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祖宗做点事是应该。”
终于说出来了,宜悠伸进他宽袍大袖,勾勾他的手指,而后环顾着房内的穆家众人。
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打击中,可不是,修个坟就得五十两,夫妻合葬一百两,这笔银钱足够任何一家倾家荡产。
“五哥,这怎么能使得。”
“怎么使不得?”
“……”
穆家人无言以对,说什么?难道承认当初故意讹钱,十两银子能办好的丧事,硬是要他们升成五十两。不仅如此,那五十两还是强取了老五家的田,要真算起来怕是一百两都不只?
他们敢说么,不敢!
穆然这又是托梦,又是拿当年之事做由头,若是此刻他们反对,便是只顾着拿银子自己享受,而完全不顾在地下的穆家列祖列宗。大越虽不重视愚孝,但不孝之人绝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况且在场所有人心里也止不住嘀咕,若是死后不投胎,的确在阴间住的日子久。若真有了修坟的传统,那往后他们死了不还能享受享受。这样想的虽然只是少数,但他们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大伯你看,这祠堂里的蜡烛又明亮了些,定是列祖列宗们听着心里头高兴。”
宜悠四下一瞅,果然亮了不少。顿时她再打个哆嗦,墙上密密麻麻的牌位,难道真有鬼魂儿坐在那,用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身体吹着灯?再扫一圈,她仿佛看到一个个人头出现在墙上。他们穿着各色的寿衣,满是老年斑的脸笑得格外渗人。这样想着,她哆嗦的越来越厉害。
粗粝的大掌抓过来,温度透过她手心,宜悠抬头,见穆然朝穆宇那边呶呶嘴。
当时她便反应过来,穆宇夜读都要用蜡烛。刚点燃时,烛芯那么短,火苗肯定不旺。可着一会儿以后,芯子长了,蜡烛也会越来越亮。每当这时,懂事的穆宇就会拿剪刀挑断芯子,烛火再次黯淡下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瞅瞅四周打哆嗦的人不止她一个,看来穆家多数人都信了。
“我要说的事便这一件,我先做表率,今日惊了爹娘,我会在城内四合院为其请牌位,日夜奉香。”
宜悠点头,两人站在一处,颇有种夫唱妇随之感。其实这事也是昨夜两人商量好,鬼神之事宜悠也说不准,可穆然对李氏那般好,同等情况下她无法回报穆然爹娘。在四合院中修一小间佛堂,供奉两人牌位是她唯一能做得。
看到穆然眼中的温柔,宜悠那颗被牌位惊住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穆大哥确实喜欢她,不会因为此事而对她心里起的疙瘩。
“大伯你看如何?”
穆族长打个机灵,方才他好像看到了爹,发丧时他穿的寿衣依旧破旧不堪。那个将族长之位传给他的爹,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怪罪他为何要苛待亲弟弟,直让他心里发毛。
“老大,你当真贪了你五弟的钱?”
穆老大支支吾吾的,当着亲爹面他还不想撒谎:“我买的确实贵了些,爹,都怪我贪一时小便宜。”
“哎,孽子。都是一家人,你怎能干出如此之事。多要了多少,赶紧给我还回去,不就是一点肉和菜,咱们穆家还少那些,往后直接送,都是亲戚吃点用点又有什么。”
穆老大被踢一脚,自怀中抽出一张银票:“五弟,大哥对不住你。”
穆然收过来:“无妨,一点小事而已。对了大伯,你看这修缮坟茔之事?”
“修、必须得修。可这寒冬腊月的,大过年也不兴动土,一切都得等到开春。”
“那是自然,你和大哥平日也忙,家里就四哥最闲,他这人干事最踏实,就交给他吧。”
穆族长本就行托字决,等拖过这一年,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推拒。比如请个阴阳先生,说穆家祖坟风水好动不得,他不信穆然真敢带上衙役来强行迁坟。
“为了祖宗怎么都行,老四,你还不快应下。”
穆四媳妇急得忙朝夫婿挤眼,在这个家他们最没地位。虽不知为啥老五要抬举,但他们却得欢欢喜喜的收下这份抬举。
“行,包在我身上,不吃饭不睡觉我也得把这事干好。”
宜悠自穆然大掌中抽出手:“用不得你如此,我与夫君认识县城中花圈寿衣铺的掌柜。它那店里一应器物应有尽有,到时直接寻就是。若是不满意,云州有更大的铺面,新知州大人定会卖咱们穆家这面子。”
穆然点头:“当然,我有快马,到时也不用叔伯兄弟赶着牛车绕远路。”
穆族长只觉眼前一片金星,阴阳先生是听他的还是听官府的?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没想到今个儿他载在这儿,那做白事营生的接这么大一笔活计,还不得对穆然孝敬一二。
这等于穆家一笔笔的银子,转个圈儿全都落入穆然口袋。这小子真是狠,当年不就贪了他一点地,怎么如今他竟要这般报复。
宜 悠站起来:“云县的应该也够用,若是去云州买那贵重物件,怕真是得卖地。夫君,同为一族咱们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今个儿我话便放在这,只要缺那修坟钱的, 自家水田可找我典当。一分不嫌少,三亩不嫌多。我听说当年穆家定下规矩,水田五两纹银一亩,我给你们涨一涨,图个吉利,就六两。”
“宜悠当真心善。”
宜悠做谦逊状:“我也是穆家人,为这个家出点力也是应该。再说都是亲戚,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吃亏。”
“恩,咱们自己亏点儿没事。”
夫妻俩旁若无人的说着,穆家众人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不过到最终却没多少人反弹,原因无它:穆家前几代人丁并不兴旺,除了族长这一支,其余人家祖宗又不多。
当年的事谁都清楚,今个老五的怒气是冲着族长去的。天塌下来有这高个儿顶着,他们才不往枪口上撞。
**
商量完事后,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也到了祭祖的时候。
穆家人已经见识到宜悠这新妇的分量,那还敢因为她那破衣服而有所轻视。破天荒的,祭祖时他们排在第三位。前面分别是族长和穆老大一家,官位再高,在宗祠中宗子的地位无可替代。
“拜……”
辈分大的耄耋老人操着宜悠听不懂的话语,似乎是在与神灵沟通。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严肃的拜祖先,好多东西着实不会。
好在穆然嘱咐过她,到时看着旁人,照葫芦画瓢就是。零零碎碎磕了一小时的头,宜悠直觉得眼冒金星。终于熬到仪式结束,她赶紧坐到一边。
“你这是怎么?”
“我也不知为何,总有些头晕,可能是还没拜习惯。”
“到外面喝口水歇会儿,我把你名姓录在族谱上。”
“我不用去?”
“不用,有我看着就成。穆宇,看好你嫂嫂。”
宜悠走到外面,刚好看到刚才吆喝最厉害的小胖子。见到她小胖子有些惊惧,也带着点懊悔:“你真不是妖怪?”
“你摸摸,我的手跟你一样。你是说鬼身上的是凉的,妖怪身上会格外冷?”
鼓起勇气,小胖子碰触到她的指尖,而后瞪大眼:“是凉的。”
宜悠一下抓住他的手:“只有指尖凉,冬天给冻的。你看,手心很热乎吧?”
“还真是,那为什么春生说你是妖怪?”
“春生这么说的?”
“那倒也不是,不过他说你好凶,你和长生随便打人,但我看起来你也没有那么坏。但是他脸上的伤,真的很吓人。”
“你是信我说的,还是信他说的?”
小胖子犹豫着,穆宇走过来:“当然得信我嫂嫂的,那天我也在。你不知道春生有多凶,看到屋檐下的冰凌了么?”
穆宇捡起一块:“就这个,春生仗着人大,当时拿着它直接往长生眼睛里戳。嫂嫂被吓坏了,慌乱中才给了他两下。那样他还不算,直接叫她娘来,她娘又要戳长生太阳穴,要你是嫂嫂,你怎么办?”
“我……我肯定吓得哭。”
宜悠笑出声,这小胖子憨憨的,其实本心也不坏么。
穆宇换一种方式:“那你会不会生气,你觉得这都是谁的错?”
“春生的。”
“小胖你真聪明,后来我哥来了,春生娘打不过我嫂嫂,嫂嫂气狠了就给了春生两下,没想到他真恨上了。”
“他怎么能这样,春生真是个大坏人。五婶儿,我错怪你了。”
“没事儿,现在知道了还不晚。五婶儿做了点年糕,那边站着好些人,应该是来找你玩儿的。你把他们叫过来,我给你们分一分。”
“好,我马上去。”小胖子在雪地上划一下,而后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真的,婶婶有年糕分,你们忘了她蒸的花卷儿,好看又好吃。对,就是沈家那花卷儿,你们不都很喜欢吃。”
小孩子心中,始终是吃得重要。宜悠命端阳拿来食盒,里面正是昨晚做好的小刺猬、小鲤鱼还有花朵。
“哥儿是小刺猬、姐儿是花。小胖你把他们叫过来,多给一条小鲤鱼。”
孩子们咬一口,甜糯的味道沁入心脾,先前那点恶感迅速消失不见:“美人婶婶,我吃完了。”
“我也吃饭了。”
一双双小手伸出来,小眼睛肿全是渴望。这辈子宜悠喜欢孩子,望着空空的食盒,她往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只荷包:“恩,这里有些糖。穆宇你最大,给你侄子侄女们分一分。”
有糖又有年糕,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在穆家小辈心中,宜悠立刻从白骨精便成了最喜欢的美人儿婶婶。
“没了,等年三十那天再给你们分。天不早婶婶先回去,你们有空,就来东头找穆宇玩儿。”
“好。”
收起食盒宜悠笑得欢快,春生的确聪明,懂得利用孩子们小容易偏听偏信的心思。可他却忘了,小孩子容易信他,同样也容易相信别人。她有着天然的亲戚关系,怎么也比春生两张嘴一碰胡乱造谣来得强。
**
忙活一下午,待穆然入族谱回来,四人终于往回赶。
就这一回,宜悠与穆家小辈踢毽子讲故事,一帮小萝卜头已极为信服她。到走的时候,他们全都追在门口,要不是穆家各自娘管着,怕是真得跟着她回家。
到家后她直接歪到炕上,几个小萝卜头经历无穷无尽,绕她年纪还不大,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穆大哥,我看把小胖子提到官学去吧。”
“怎么这么想?”
“那孩子着实不错,虽然看着字不怎么样,但是人心思不坏。再说一张一弛,你把族长嫡孙弄过去,往后他想做什么,也得寻思寻思。”
“我问问穆宇。”穆然还是有些推拒,他对穆家的心结不是一天能解。
“我早就问过,穆宇却是比你想得开,他答应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照顾自己的侄子。”
宜悠家中侄子两字,穆然又想了想。当初爹娘死时,小胖还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懂,他这样迁怒真有些不应该。
“况且他还帮了我个大忙,这孩子嘴皮子特利索,刚才那一会已经说服了穆家所有人,让他们相信春生在污蔑长生。有他进官学,与穆宇和长生兄弟仨相互帮忙,也省得受那些大孩子的欺负。”
“行,不过这事你暂且别说。族长那里要是放松下来,今天这番辛苦可就白费。”
“你说的也有理,反正时日还长,那就先抻抻。只是我还有一疑惑,为何今日你会临时让四哥管这些事,昨日咱们不是说的二哥?”
穆然嘴唇阖动,他该怎么说?想到大哥望着小媳妇色眯眯的眼神,他就恶心到不行。
“大哥最是厌恶四哥。”
“为何?”
“我也不知,可能是天生的八字不合。自小大哥便是穆家孩子中的头,有他带着,其余兄弟也都对四哥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多年习惯下来,他们早已习惯不舒服时踩四哥一脚。
今日牌位之事,他们仨都搀了一脚,反而是去控制机关的四哥更无辜。若是给个机会让他起来,大哥、二哥还有三个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比让二哥跟大哥去争族长之位好多了。”
宜悠也明白,嫡长子继承制摆在那,除非穆家老大和小胖子突然统统死亡,不然穆家老二绝不会有当上族长的机会。
“这样也好,今天这身衣裳简直热死我,塞这么些东西进去可当真累赘。穆大哥你且出去,我先换身衣裳。”
穆然遗憾的看着那已经扯开的衣襟,里面正是最为臃肿的棉花。宜悠成亲陪嫁里有一件皮袄,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轻薄。今日为了麻痹穆家众人,她方才一路忍着。如今目的达成,她总算不用再穿如此厚重的衣裳。
“行,我先出去收被子。”
穆然走出去,贴心的关好门。待到宜悠换好衣裳,他也扛进一些被子,两人铺好床,开始为今晚睡觉的事犯难。
这会别扭的不是爱洁的宜悠,而是一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