情吗?”庄彦隆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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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佩瑜激动地说:“我可以体会!可是你又体会到我的心情吗?”
“去拿你的行李!我去Check out!”他直接大步往前走。
“我不拿,我要你留下来!不能说走就走!”她又追上去。
缘山居民宿规模不大,短短的二楼走廊一下子就到楼梯口,庄彦隆转头大声吼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烦我!在我发动车子以前,我要看到你穿好衣服、拿著行李等我!”
望著那张凶恶扭曲的脸孔,听到令人胆战的忿怒声音,沈佩瑜不寒而栗,心底的创疤隐隐作痛,好久以前,她也被另一个男人大声斥责……
“彦隆!”但她还是追下楼梯,只企求抓住爱情的尾巴:“我拜托你,你今天晚上留下来,明天再走好吗?”
“Check out!快点!我赶时间!”庄彦隆朝柜台大喊,丢下钥匙,顺手扔出几张千元大钞。
“彦隆,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她,可是我也是女人,我了解她的心情,你们全家阻挡她回来看小威,鸡怪她要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你……”
“你不用跟我说道理,你不喜欢小威就说一声,我不会勉强你去当他的妈妈,我不娶一个没有爱心的女人做老婆!”
“彦隆……”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
“我知道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也不想让你委屈,但是我拜托你,多为我想想,不要老是闹意见,更别把我当做你银行的部下,什么都听你的!我好歹也是个公司老板,我有我男人的自尊,你再随便发小姐脾气的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好了没?”最后三个字是向著柜台说的。
“庄先生,找您两百元。”柜台后面的男人递出一个找钱盘子。
“给你们当小费!”庄彦隆走出一步,怒道:“你还不去拿行李?”
沈佩瑜愣在原地,仍无法从他的指责里回神过来,她紧咬嘴唇,不愿让眼泪流下来,就因为她从来不是个乱发脾气的千金小姐,所以她不会随便哭闹!
“你不跟我走,你就自己走下山!”庄彦隆冷冷地说著,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柜台后面的男人说话了,不急不缓:“这里每天有固定时间的客运班车到埔里,下山不是问题。”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在沈佩瑜耳畔!这个声音消失很久了,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来惊醒她,如今,却真实地出现在身边?
她吃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方,柜台后面的男人,竟然是近两年不见的康仲恩!
他早就被她踢到记忆的边缘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缘山居呢?他自天星银行辞职后,就像在人间蒸发了,正如八年半前,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生命里消失,留下孤独无依的她……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整理帐单,仿佛刚才不曾讲过话。
“Grace,你到底走不走?”庄彦隆走回来扯她的手臂。
“我不走!”她不让他抓。心情紊乱至极,朝他大声说:“这是我的假期,我自己度假,不行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自私!任性!我没空理你了。”
庄彦隆忿忿地骂了几句,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熄,转身就走。
“彦……”她该追上去吗?继续去爱这个骂她的男人吗?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哭声;眼角一瞥,她看到康仲恩在看她。他这个结了婚的男人,是不是在欣赏她一再被抛弃的好戏?
天哪!何处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跑回楼上,冲进房间,“碰”地一声关起房门,转上门锁,勾起绞炼,顿时泪下如雨。
她直接扑到床上,蒙起棉被,尽情地放声大哭。
她一直以为彦隆是她最终的停泊港湾,谁知道港湾是够大,却任她这艘小船四处飘荡,毫无目标地寻求庇护,到了最后,她仍是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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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干练冷静的银行副总裁,她只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没有人能了解她的空虚,更没有人明白她对爱情的渴望;在摘下职业面具的休假日里,她不过想当个让人疼爱的小娃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