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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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上)-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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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方珈听着很想反驳,只不过动了动唇,最后,终是咽了回去。
  “女儿当日长街上见过他一面,那时便觉得他十分难得。”倾泠微笑道。
  安豫王妃看向女儿,倾泠亦转头看着母亲,彼此眼中皆是一份了然的笑意。
  送走母亲,看看天色亦不晚,倾泠心中思绪纷扰,便往梅园行去,想在那里静一静。方珈与孔昭陪着她,其余人等随穆悰回德馨园去。
  梅园里满园如火的梅花已凋落大半,枝上残梅疏落,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落红。一眼望去,似霞散锦断,虽有艳光绮色,却只是残艳衰色。
  “去一趟白昙山,想不到回来时,这梅花竟然就谢了。”孔昭看着满园的落花,微有惋惜。
  正说着,一阵寒风吹过,顿时枝头花落纷纷,地上落红起舞,淡淡冷香,绕风轻萦。
  “公主,以前看书时曾看到有‘落红如雨’的句子,可不正是说眼前么。”孔昭看着那风中飞荡的落花,不由得伸手去接,便有几片梅瓣飘落掌心。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倾泠却轻轻念道。冯延巳《鹊踏枝》
  “咦?”孔昭听着,然后笑道,“公主念的这句可比‘落红如雨’更合眼前情境了。”
  而一旁的方珈闻之侧目。这一句太过缱绻哀伤,以公主的性情,怎会有如此感慨?
  倾泠缓缓穿行于梅林之中,偶有梅瓣飘落她肩头发上。斜斜的冬阳在她周身洒下薄辉,疏梅残红自她身后铺展延伸,仿如一卷名画,虽笔色清艳明媚,神韵却是清寂而忧伤。
  方珈怔怔看着,脚下都忘了移动。
  倾泠在梅下的一张石凳上坐下,对方珈、孔昭道:“我在这儿坐会儿,你们自去忙你们的。”
  方珈想了想,道:“我去为公主泡壶热茶来,孔昭你陪着公主。”
  “嗯。”孔昭一脸乐意地点头。
  方珈转身出园。
  一时园中便只主仆两人,孔昭见公主只是静静地坐着,便也不去打搅,自顾自在周围的树下走动,间或看到了好的梅枝便折下,打算回去后插在瓶中。
  倾泠自袖上拈起一朵落梅。落梅依旧颜色鲜艳明媚,可到明日,它便该枯萎了。
  花无百日红,那人呢?
  这一园梅花,便在这短短一月间自开自落。而她这一生,是否要如这梅花一般,在这侯府,在这德馨园里花开花谢,幽独而过?
  一生,有多长?
  四十年?五十年?
  数十年,在这四面围墙间,等待着功名赫赫的夫婿。
  贤德持家,柔惠待人,做着宸华公主与将军夫人,帮衬着夫婿节节攀升,至那荣华富贵的顶峰,再迎来送往着帝都名门闺秀与贵妇,攀比炫耀,谋算陷害……年年岁岁如此,她可要?而她,能与那夫婿互为欢喜,互为倚靠?他可以数次延婚,他可以婚后数月不归,无只言片语,他……又怎会置她于心头?此刻,这府中只是一名婢妾,可日后呢?怕不是有更多的爱姬美妾,更多的戚以雅、吕以南。她难道要在这往后的数十年里,与这些女人日日争宠,月月暗斗?
  数十年……
  数十年就在这咫尺之间,与他……相思相望不相亲?
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9)
手一颤,落梅坠下。
  不得相亲便是相煎,情深缘浅又能奈何?
  可是,离开……远别母亲,一生不得见他……那又何尝不是煎熬?
  “哎呀!公主,我们可真是有缘啦,想不到这么快又在这里相遇了。”蓦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梅园里响起。
  倾泠闻声,侧首望去,便见燕云孙领着燕辛悠然而来。
  一枝红梅在手,本是潇洒踱步的燕云孙却在她侧首的那一瞬顿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那刻,已近夕暮。浅辉淡光里,她微微侧首,一道完美的侧影呈现于残芳落蕊中,眉间隐隐一缕凄绝哀艳,却清眸如冰寒,玉容如雪寂,仿佛遗世独立的遥远,偏一份孤冷,又触手可及。
  那一刹,仿似有什么在心头狠狠抓了一把,燕云孙觉得窒息似的闷且痛!
  “原来是九公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孔昭一见他,便道。
  燕云孙回过神来,面上自然浮起*的浅笑,“这是缘分,我本是随意走走,可天上的神仙菩萨们却将我指引到这儿来,想来就是要我与公主一见的。”
  扑哧!孔昭不由轻笑,“你怎么说话老这么有趣。”
  “那自是因为区区风趣幽默,人见人喜。”燕云孙挺胸扬首。
  后边的燕辛却暗中撇嘴,什么神仙菩萨,托那两只母鸡的福,现在帝都的人全都知道,入得威远侯府,一定要去梅园转转,很有可能在那里“偶遇”宸华公主。
  倾泠见燕云孙到来,既没起身离开,亦没言语,只是看一眼,便转回头,依旧静静地坐着。
  燕云孙却也无须招呼,自顾自走近,隔着约莫三尺之距止步,然后一撩衣袍,便席地坐下,唇齿含笑地看着倾泠。
  倾泠则如若未察,目光看着前方的一株红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燕辛早见惯自家公子的行为,只是等候在一旁,目光随意找了一株梅花瞧着,便不再移动。
  孔昭见公主没啥反应,便又自顾自寻梅折枝去了。
  于是,园中虽有数人,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当方珈提着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
  夕暮绯色里,人物俊美,梅花红艳,人花相衬,静默无言,如一幅完美的画卷,不可再添一丝一毫。
  可方珈还是走入画中,打破了那一片静美,因为府外已流言如虎,这府内可不能再传出什么。
  “公主,茶来了。”
  那一刻,静谧如一层轻纱,被一言掀起,随风而去,人人回过神来。
  “哎呀,方女史你来了。”
  “我现在是公主家令伊,九公子莫唤错了。”方珈眼角瞟一眼。
  “其实区区更喜欢唤你方美人。”燕云孙却是嬉皮笑脸的。
  “你……”倾泠忽然开口。
  燕云孙回头看她。
  “言己所想之言,做己所想之事。”倾泠看着那双似*还清湛的眼,“心下是何感觉?”
  燕云孙一怔,片刻后,他迎视倾泠的那双眼,轻笑,朗朗如日月入怀,“舒服。”
  “喔。”倾泠侧首,“得到舒服,必然失去更多,悔吗?”
  “不。”燕云孙摇头,“当初想得到时,便已决定舍去。”
  “嗯。”倾泠点头,起身,“得到与失去,上苍总是很公平的。”接过方珈递来的茶杯,手一转,递至燕云孙面前,“以茶交友,必如茶香,清醇绵长。”
  燕云孙惊异,然后眼中放出明耀的光芒,起身接过,“多谢。”
  倾泠再接过方珈递来的茶,饮两口,递回,“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说完转身离去。
  “公主有什么想得到的?”身后,燕云孙追问。
  倾泠脚下一顿,然后一声叹息宛若梅边轻风,“我所想的,如天边云水边月。”
  燕云孙一呆,怔怔地目送她离去。
  许久后,燕辛几乎要催促他时,才听得他长长叹息一声,让燕辛分外惊奇。自他跟着公子以来,所有的轻吟浅叹不过都是在美人面前故意为之,何曾听过他这等惆怅幽隐的叹息。侧首望去,却不见了那一脸**的笑,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默着。
  “这样的佳人,真是便宜秋意亭这死小子了。早知如此,当年我就是拼了命也该去当个状元做个将军什么的,或许……”
  或许什么,他没有说,只是怅怅然地回府了。
  
拾伍 半生空梦半生恨(1)
看着雍容淡定的王妃,蓦然间想起多年前风家老爷对王爷说过的一句话:我这个女儿亦是胸藏利剑、腹有畴略之人,原与你是佳配,奈何你们相遇太晚。
  安豫王妃回到王府时,正是薄暮时分。府前侍卫一见车驾到,即刻迎上,牵马搬梯,侍候王妃下车。
  入得府后,安豫王妃即对身边众随侍道:“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我这儿不用侍候,一会儿去跟总管知会一声即是。”
  “是。”众随侍躬身退下。
  待一干人走得干净,巧善、铃语两人伴着王妃回集雪园去。此刻正是晚膳之时,府里的人要么用膳要么忙着,是以一路并未遇着什么人。三人静静地穿行,经过前府回廊时,前方隐约传来窃窃话语声。待绕过转角,那话语声虽低,却可听得清楚了,从声音的方向可辨,那说话的人正隐在转角前一丛低矮的花树后。
  “陆成哥,这是我随虞夫人去华门寺时求的菩叶灵符。听说这灵符极是灵验,你带在身边,愿它能保佑你。”一女子细声道。
  “椿儿,你待我真好。”一男子轻声道。
  三人脚步本就轻,闻得前边说话声,安豫王妃忽然止步,身后巧善、铃语便也跟着停步,只是两人略有些奇怪。听这对话,想来是府里的仆从有了私情,可王妃从不理府中之事,此刻怎么在意起来?
  “你也知道人家待你好?”那椿儿话里带着娇羞。
  “知道,当然知道。”那陆成生怕她不信,连连道,语气略急,连带声音都大了点儿,“椿儿,我心里有你,只等我立得功劳,便去请求王爷将你许配给我!”
  “你小声点儿。”椿儿忙告诫他,接着又细声细语道,“你……你可不是哄我吧?”
  “好椿儿,天地鬼神作证,我陆成梦里都想着娶你做老婆!”陆成急道。
  扑哧!椿儿一声轻笑,“来,我给你戴上这菩叶灵符。”
  回廊里,安豫王妃偏首看一眼巧善,巧善会意,咳一声,喝道:“什么人?”
  花树后边的人一惊,顿时一片寂静。
  “放肆!是何人?敢在王妃面前鬼鬼祟祟!”巧善叱道。
  花树后的人闻言慌了,赶忙从藏身处走出,低首至回廊,双双拜倒,“奴婢(小人)拜见王妃。”
  安豫王妃淡淡扫一眼面前跪着的两人,一男一女,皆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想来就是那陆成与椿儿。陆成身着侍卫服,不用想,便知是府里的侍卫。椿儿金簪绾发,上身一件半新的玫红绸袄,下身一件同色的襦裙,也不似下等仆妇的穿戴。
  “抬起头来。”
  两人抬头,皆面带惶色。
  陆成眉目端正带有英气,椿儿面容秀中带俏,并肩跪在一处,看着倒是很匹配的一对。
  安豫王妃的目光却落在椿儿手中那一片未来得及给陆成戴上的菩叶灵符上。
  “你这灵符倒是挺别致的,在何处求的?”
  两人私情被喝破本是满心慌乱,兼这喝破之人是王妃,更是惊惧交加,只想着这次不死亦要脱层皮,却万万没想到王妃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么一问。惊异之余,椿儿老实答道:“回禀王妃,是奴婢在华门寺求的。”
  “哦?”安豫王妃目光移至椿儿脸上,“华门寺?你一个婢女竟敢擅自出府,你好大的胆子!”
  “禀……禀王妃,奴婢没有擅自出府。”椿儿忙辩解,“这灵符是随虞夫人去华门寺做法事时求的。”
  “还想说谎!”安豫王妃却冷冷道。
  “奴婢没有说谎。”椿儿满脸惶急,“奴婢是虞夫人的近身侍女,大前天是虞家老爷、夫人的忌日,夫人每年都会在那天去华门寺做法事,奴婢亦每年都有随行,这灵符便是那天求的,还望王妃明鉴。”
拾伍 半生空梦半生恨(2)
安豫王妃黛眉微动,想起女儿那句“前两天听说她们去了华门寺,再算算流言出来的时间,想来就是借华门寺上香之际传出”。
  “大前天是虞家老爷、夫人的忌日?你随虞夫人去了华门寺做法事?”她淡淡启口问道。
  “是。”椿儿忙答。
  “你这灵符倒和威远侯府的戚小姐求的相似。”她再次淡淡开口道。
  “戚小姐也是在华门寺求的……”椿儿的话忽然断了,那一刹,她想起了华门寺中之事,不由忐忑地抬头看一眼安豫王妃,见王妃神色平静,才道,“都是在华门寺求的,自然差不多样。”
  “嗯。”安豫王妃点点头,再问道,“虞夫人每年的那天都会去华门寺做法事?”
  “是。”椿儿答,又加上一句道,“虞夫人对父母的孝顺,王爷也极赞赏。”
  “哦?”安豫王妃看着这椿儿,唇角微微一勾。这小小侍女也颇有几分聪明劲儿,搬出王爷来,是想压一压我吗?“你们俩起来。”
  两人一怔,抬首看着安豫王妃,都有些不敢置信。难道王妃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可看王妃神色,却不似假话,忙一磕头,道:“谢王妃。”然后起身。
  冷不防,安豫王妃忽然又问道:“戚小姐也是那天在华门寺求了你手中这样的灵符?”
  “是。”椿儿瞬即答道,答完了人又是一呆。
  “喔。”安豫王妃目光看一眼椿儿,轻轻颔首。
  椿儿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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