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群众们,葛天舒这会儿可真是急得团团转。陈怀仁、苏诗雅,以及作为报警人的安小轩和徐诺全都被带走了,他原本想跟着一起去,可是校卫队的人理都没理他。这怎么看都是一件和他紧密相关的事,但他竟然一丁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到葛天舒咬着嘴唇愁眉苦脸的,宋茜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喂,你要不问问你教父?陈怀仁出事的话,沈大师作为他师父,应该会收到通知的……”
“对啊!西西你太聪明了!”葛天舒一拍大腿,给了她一个感激的拥抱,然后匆匆联系沈诚去了。
另一边,在校卫队的基地里,陈怀仁已经被暂时送进了位于地下的拘押室。拘押室这名字听着挺压抑的,但其实设施不错,舒适敞亮,还是颇为人性化的。只不过毕竟是用于关押嫌犯,这地下层的砌筑方式有点儿像藏书阁:墙体比一般的建筑厚实坚固——其实就算打穿了也依然还是被封在地下——墙体里面据说还添加了屏蔽网,以防嫌犯用偷藏的通讯器和外面的同伙联络。地下层的走廊和各个房间自然都是装有监控的,负责看守的队员会不定时地频繁巡查。
这些都是按照警局的标准配置设计的,然而事实上,由于钦天监十分安全平静,校卫队的拘押室从没被启用过。米然案之前,林谦案已经算是钦天监里最恶性的案件了。案发当天,校卫队并没有获得对李路得不利的证据,因此也就没有拘押他,接着案子便被转交给了墨城警方负责。
第一次启用毕竟要多费点劲。值夜班的人手本来就少,这会儿除了向上级汇报的,其他都在忙着设置各种监控什么的,于是暂时把安小轩他们仨安排在等候室里休息。
“我给你发的那条信息,你有没收到?”安小轩问。
“信息?没有。陈怀仁把我的通讯器存到衣帽间去了。”苏诗雅看出了她接下来的疑问,便主动讲了刚才的状况和自己的分析,然后忍不住问,“陈怀仁往我脑袋上扣黑锅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诺提醒我作案工具可能是一种仪器,通过影响空间中的场来模拟鬼魂。”安小轩说着,看了一眼徐诺,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没由来地心神一漾,慌忙移开了视线,“林谦案发生的时候,陈怀仁是在把东西放回自己卧室的时候听到了动静。他和林谦的卧室仅一墙之隔,正好满足条件。
“接下来是万圣节的那个晚上。我记得很清楚,你看到鬼魂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盏不亮的南瓜灯下面。那些灯都是为了庆祝万圣节才刚换上去的,按理说坏掉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想,它不亮会不会是为了把电力端口腾出来给另外一个东西用?”
苏诗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安小轩继续道,“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作案,启动仪器的时机很重要。林谦案对时机的要求倒是不高——反正也没有别的人会出现在林谦的卧室——但后面两次,需要作案者相当精确地控制启动的时机,否则会误伤其他路过的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是陈怀仁。”
“陈怀仁知道林谦身上有追踪器……我怀疑他同样利用了那个追踪频道,因此能够确定林谦什么时候回到卧室。万圣节之夜,陈怀仁利用葛天舒当幌子,光明正大地跟在我们后面;而在米然案中,作为学生会副主席,他能看到地下层的监控,也就能知道米然什么时候进去了。”
“你找到证据了?”苏诗雅瞪大了眼睛。
安小轩点点头。“当然,没有证据的猜测永远只是猜测而已。所以我申请了校园电网记录的授权——果然在林谦疯掉的那个下午,陈怀仁的卧室突然出现过一个耗电的波峰。相似的波峰同样出现在了我们路过那盏南瓜灯的时候,以及米然被害时候厕所里的端口上——米然那次耗电要大不少,看起来那个仪器是可以调功率的,而陈怀仁不仅仅想逼问米然,他根本就是要灭口。”
“灭口?!”耳边突然炸开葛天舒拔高了的声音,把屋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安小轩抬头一看,葛天舒正一脸惊惶地推门而入,看来他只听到了这最后两个字,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玩意儿。
“我们是在说米……”徐诺刚想解释,发现葛天舒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顿时收住了话头。
“陈怀仁呢?”那个中年人开口道,富有磁性的嗓音中能听出隐约的担忧。安小轩不久前刚见过此人,教会的大红人,钦天监政宗部首席,沈诚沈大师。
“在拘押室。”苏诗雅回答。沈诚朝她点了点头,大步径直往里去了。
“什么情况这是?”徐诺从椅子上跳起来,逮着落后了半步的葛天舒,问道。
“陈哥他是……他在……替教会当卧底……”葛天舒答非所问,恍恍惚惚。
“这我们都知道了,所以怎样?”徐诺追问道。
葛天舒的脸色愈发惊惶了,“这是真的?怎么会这样……陈哥他……”
“说!重!点!”
“教会的卧底,暴露以后没有能活的!”葛天舒终于把话说利落了,但这一句话却好似抽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以至于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往拘押室的入口赶了过去。还离着一条走廊就听到沈诚的声音道:“我是政宗部沈诚,陈怀仁的师父。这些监控怎么看不到他?哦,你说目前启动的只有走廊和出入口的,拘押室的监控还在预热中?好,我知道了,那你带我下去看看他吧。”
“我也去!”葛天舒大喊。
沈诚回头看了一眼,又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校卫队的人,“我们可以一起进去吗?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陈怀仁现在的状态。”
校卫队当值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点了点,“可以。沈大师,你们先来这边过安检。”
于是一行人在两名值勤队员的带领下,鱼贯进入了地下层。“陈怀仁就在这间。”走在前面的队员在左起第一间拘押室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先摁了一下门铃,提醒里面的人将有人来访,紧接着输入密码打开了门上的小窗。
“陈怀仁,有人来……”他把脸凑到小窗前,刚说了半句的话戛然而止。
拘押室里,陈怀仁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第32章 离别
如果非要以“脑死亡”为评判标准,那么陈怀仁还算活着——他的脑干部分依然完好,甚至还能巴眨巴眨眼睛。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有一颗极微型的炸弹——大概是被注射进去的——在他大脑的记忆区里炸开了,把周围搅成了一碗豆花。
安小轩是在第二天一早,从黑着眼圈刚由医院回来的苏诗雅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听完这个描述,她对着面前的速食早餐翻江倒海了一阵,最终默默地把那盒状似豆花的东西给倒掉了,并且从此又烙下了一个心理阴影。
至于米然的被害,也许沈诚或者其他教会和仙宗的高层动用了某些权利手腕,警方相当匆忙地便以“嫌疑人畏罪自杀”而结案了。连陈怀仁的父母都没有跳出来喊冤叫屈,人们便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只不过“畏罪自杀”发生在拘押室里,多少听着还是有点可疑的,因此人们的抨击对象转移到了钦天监校卫队的身上,有不少人认为是校卫队使用了非法审讯手段才造成了陈怀仁的暴毙。
为了让圣经的事被草草带过,校卫队不得不背了这个黑锅。否则一旦深挖下去,必然又会扯出“嫌疑人为什么自杀”“米然案背后不可告人的隐秘”等一系列问题,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舆论已息,凛冬将至。究竟是不是冤枉了校卫队,此事还得打个问号。
沈诚显然不相信爱徒会这么急切地自杀,但到底是谁在他赶到之前就将陈怀仁永远封了口?鉴于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他就算心里一万个怀疑是教会特工组织下的毒手,也不能公开说出来。和他一样处境尴尬的还有兵武部的总教官,校卫队的最高负责人,杨启明。杨启明很清楚脑内炸弹是控制特工的典型手段,可人毕竟是在拘押室被害的,因此极可能是校卫队存在内奸。于是两个人谁都不挑明此事,但同时又都心照不宣地联手排查了一遍——然而当晚值勤的队员们,经历背景都没有什么问题,行为举止也看不出任何疑点。
就在这样一种粘稠的平静中,新纪100年的春节临近了。
轩城站的站台上,一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他五官深邃挺括,却由于过重的书卷气而显得稍微有些软弱。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卷发披肩的女子,柔顺的眉目间略带着点英气,属于那种内敛耐看的漂亮。
“星,我刚收到了邀请,是关于帝国核心通讯线路战时可靠性的评估会。”那名女子低声道,“也是赶在正月初三……看来局势是真的很紧张了。”
“嗯,是啊,八院第一梯队的科学家基本也都收到秘密转移的通知了。”安星回过神,伸手揽过女子,“我那天去找院长申请携家属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
“隐蔽的研究所这次重新启用,通讯方面急需专家,我肯定本来就在名单里。”
安星温柔地笑了,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夫人英明。他说,这还用你申请?那么多机构想抢杨萱,不带上她岂不是买椟还珠!”
杨萱挑了挑眉,神采中飞扬的自信逐渐敛了起来,“小轩怎么办?”她忧愁道,“万一真的开战了,我很担心……”
“她的路,交给她自己选择吧。何况有人照看着呢,艾叔叔不还是她师父么?”
正在被人讨论的安小轩走下真空磁浮快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对一把年纪还在秀恩爱的夫妇,惊得差点绊了一个跟头。这岂止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简直就是太阳跳起了华尔兹!
“嘿,你爸妈怎么来了?”徐诺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又环视了一圈站台,“我妈呢?今天这画风不对啊。”
确实,安小轩爸妈正常的风格是这样的——
小小轩:“妈咪,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杨萱:“实验室的瓶子里长出来的喔。”
小小轩:“可老师说宝宝是生……”
安星:“别听老师瞎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妈妈做十月怀胎这么辛苦的事!”
小小轩:“老师还让大家回去问爸爸妈妈,宝宝出生前是什么心情……”
安星:“院长说不要浪费基因,所以就送几个细胞让他们折腾去,好像没啥特别的心情。”
杨萱:“小轩乖,你爸开玩笑的。出生前吧,妈妈天天都会去瞅一眼,跟养蝌蚪似的,可好玩了。”
小小轩:“……”
——总之,接站什么的,不太像是安星杨萱夫妇会做的事儿。
“小轩!”安小轩还在琢磨着难不成刚才下车方式有问题,不小心穿越到平行时空了?杨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让我看看……不错,你把自己喂养的挺好。”
“妈,爸。”安小轩别别扭扭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叔叔阿姨好!”徐诺收腹挺胸,站在一边异常乖巧。
“李阿姨临时有事,所以换我们来了。”安星站着杨萱身后,冲徐诺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小诺,好久不见长得越来越顺眼了……你爸今天收到了集结令——非得赶在大年三十集结,兵武的高层真是反人类——你妈妈送他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今晚在我们家一起吃饭吧。”
李秀芝傍晚便赶回来了,看到一桌子的外卖,洗了手就又下厨做了几样家常菜,把屋里瞬间烘托出了年味儿。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围桌而坐,安小轩夹在爸妈中间,听他们和李阿姨一起天南地北的闲扯;徐诺坐在对面,带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贱兮兮的得意劲儿让她忍不住就在桌下踹了一脚,心里有一块地方却愈发的柔软起来。
在鞭炮的喧嚣和烟雾间,在短暂的喜庆和温馨中,一晃便到了初三。安星和杨萱各自上了不同的列车,“小轩,你要照顾好自己。”他们装作随意地叮嘱,但告别时不舍的拥抱和转身后红了的眼眶,依然泄露了心里真实的波澜。
直到列车离站,安小轩迟钝的伤感才一点点地沁出来。徐诺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看到安小轩呆立了好一会儿终于动弹了,连忙跟了上去。
城郊,墓园。
青石板路两侧是苍翠的松柏林,走不多远便突然空旷开阔起来。枯黄的草地上结着亮晶晶的一层薄霜,冬日的暖阳发出橘色的光芒,把眼前洁白的大理石碑群勾勒出了金边。
安小轩低着头站在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前,碑面上浅刻着一行小小的字迹“安然新纪1…95”,碑座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