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上峰命令压下来,这是要结仇。
哎,且缓一缓,走一步看一步吧。
系好缰绳,他与众衙役一并喂完马。待月上中天,举目遥望东南方。
云州,明日便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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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共婵娟,此刻的宜悠正合衣躺在床上,胳膊上枕着巧姐。少女柔软的发丝时不时挠到她脸上,柔韧且香味浓郁。
帘外雨声潺潺,一阵风吹过,门无声自开。
守夜丫鬟不见踪影,她只得趿拉上鞋,亲去开门。及到门边,一只黑手突然伸出,拉着她一个趔趄走出。
“嘘。”
熟悉的声音,衣服上的檀香味,让她瞬间分辨清来人。
“陈大人?”
少女声音如出谷黄鹂,惊惧中更带一丝清脆,敲在陈德仁心上,麻麻的痒痒的。
小野猫如此轻易便将他分辨出,自是心中有他。心下欢喜,白天那她那般抗拒,定是出于羞涩,或是欲拒还迎。
放柔声音,他却将人拖出抱厦,经抄手游廊到达院中凉亭:“正是我,你且安心。”
正是你我才不安心!
手腕挣扎着,却被他箍得更紧,几乎呈半抱之势。
凉亭内已是烛光点点,方才不见得守门丫鬟,点燃最后一战灯笼,福身施施然退下。亭中石桌摆放些时令果蔬,靠内一桌上更放有琴棋书画。
陈德仁斟酒,笑容一派春风和煦:“今日一见,我便对姑娘心生仰慕。忍不住唐突,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宜悠刚想板起脸,想到他最爱这派随性,她闹得越欢他越是高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姑娘不必拘谨,我不是那等刻板之人。”
宜悠却是着急,温柔小意岂不正合陈德仁心意。如今她只剩一条路,那边是乡野村妇。
回忆着云林村沈老太太那番模样,她瞪大眼睛,左手一苹果右手一串葡萄:“原来大人竟是这般想,那可真是太好了。云林村这些年,还真未曾出什么贵人。”
陈德仁险些绷不住,抬头瞧着她那张脸。待到颠鸾倒凤之事,她自会发不出其它声音。
“你既欢喜便好。”
宜悠放下葡萄,换一只梨。张口啃一下,而后递到陈德仁面前。
“当真是甜,你也来尝尝。”
别过脸,陈德仁却见那樱桃小嘴含着一块雪白的梨子肉。朦胧的灯光下,真有几分美人含玉之感。
既然小野猫乐意享受富贵,他也给得起,那择日不如撞日。
倾身上去,他张嘴:“想必这里这块更甜,且让我来尝尝。”
陈德仁面相并不难看,相反,他白净无须,在男儿中也属好看。眼见她凑过来,宜悠心生不忍,咬咬牙,吐出那嚼碎的梨子。
梨子连汤带水,悉数喷到陈德仁脸上。黏腻的感觉,终于让他变了脸色。
“大……大人,民女并未有意。”
“民女”?她怎生这般恭敬,陈德仁想起白日那位神采飞扬的姑娘,顿时明白过来,他上当了。先前几欲熄灭的兴致再次复苏,当真是有趣,与越京那些木美人全然不同。
小美人桀骜不驯,如此一点点调|教她收起爪牙,雌伏于他身下,岂不美哉。
掏出帕子擦擦脸,他将梨子递到她手中:“无妨,你且再咬一口。”
见他再度春风和煦,宜悠却是叫苦不迭。她从不怀疑陈德仁的聪慧,却没曾想她连这一时半刻都瞒不过。
伪装不成,如今只得摊牌。
“陈大人。”
“恩?”
“民女并无意去争富贵荣耀。”
“恩?”
不顾地上潮湿,她五体投地的拜下去:“方才失态,烦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时辰已晚,民女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起身,顾不得掸去衣上的尘土与污泥,便想往回赶。房中有巧姐在,陈德仁重仕途,定不会欺辱同僚之女。
“回来。”
大掌拉住她的后腰带,宜悠忙转身,刚好撞在他的胸膛上。
“将本官如猴儿般戏耍一遭,还想装没事人般全身而退?”
“民女实属无奈,还望大人海涵。”
“本官没那么大肚量。”
宜悠闭上眼,深呼吸后仰头:“大人欲如何处置民女?”
“且容本官想想,不敬朝廷命官,轻则打板子,重则下狱,再重一层……性命不保。”
宜悠此刻却是恨极了自己的鲁莽,因着前世记忆,她对其并无太多见高官时的尊敬。如今歪招已出,却是覆水难收。
“悉听尊便。”
见她心如死灰,陈德仁突然没了逗弄下去的意思。他只想收复小野猫,可没想去委屈她。
推推果盘:“如此,你便帮本官将这一盘水果用完。”
“?”
“不是说悉听尊便?本官想吃水果,你且坐过来。”
宜悠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他是想让她帮忙剥皮。怕是他还在记挂着方才只事,见他坐定,双眼直盯着她的唇,她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捻起一粒葡萄,剥皮递到他面前。
“大人,请。”
陈德仁扭头:“你明知不是这般。”
“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对视,陈德仁直将官危放出。宜悠心下一凉,方才的陈德仁还好,如今他这番冷漠的模样,与她前世临死前如出一辙:
满心以为会为她做主的情郎,给予她的却是不闻不问。身为一府主人,他甚至不曾给予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如若无事,民女这便回去。”
陈德仁却惊讶于她的情绪,一开始他便觉奇怪,此女怎会如此排斥于他。如今自此真切感受到,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愧疚感。冥冥中似乎有种感觉:似乎上辈子,他本该将她捧在手心,最后却有负于她。
情绪来得莫名,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意识的,他抓住她的纤腰,打横抱起。
“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前世入府时,他也是这般专注的看着她。
当时她一颗心都要被融化,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掏空给她。如今她却只觉反胃!这算什么?前世她贪富贵他慕美色,两厢情愿她自不会有过多埋怨。
如今她万般不愿,他却要强迫于她。
还是下午待客的小院,陈德仁踹开隔壁房门,将她横放在床上,倾身便要吻下来。
目露认真,他重复道:“我已命人备礼,待雨停便送至沈家。待明日你便是贵妾,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是她前世未曾有过的待遇,宜悠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是陈府,下人皆为陈德仁所有,莫说他要给一名分,便是明日他将她扔到门外,云州城也无人敢说二话。
早已知晓何为官危,如今她还是遍体生寒。腰带扣子咔哒一声,腰间一阵轻松,她谈起来,额头撞到陈德仁。
“大人且慢。”
“你……乖,且听话。”
宜悠自他腰间钻下,赤足站在地上。怨恨涌上心头,她却是一吐郁气。
“大人如今已有娇妻美妾幼子,妻出名门,子亦慢慢长成。宜悠进门,定会处处受管束。”
“那自不会,我会为你建一座悠园,园中一切皆由你做主。”
多动听的情话,前世他不仅说了,而且也是这般做。府中奇珍异宝,尹氏挑后,剩余全都紧着送入悠园。但那又如何,自天堂至地狱只需一夜。
“大人何必如此执着,您才思敏捷,定知后院女子风波不弱于男儿朝堂。今日宜悠颜色好,您自是千娇万宠。待到明日,保不齐有更好的张三、李四。天涯何处无芳草,宜悠只愿回云县,做一寻常商女,且图个心安。”
陈德仁却是言之凿凿:“我自幼所见貌美者,无一千也有八百,定不会如你所说那般。”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即便他能靠得住,她也不愿再与人为妾,绞尽脑汁只为那点稀疏的宠爱。
“大人如此做,可曾想过夫人与梅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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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地有声,她不复先前哀求:“听闻梅姨娘自幼跟于大人身侧,夫人如今也有孕。此时宜悠若是入府,便是夺了梅姨娘宠爱。两相争斗,待到夫人平安生子,定会恼恨我等。且府中人杂,若是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宜悠一无娘家靠山、二无老夫人护持,到时要如何自处。”
陈德仁被她说得云山雾绕,小野猫想法怎生这般奇怪。
“夫人贤惠,梅子宽厚。有我护着,你们三人定会亲如姐妹。”
宜悠冷笑更盛,月光下雪白的肌肤此刻更衬得她如傲骨寒梅。晃得陈德仁一阵目眩神迷,直感觉一颗心都要被她吸入眼眸。
“娶夫人乃家中安排,梅姨娘也是听从母命。唯有你,我是真心喜爱。”
这抹了蜜糖般的嘴,前世哄得她五迷三道,如今已给尹氏上了眼药,她却不想再做纠缠。
“大人喜爱民女倍感荣幸,只民女曾立誓,若与人做妾,便不得好死。”
陈德仁本有三分喜爱,如今一番争执下却真到了八分。
见她如此决绝,她后退一步:“罢,你这性子,让你见一面便如此,委实是我思虑不周。”
“大人今日所言,民女定不会透露分毫。”
“无妨,本官心之所向,定不怕于外人道。”
宜悠冷笑,陈德仁多爱脸面,她岂能不知。今日这关已过,暂且脱身,她定要速速离远些。
这会已是风歇雨住,宜悠回房,巧姐正瞪大眼看着她。睡了半夜,她那点酒也已经彻底清醒。
“你去哪儿了?”
宜悠躺上床,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方才陈大人来过。”
巧姐一个咕噜坐起来,连珠炮般的问道:“谁,哪个陈大人?他来做什么?他把你拉出去了?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宜悠摇摇头:“自是知州大人,他喊我出去赏雨吃水果。我这般聪明,全须全好的退回来。”
“都怪我,我这便去找娘。”
宜悠拉住她:“如今半夜三更,且在别人府中。你若出去,留我一人如何是好?”
巧姐坐回来,无限懊恼后当即决定:“我在外面守着你,你且眯一会,等天明我们即可回家。”
宜悠应下,两天未曾歇息,此刻她却是了无睡意。
陈德仁这边回书房,静静地望着垂拱门出神。将她捧在掌心呵护的感觉越发强烈,一想到她要走,他心竟似被拆成两半。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感觉,莫非当真上辈子欠了她不成。
一边觉得自己疯魔了,另外一边却无法控制。良久,他终于下了决定。
也罢,自己这出身官位,做贵妾也不算辱没她。做不成正妻,那便多些宠爱,想来时日长了她定会转过性子。
☆、第六十六章
宜悠一夜没睡;到天明时脸上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一旁的巧姐虽稍显憔悴;神色间却兴奋异常。
“云林村的水塘;当真比府里池子还要大?”
“山上有野兔,定比府中养得兔子要活泼些、可爱些。”
“篱笆做墙,稀稀拉拉的,那不随时可以看到墙外边是什么模样;比又笨又厚的砖瓦墙好多了。”
闲来无事两人便闲聊起来;农家虽清苦;但这一切对巧姐来说无不透露着陌生与新奇。
“回家后我一定要去看看!”
握拳;她双颊边酒窝收起,双眼晶晶亮。
缓了一天;先前退亲的阴影已悉数除去;巧姐再次活蹦乱跳。而宜悠也不自觉为她所感染,仇恨与忧虑退去。朝日初升,一切充满希望。
两人这边一宿没睡,章氏也未曾歇息好。她虽不信佛也不拜三清,但她笃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宜悠帮了家中那么大忙,怎么都不能让她落入陈德仁之手。
故而黎明鸡鸣之时,她便拉起陈县丞。草草用过早膳,忙不迭以秋收为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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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出来了,娘你还不知,昨夜我醉酒沉睡,宜悠竟被那知州大人逮去。”
宜悠却是想着方才告辞时,陈德仁仿若没事人般的神色。若是一般人见此,定会觉得知州大人宽宏大量,不与升斗小民多做计较。
而她却不得不多想,位高权重之人往往两极分化。要么胸怀宽广遇事一笑置之,要么城府如无底洞般深,对惹他不悦者暗中打击。陈德仁明显属于后者,虽面上一副和善姿态,他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若今早他借机发难还好,如此这般,怕是酝酿着别的什么事。
“宜悠。”
她忙坐正:“夫人有何指教。”
“对我不用如此客气,你与巧姐关系好,可唤我一声伯母。”
宜悠从善如流的改口,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赧然:“伯母,此事皆因宜悠而起,实在带累你们。”
客气话人人都爱听,章氏本是看在她与巧姐情谊的份上相帮,如今却多了一丝真心。
“婚姻之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我看,怕是用不了几日,便会有媒婆登门。”
宜悠却知媒婆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