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技师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出去。过了没多久,一个年长一点的技师走进来。只听旁人恭敬地叫她“老师”。老技师坐下来,重新在她的肚皮上抹上耦合剂,探头慢慢的将耦合剂涂开。B超室里还是没有人说话,间或有敲键盘的声音。白露觉得这个过程很漫长,她紧张得衣服都快湿透了。
“听不到胎心率,初步诊断是胎儿发育停止。”医生凝重地说。
白露觉得五雷轰顶:“医生,不可能啊,他一直发育得很好,前两天我还感觉到胎动了。你再仔细听听,他不可能会停止发育啊。”
“刚才我们的医生已经听不到了胎心率了。为了慎重起见,我才又过来重新检查。确实是胎停了。孕21周,你准备一下,给你按排做引产手术。”
白露忍不住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当初一直都好好的,各项指数都达标。怎么就这样没有了?”
“引起胎停的因素有很多,生活环境、饮食、还有人的心理状况,都会影响胎儿发育。胎儿先天质量不好,也会引发胎停。”医师耐心向她解释。
回顾这几个月来,她的生活状态,因为突然出现的苏悦荷,她和胡杨吵闹,生气,焦虑,失眠。不禁悔从心中出。五个月的胎儿了,已经成了形的,突然就这样死于腹中,叫她怎么不痛苦?
走到B超室门口,她突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付凝霜赶紧过来扶她坐下,看她满脸泪痕,心中早已了然。白露放声大哭:“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啊!”哭声悲怆,让她都忍不住落泪。但无法安慰,只好紧紧搂住他。
谷雨赶到医院时,白露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拿起掉落在她身旁的诊断书,她倒吸一口凉气。孕21周胎停,这个诊断对于任何一个辛苦怀孕的女人来说,打击太大了。她默默站在一旁,这个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安慰。
护士那边过来通知白露到妇科做引产前检查。她已经走不动了,谷雨去护士站借来一个轮椅,与凝霜扶着她坐上去,推到妇科楼层。谷雨让凝霜陪着她做检查,她自己到外面打电话。
电话打给梧桐,告诉他白露的胎儿保不住了,要做引产手术。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胡杨。梧桐知道事关重大,到处打电话找人。
直到白露做完检查,准备要进手术室了。梧桐仍旧没有胡杨的半点消息。他通知白桦赶去医院,他也过去,路上依旧不停的打电话。
护士拿着术前知情书,要找家属签字。白露这个时候已经不再哭泣,她恢复了清醒。她对护士说:“我没有家属,我自己签字。”
“不行,手术一定是要家属签字的。不然这手术没办法做。”护士不肯。
“我的命我自己负责。”
“你开什么玩笑?你当手术是儿戏吗?”小护士叫嚷起来。
“我没有家属。没有家属签字不做手术,你们就是想让我这么等死吗?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负责难道不行吗?”白露激动得抢过护士手里的知情书:“那就让我死在你们医院好了。”说完要撕掉那张纸。
动静太大,引得不少病人往这边看,其他的护士和医生也跑过来。谷雨和凝霜赶紧拦下她。白露气得混身发抖,控制不住地叫着:“我死在你们医院你们就满意了,是吧?是不是?”
混乱当中梧桐和白桦同时到达。他拨开人群走到白露面前,按住她的手:“白露,你冷静点。现在这样子对身体不好。”
“我TM都快要死在这里了,还叫我怎么冷静。”白露又激动起来。
梧桐示意白桦架着白露到椅子上休息。他对护士说:“我要见你们主任。”护士和医生看着他穿着军装,军衔又不低,一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带他去主任办公室。
见到主任,梧桐亮出□□:“主任您好。我是江湾潜艇基地的作战参谋,外面有个我们部队的家属叫白露,怀孕五个月胎停,现在要做引产手术。医院的规定是必须要家属签字,但是她的家属现在正在执行特殊任务,她也没有家人在江湾,你看这要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那叫你们单位的负责人过来签字也可以。”主任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找单位领导可能比较麻烦,又需要时间。这样,叫谷建国出面签字可以吗?我是他的女婿。”
听到谷部长的名字,主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谷雨结婚时,他去参加过婚礼,谷部长的夫人还是他们医疗系统的。不看僧面还看佛面。这种手术不必惊动谷部长。他想了想,问梧桐:“你可以做为你们单位的代表签字吗?”
梧桐毫不犹豫地答到:“可以!”
白露进手术室时,梧桐面前摆了几份文件,他看也不看内容,就在签名处写下他的名字。
白露躺在手术台上,灯光将这室内照得一片雪白,身边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她觉得很冷,心如死灰。在这种脆弱的时刻,她的丈夫跟一个女人下落不明,胎儿死于腹中,差点连手术都没办法做。人世间最丑陋的事情都让她赶上了,她不知为何还要苟活于世,干脆就随着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去了,一了百了。
引产所用的药物起了作用,宫缩让她疼痛难忍。她觉得疼要快要死过去了,然而疼痛停止时,她却依旧还有呼吸。她手里能抓住的,只有那冰冷的扶杆。
流星陨(二)
当白露被推出手术室时,外面的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头发凌乱,一脸倦容。手术漫长又痛苦,期间遭遇大出血,历经九死一生。她极度虚弱,想给他们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却发现笑得极为难看与勉强。将她安置到病床后,凝霜留下来照顾她,谷雨回家送饭。男人在医院不方便,谷雨让他们先回去。
走出医院大门,行至僻静的地方,白桦轻轻地问:“你岳父那边也真的找不到人吗?这么大个人,怎么就悄无声息了?”
梧桐警惕地看看周围,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确实找不到。不过,我心里已经有点眉目了,只是不敢确定。胡杨这辈子可能就要完了。”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红颜多祸水。”白桦感叹。
白露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这副狼狈的模样,她是极不情愿在人面前显露的。她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可以背负所有的痛苦与不堪,却不能在别人的面前示弱。
谷雨的饭还没送到,病房里却来了三个不速之客。一个是江湾潜艇基地保卫处的处长,另外两个是陌生的面孔。凝霜被请到了病房外面。
其中的一个陌生人向她亮出工作证:“我们是国安的。最近有一件案子涉及到你,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她才刚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国安就过来调查案子。她心里燃起一团怒火,恨不得要将胡杨碎尸万段!自己去风流,还要连累她。她的眼睛因为愤怒变得异常的凌厉,就像一把刀子。如果胡杨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将他活剐了。
国安当中一个瘦一点的人开口讲话:“你认识苏悦荷吗?”
白露的眼睛飘在远方:“认识。”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曾经在去年见过她一次,对吗?”
“是的,是我主动约的她。”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她的眼睛还飘在别处:“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希望她远离我的生活。”她长叹一口气,收回眼光,看向坐在她旁边的调查人员:“我跟她见面的时候全程录了音,录音笔我放在我家里了。我叫人带你们过去取。”
她把凝霜叫进来,给了她钥匙,交待她录音笔放置的位置。其中一个跟着凝霜回家属院,另一个依旧守在病房里。她觉得胸口被棉花堵住了,难以呼吸,疲惫不堪。眼皮似有千斤重物压着,她顶不住,闭上了眼睛。
待付凝霜从家属院取东西回到病房来的时候,她醒来睁开了眼睛。凝霜又被客气的请到了门外。国安人员打开录音笔,她的声音传出来:“苏小姐,你真的很漂亮……你知道他的追求吗?他想当一个优秀的艇长,他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他爱不爱我,不重要。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爱他。”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爱他。”听到这句话出自自己的嘴里,白露恨不得撞墙死去。真是莫大的讽刺啊。她爱着他,可是他只是说:“我对你心动过。”呵呵,仅仅是心动过,她却爱他,愿意抛下自尊,看着他跟别的女人重修旧好,还愿意生一个孩子来维持她的婚姻。到了最后,她却伤得如此之中,从生理到心理,支离破碎。
即使是这样,伤到极致,恨到骨髓里,在保卫处和国安人员起身离开时,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丈夫,他怎么样了?”
瘦一点的回头看她,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刚刚从鬼门关里走出来,就要接受调查,他于心不忍:“他现在只是在隔离调查,等调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你好好养身体。”
谷雨端着香气四溢的鸡汤进来,她虽然很饿,但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谷雨和凝霜一起劝了半天,她才勉强喝了两口汤。眼见夜深,她又将俩人赶回家。拗不过她,俩人只好听她的安排。走时再三嘱咐她,有事的话一定要打电话,多晚都要打。
春末的夜晚,清凉舒爽,许多树木长了新叶子,翠绿鲜嫩,一派生机昂然。原本她的身体里也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却在这美丽的季节戛然而止,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她曾经想象过,如果是个儿子,太皮的话一天就打他几顿;如果是个女儿,就给她买漂亮的裙子,扎漂亮的头发。在被推出手术室前,她终于忍不住问起医生,男孩还是女孩。医生说,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女婴。她的心又被扎了一针。
夜,真漫长啊。只愿这夜晚永恒,不要到天明。这样,就永远看不到光亮下丑陋的世界。
胡杨走出国安大门时,天空飘着细雨。雨落到脸上,清凉怡人。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他伸展肢体,通体舒泰。他在里面呆了一个星期,胡子拉茬,几天没洗澡,衣服也没有来换,一股子味道。要是白露闻到了,一定不肯让她进家。想到这里他赶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国安那帮孙子,从把他带进来以后就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都搜走了,手机连电池和内存卡都全抠出来。他想给白露打个电话都不让打。
他在里头倒是没受什么苦,只是被隔离审查。他们知道他受过特殊训练,刑讯逼供那种手段对他没有用。只要他积极配合调查,他们也不为难他。他到达与苏悦荷约定的地点,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双双被突然出现的国安抓住。后来审讯的时候他才知道,国安抓获的那个人,与苏悦荷的老板赵正华有着密切的往来。在赵正华回国创业之初,国安那边已经调查过他。他几年前被国外的间谍机构收买,服务于他们。偶然间认识了苏悦荷,得知她的初恋男友是潜艇学院毕业的。于是借口回国创业,想伺机拉她下水,收集江湾潜艇基地的情报。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还没来得及将有所作为,便东窗事发了。
胡杨还在捣鼓他那个被拆得七零八乱的手机,苏悦荷也出来了。
他在台阶底下,仰头看她。她也在看他。他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了。隔着台阶,他对她说:“苏苏,保重!”转身就走。
苏悦荷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她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她也知道,此生,再无见面可能。错过了就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
胡杨把手机装好了,电池却是没有电了,打不开。他也不管了,直接奔回家属院。他还不知道,他失去联系的这一段时间里,早就已经变了天。
一进院子里,他就感受到异样的眼光。别人走过去后窃窃私语,他一回头别人又不说了。迎面碰到付凝霜,她手里拎着一个饭盒。他热情地打招呼:“凝霜,上哪儿去?”付凝霜停下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仿佛从来没见过他。只是那眼神,像两把刀子,要从他身上剐下肉来。只听付凝霜冷哼一声,又走了,话也不跟他说。他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到家,白露不在。大概还在游泳馆吧。他找出充电器将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浴室里洗澡。才洗到一半,手机就响个不停,门也被砸得砰砰响。他迅速将身上的泡泡冲干净,围了浴巾便去开门。
白桦简直是冲进来的,差点将他撞倒。
“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刚才要不是我老婆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去了国安。有件事情他们需要我协助调查。”他说得很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