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如黄莺初啼,婉转入耳,宜悠闭着眼静静听着,躁动的心也迅速抚平。前世点点滴滴浮现,她被尹氏挑拨,曾多次对付梅姨娘。现在想来,当时当真是不应该。可如今再后悔,一切均已不同。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梅姨娘平缓的唱着,曲子也进入□□处。正在此时,大门被嘭一声撞开,方才引路的嬷嬷怀中抱着一小小的身影:“夫人,大少爷他……”
宜悠第一个站出来,她看到了,那妈妈手中握着的正是她除却牡丹花瓶外送上的另一件年礼。十二颗转运珠以金链串在一处,自成一条链子,幼童和姑娘家佩戴均合适。她亲自过手的东西,第一眼便能认出。
琴音戛然而止,梅姨娘扑上前,望着自己口吐白沫的儿子:“昌哥儿、昌哥儿,醒醒。”
听到亲娘互换,小小孩童睁开眼:“娘,我肚子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软 软的声音打在宜悠心上,前世她不喜欢孩子,觉得他们闹哄哄的着实惹人厌烦,可自重生后她却是越发喜欢的紧。昌哥儿她记得,那是一个极为白净的孩子,他遗传 了陈德仁的好样貌,小小年纪一身锦袍迈着小方步,颇有几分君子之风。虽然难免带着点富贵人家公子的少爷脾气,但他顶多是淘气些,其余却没什么坏心思。
如今他就被梅姨娘抱在怀里,宜悠站在梅姨娘身后,将他口吐白沫整个人疼得拧麻花的模样看得真切。
“是砒霜!”
前世今生,无论时间如何变化,无论她是否入陈府,这一幕终归还是发生。尹氏这一招真是又狠又妙,她那手链正是为一周岁左右的婴儿准备,此时被昌哥儿拿去玩出了事,一般人看起来,便是她怀恨在心想毒害尹氏亲子。
“天哪,这东西!昌哥儿这是为平哥儿挡了灾。”
尹氏退后两步,低头肩膀颤抖着。在宜悠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咧着嘴的笑容。
果然是她!除了庶长子,陷害了她。同时经此一事,谁还会去怀疑那唐三彩是真是假?这才是真正的尹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快准狠。
“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陪着昌哥儿玩,见他喜欢,想着都是咱们府的东西,便先拿给他玩一会。没想到,这东西上却涂了些不知道什么的虎狼之药。”
“链子是谁的?”
梅姨娘安抚着儿子,也抬起头听着。
微胖的妈妈抬起头,瞅向宜悠这边:“如果老奴没记错,是从这口箱子里拿出来的,应该是穆夫人的。”
梅姨娘放下儿子,满是仇恨的看着她。宜悠无奈,即便梅姨娘再聪慧,前后两世她也注定会中尹氏的计谋。因为昌哥儿是她亲生,且亲手养着眼珠子般的照看到这般大。面对孩子即将到来的死亡,任何一个疼孩子的亲娘都会失去理智。
“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昌哥儿也未曾得罪过你,为何你要这样……”
章氏在一边看着,也有些头疼。人命关天,此处还是人家地盘,这事绝对够麻烦。不过她的人她必须得保下,不然日后何人信服她?
迈步走到宜悠跟前,她说道:“当下还是先找郎中瞧瞧,咱们再急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梅姨娘立刻回魂:“对,找郎中……要找郎中。云州城有好多郎中,把他们全都找来,一个不落的全找来。快去!快去啊!你们都一个个干巴巴的杵在这,是不是巴不得昌哥儿出事!”
眼泪如珠子般的掉下来,她小心的哄着儿子:“昌哥儿不怕,姨娘在这儿,不痛不痛。”
“疼,真的很疼。”
昌哥儿声音越发微弱,打滚也越来越厉害。宜悠躲在章氏身后,如今所有的不利都指向她,就是穆然知道了怕也没办法,她再次陷入了如前世般的绝地。
“怎么办?怎么办?”
转圈的不止她一个,梅姨娘转的更快。此刻她如疯魔了般,围着原地重复着一句话:“昌哥儿定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
老僧念经般的话语传到她耳边,黑暗中的宜悠仿佛看到一缕曙光:如果昌哥儿能没事,那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缓冲。
可昌哥儿怎么才能没事?
集中全副精神想着,终于某个被忽略已久的事被她想起。那是小时候李氏哄她入睡时将的故事,大概是说一个人饿了好些天的人吞了砒霜口吐白沫,遇到活菩萨可怜他,送来点鸡蛋和牛乳,他想都不想全生吃了,然后整个人活蹦乱跳。
虽然只是个传说,可这确是她最后的机会。
“梅姨娘,我有个法子,趁着郎中没来你姑且试一试?”
“法子?”梅姨娘眼睛亮起来,待看清说话之人是她后,又飞速黯淡下去:“你闪开。”
被她大力撞开,宜悠也不恼:“我知道现在你不相信我,可你总得为昌哥儿着想。我的法子是给他灌生鸡蛋和生牛乳,鸡蛋府里有,牛乳五州斋有。这两样东西都没毒,为什么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的呼吸微弱,也不愿意试一试?”
见梅姨娘完全听不进去,宜悠干脆趴到她耳边:“你试一试,也许昌哥儿还有希望。可你不试,他就得一直这么疼下去。”
旁边粗壮的婆子拉开她:“这天下间混毒何其多,穆夫人莫要再害我们大公子。”
宜悠暗自着急,她确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可如今她被反驳回来,梅姨娘也全数不听,她该怎么办?
“在场谁没吃过鸡蛋,若它能形成混毒,那咱们早就被毒死个几百回。”
尹氏也走过来:“穆夫人莫要再胡言乱语,昌哥儿也是我儿子,岂能随随便便吃东西。”
章氏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噤声。宜悠跟在巧姐身旁,不由的有些绝望。这么大一会已经有小厮回来通报,临近年关天寒,近处几名郎中全都被其它大户人家叫去诊脉,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这会又一个小厮进来:“夫人,百草堂那名郎中去了乡下祭祖。”
宜悠怎能听不明白,既然一切出自尹氏之手,那她自然有万全的把握。知州夫人想要调开全城郎中实在再简单不过,怕是等到昌哥儿死,云州城也找不到什么高明的郎中。
“还没来?”
梅姨娘神情恍惚:“鸡蛋、牛乳,拿鸡蛋和牛乳来。”
方才她的确心神激动,可梅姨娘也不是傻的。正如她骂出的那句,穆夫人与昌哥儿无冤无仇,凭什么要害死他为夫人和平哥儿铺路。刚才她想不通,这会一个个郎中没来,尤其是听闻医术最高超的百草堂没来,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她头顶,直把她浇个清醒。
自夫人生了平哥儿,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便对昌哥儿一日不如一日。她忍着,就是等回京那天。那些年她可没白伺候老夫人,她的儿子不比一般庶子,到京里自有陈老夫人为他们做出。尹氏那点手段,连她都斗不过,想都别想翻出老夫人的五指山。
“梅姨娘,万万不可。”
“难不成我儿子还吃不起个鸡蛋?用不起点牛乳?”
粗壮的妈妈朝尹氏看去,后者皱眉斥责:“没听到主子的话,还不快去拿!”
有鸡蛋和牛乳又怎样,她还从没听说,有人吃那么多砒霜还能全须全好的活下来。等过会那小孽种断了气,她连鸡蛋和牛奶的账一起算。
新鲜的鸡蛋很快被拿过来,而后便是一小桶牛乳。五州斋的牛乳,自是知州府里常备。宜悠拿过一只碗,将鸡蛋打在里面,均匀的倒入点牛乳,笑着对哭泣的昌哥儿说道:“喝下去,一会肚子就不疼了。”
鸡蛋本就腥,妈妈们拿的是未加糖的生牛乳,两种腥味混在一处,昌哥儿直接把嘴别开。
梅姨娘急了:“你倒是咽下去,郎中不来你又不喝,娘可怎么办?昌哥儿,你要是死了,娘也跟你一块去。”
宜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狠的誓言,以前在沈家老太太也常这般说。可老太太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话语中逼迫为主;但梅姨娘只是如唱摇篮曲那般轻声说道,可她面上透出来的决绝却令谁都无法起疑。
“我喝,娘不要死。”
闭着眼,昌哥儿一口气咽下去,味道实在太腥,没多久他一口喷上来。
泛酸的胃液喷了梅姨娘一身,本来稍带点黄色的牛乳,如今却是带着一股青黑。梅姨娘眼中有了光:黑的,她从没听过谁的呕吐物带黑色,肯定是那毒药。
“昌哥儿快喝,把这一桶全喝光,你就能好了。”
昌哥儿很是信任姨娘,听她这么说,即便他讨厌极了那味道,也大口大口的往下灌。可他毕竟身子太虚,喝不了两碗就要吐一次,宜悠忙将一旁倒茶水的净桶放在梅姨娘边上。
一次又一次,在一小桶牛乳见底的时候,昌哥儿已经不再喊肚子疼。
“太难喝了,娘,我不要再喝。”
眼见牛乳见底,梅姨娘拍着儿子背,刚想站起来命人再去拿一桶,没曾想这么久她腿太酸,一个趔趄撞到桌上,后腰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的儿子,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嘴边全是脏污,可他已经不再打滚。
“昌哥儿,你还疼不疼?”
昌哥儿也满是惊奇:“不疼了,娘,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宜悠默默退回章氏身后,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经此一事,她不仅可以洗脱嫌疑,更是偿还了前世欠梅姨娘的债。从今往后,她与陈德仁间真真正正没了瓜葛,她也可以安心的对付这一家。
整个过程看着长,其实也就半个时辰。这会郎中姗姗来迟,诊脉后连声恭喜,直言大公子已然无甚大碍,只是那牛乳还得再用几日。
章氏的笑容要躲真心有多真心:“真是恭喜尹姐姐,虽然平哥儿身子骨不好,但你还有昌哥儿这儿子。”
宜悠也跟上:“是啊,虽然我完全不知情,但陈大人这些年只得两子,幼子体弱,若昌哥儿真出什么事,怕我后半辈子得青灯古佛,以扫平内心愧疚。”
两人说得都很客气,可传到尹氏耳中就只剩“平哥儿身子骨不好”和“幼子体弱”。郎中说过,她产平哥儿是毕竟已过三十,所以带着点弱病也很常见。心觉对不起儿子,她格外小心,如今却被人揭了逆鳞。
“穆夫人也活该青灯古佛,为了让陈府欠你一个人情,竟然自导自演这一场苦肉计。”
此言一出,直接打了宜悠一个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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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然坐在前院,陪着众位同僚喝酒,心里却在念着小媳妇。
男人间的争斗无非就是凭官职,可女人间却要分的更细致。就在方才,他已被人连番问候。诸如“穆大人如今可是不良于行?”的疑问、“脸上那倒疤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的感叹、或是“穆大人年轻有为,怎娶一商户之女”的遗憾,悉数朝他涌来。
就连陈德仁,过来劝酒时都笑嘻嘻的说了声:“穆县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裳就是再好看,等过几年蒙尘褪色,也就是那般模样。”
穆然皆哼哼哈哈过去,不反驳也不承认。他有多喜欢小媳妇别人肯定不知,而他的小媳妇有多好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本是内敛之人,并不打算将感情宣之于口。别人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对小媳妇的疼爱。
喝到三分醉,眼见廖监军还没来,他却先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翡翠。以如厕为借口,他将事情问个真切,却没有立刻说开。只要陈德仁还在,后面那群妇人还不会贸贸然动他的小媳妇,闹大了反而不好。
心下着急,连喝几杯酒,等到五分醉时廖监军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而这会知州府小厮却来报:有人毒害大公子。
尽管来人说得含混不清,但他却一下想到了小媳妇。他们不敢对付陈县丞,也动不了他,所以就拿着小媳妇开刀。
“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的说道:“是穆夫人,大公子玩着穆夫人的手链,突然就中了毒。”
穆然一拍桌子,刚想站起来,却被廖监军拉住:“冷静,有我在怕什么?”
穆然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廖兄,贺礼乃是我与夫人一同准备,怎么会在这时候下毒。这会在云州,还请廖兄帮我。”
廖将军点点头,朝角门上的兵卒吹个口哨。院中一片慌乱,谁都没注意这一幕。
“走,去后面。”
小儿子病病歪歪,陈德仁早已做好的养不活的打算。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他的种,且对与他五分相且玉雪可爱的长子,他还是颇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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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后面时,正逢尹氏吐出那句话。
穆然一步冲进去,挡在宜悠身前,看看她除了袍子上沾点脏污外,整个人都没事,他也放下心来。
“夫人,实话实说,我穆然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不用这下作手段去博那人情。”
先前宜悠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