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泠却不语,只是皱起了眉头。
安豫王妃养女十八载,又岂会不知女儿心中所想,道:“泠儿,你是觉得与那等人争斗太过肮脏龌龊,所以不屑为之?可你要知,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越近权势名利之处便越多,你身为公主,深得帝恩,又嫁入侯府,怎可能不与此等人打交道?更甚至日后秋意亭加功晋爵,你遇到这样的人和事只会更多。你不可能孤高清傲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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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5)
倾泠闻言,蓦然抬头,看着母亲,半晌后,沉沉地道:“女儿讨厌这样的人和事。”
安豫王妃一呆,然后深深地看着女儿,久久不语。
“娘,女儿真的不喜欢这些,女儿不喜欢的,便不想做。”倾泠抱住母亲,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想寻求抚慰。想起这几月侯府里的生活,心头便是一片茫茫然的,完全没有往日集雪园里的简单宁静。若是日后日日年年皆要如此,那这一生岂止是不欢,那是折磨。
“娘,女儿一点儿也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安豫王妃抱住女儿,听着女儿的话,心里生出深深的愧疚。女儿之所以如此,皆是因她给予她的成长环境造就。
“泠儿喜欢什么样的日子?”
“女儿喜欢呀……”倾泠闭上那双眼,轻轻道,“可以随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日子。不要有这么多的人,也不要有这么多的事,简简单单的,就和在集雪园一样,就可以了。”
“傻孩子,集雪园里又怎么算得好。”安豫王妃叹息。
“可至少比在侯府舒服多了。”倾泠在母亲怀中蹭了蹭。
这般行为,以往是从未有过的。母女俩皆是性情冷淡之人,极少亲近温存。可此刻,不知是因久不相见,还是因这数月心境的转变,这般相依竟是如此自然温馨。
一时间,两人便只是静静地相依。
倾泠在母亲温暖而带着淡淡幽香的怀抱里,只觉得无比安宁。
安豫王妃拥着女儿,却是思绪万千。
过往的岁月,哗啦啦忽然都到了眼前。那些平静的,那些欢乐的,那些悲伤的,那些爱恨的……那所有的,都是在这个帝都里发生的。
若当年,若不曾来此,若只是在风州,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一生绝不会如此悲哀。
这个帝都里,富贵荣华到极致,却毁尽她一生。
风州,曾有那些花,那些人,还有那些过往的欢乐……
若终生布衣,又怎会有如今的悲楚。
良久后,她静静启口,问:“泠儿,你可有想过另一种生活?”
“嗯?”倾泠睁眸起身。
安豫王妃眼眸怔怔地落在虚空,仿佛透过了那里看着别处,惆怅地,萧索着。
终于,她再道:“以前娘亦曾想过,可怕你在外头吃苦,亦担心你难以过活,所以才赞成你嫁入侯府。可此刻,娘知道,以你的聪慧,又有一身武功,无论去哪里,你都可学会自己过活,都可以照顾好你自己。”
“娘,你是说……”倾泠瞠目。
安豫王妃目光落回女儿身上,“只要你是宸华公主,只要你在威远侯府,你便不可能摆脱那些人和事。你若真不喜欢,那么你便只有离开。”
倾泠一脸惊愕。
安豫王妃却是一笑,倦倦地带着一丝哀伤,“娘活到今日是为了你,娘只愿你活得开心,余者娘皆不在意。所以,你若留在侯府,那便站出去面对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事,以你宸华公主之尊去执掌侯府,让你不喜欢的人和事都匍匐于你脚下,立于帝都的高处。要么,你离开这里,去过你喜欢的日子。”
倾泠呆呆地看着母亲,“离开……”
“是的,带着孔昭离开这里,离开帝都,你们走得远远的。在某个你喜欢的地方住下,日对田耕,夜对花月,书画瑶琴相伴,过你所想的简单的日子。又或者,天高海阔,山长水远,任你行去。”安豫王妃轻轻地说着,面容安宁,声音平静,“虽不富贵,却可自在。”
“离开侯府,走得远远的……”倾泠喃喃。她没想到母亲会这般对她说,惊讶之余,竟隐有欣慰。她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神色间是一片宁静。可是她又如何能有这般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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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6)
离开……她怎么没想过。
那日大雪之中,相拥的那一刹,她曾想着就那样与秋意遥远走高飞,去天之尽头,与他一生相守。可……她终究是与他回来了,因为,她知道他不能,而她……亦不能那样毫无交代地抛下母亲与孔昭。
若此刻离开,便一生再不得见他……
如此一想,顿生悲恸,胸口仿若有利刃绞着似的,疼痛难当。
安豫王妃一直静静地看着女儿,看她震惊,迷茫,犹疑,不舍……最后却是满目悲伤。先前心头的那点凉意再次回来。这样凄切的眼神,她怎会不明白。女儿这是喜欢上了某个人,才会有如此神情。只是她喜欢上了谁?秋意亭未归,她又素不喜与人接触……蓦然,当日婚典上见到的那个晨风晓月似的男子跃入脑中,再思及女儿提起他时的情态,全明白了。
是他!也只能是他!
只是……
心中陡然一寒,遍体生凉。
兄弟!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喜欢一个,却嫁着另一个,一生无尽无终地折磨!
她的女儿,怎能重蹈她的覆辙!
她猛然起身,抱住女儿,“泠儿,你不能!娘一生的痛苦,你不能再有!”
“娘?”倾泠不明白母亲这突然的激动为何,抬首,却看见母亲一脸的悲楚,身子竟然还微微颤抖着,不由慌了神,“娘,你怎么啦?”
安豫王妃却只是紧紧抱着女儿,不语,眼中却有泪水滑落,冰凉而苦涩,“泠儿,娘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娘……”倾泠启口,想问,却最终只是轻轻承诺,“你放心,女儿会想清楚要怎么做。”
那一日,安豫王妃在侯府用过午膳后,并未离去,依旧回到德馨园里。母女俩在园中走走看看,后又到书房,倾泠将近来看的书、画的画都取来给母亲看,两人一起看一起品,如此便差不多一日过去了。
申时,安豫王妃才起驾回王府,倾泠亲自送母亲。
从德馨园里出来,母女俩一路缓缓而行。安豫王妃一路都牵着女儿的手,几次侧首看着女儿,目光眷恋而不舍。
经过花厅前的小花园时,隔着假山便听得前头有人唤着:“公子!公子!你慢一点儿!你这到底是要去哪里?秋家二公子住的园子,不往这边走啊!”
“蠢材!本公子要去看秋家二公子,那还不是随时都可以的!本公子好不容易入了这侯府,当然是要去看我心心念念的美人啊!唉,自那日相见,公子我自此茶饭不思,已为伊消得人憔悴!公主啊公主,你可知区区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啊。”这公子声音清朗,只不过最后那一句以一种深长的吟哦的语气诵来,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
“得了吧公子。公主早已嫁给秋大公子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再且,小人也看不出你对公主有什么痴心,昨日你不还去了月香楼,对着榭月姑娘也是这么一段话的。”这位仆人显然是非常不以为然。
“公子我对所有的美人都一片痴……”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人已转过了假山,已看着假山后的人。
“公子,你倒是走呀,这过道太窄了,别挡着路啊。”身后的仆人推了他一把,然后转了出来。一眼看见假山前的人,顿时呆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敬熙伯家的九公子燕云孙及他的随侍。
燕云孙手中的鞭子再一次掉落地上而不知,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娘呀,我的老天爷呀,你让我见着这样的两位美人,可不是让我以后不要娶老婆了!”一边说着,一边那双眼忙个不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舍不得少看其中一个一眼,只恨不得多生几双眼就好,那样就可以分出来,这双看左边的美人,那双看右边的美人,这双看美人的脸,那双看美人的手,这双看美人的肩,那双看美人的腰……忙忙碌碌,痴痴迷迷,双眼转来转去,转到最后,便有些头脑发晕了。
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7)
倾泠看着燕云孙那般模样,忍不住又是轻轻一笑。
“唉,美人一笑,倾城又倾国啦。”燕云孙那双眼一亮,痴痴地看着倾泠,“我若是皇帝啊,为着这样的美人,都愿意把帝位拱手让人了!”
这刻,安豫王妃也不由被他逗得莞尔。
燕云孙那双眼又是一亮,盯住安豫王妃,细细看着,“美!真是美!无处不美!所谓国色天香,便该是如此吧。”
“放肆!”陪侍在旁的方珈轻叱道,“王妃、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穆悰亦道:“九公子,安豫王妃驾前,不得无状。”
“我乃为美而倾倒,哪里是无礼了。”燕云孙摇头,不过还是整冠一礼,“燕云孙见过安豫王妃,见过宸华公主。”
“王妃,这位乃是敬熙伯家的九公子。”穆悰一旁介绍道。
“敬熙伯?”安豫王妃目光一凝,落在燕云孙身上,“你是燕文琮的儿子?”
“正是。”燕云孙被安豫王妃目光一注,顿觉全身飘然,摇头晃脑便道,“王妃认识我爹?何时认识的?可是年轻时认得的?听闻老头子年轻时亦是一表人才,若那时娶到了王妃就好,这样我便有如此绝世美人做娘亲,那区区我定也生得翩翩一代美男,到而今正可配神仙似的公主,也不用便宜了秋意亭那死小子。”
“九公子!”方珈见他越发不像话了,顿时厉声喝道。
被她这一声猛喝,燕云孙吓了一跳,这才转头看着方珈,然后又一脸殷切的笑,道:“原来是方女史呀,多年不见,你依然容颜如初,实慰我心呀。想当年你双十年华,正是貌美如花,区区虽则年幼,亦为你倾心,特为你写得情诗一首。奈何你面薄情怯,竟然扔火盆里烧了,糟蹋了区区的情意不说,实则是伤煞区区的心呀。”
“你!”方珈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刻,众侍从不由皆看着她,见一贯温文大方的方令伊此刻满面通红,秀目圆睁,不由皆掩袖偷笑。
“呵呵……”一声轻笑传出,却是一旁孔昭忍俊不禁。
“哎呀呀,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小美人呀,失敬失敬。”燕云孙看得孔昭,又一番惊讶赞语。
“九公子,你……怎可说出这等荒唐之语!”一旁的穆悰也拿这脸皮堪比牛皮的燕九公子无可奈何。
这时跟着燕云孙的随侍醒转神来,忙过来行礼,“小人拜见王妃、公主,及各位大人、姐姐、妹妹。我们家公子向来只看得到美人,其他什么都入不得他的脑子,还请诸位就当他是个傻子,别与他计较了,也请王妃、公主千万别降罪于他。”
若说燕云孙放肆得叫人惊讶,那他这随侍便也大胆得叫众人开了眼界。
“哎呀,燕辛啊,亏得你跟随我这么多年,竟是不了解公子我。要知道这世间美人如云,我一双眼都看不过来,哪里还分得出工夫去看其他,去想其他呀。”燕云孙却是这般道。
一直静静地看着的安豫王妃忽然如此道:“燕文琮那死板的性子竟然养得出这么个儿子,倒是难得。”
这话一说出,不止众人惊讶地看向她,便是燕云孙也一整神色看着她。
安豫王妃眼眸在燕云孙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身,抬步离去。
倾泠亦是看一眼燕云孙便离去,身后众随侍忙跟上。
方珈临行前瞪燕云孙一眼,穆悰则是叹一口气,孔昭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几眼才走。
片刻工夫,假山前便只留燕云孙主仆两人。
“公子,难怪帝都里老是传说着王妃与公主的美貌。”燕辛如此感慨。
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8)
“唉,这样的美人,为什么不在我们燕府。”燕云孙却是这般感叹着。
而前边,安豫王妃与倾泠的对话却是完全不同。
“这燕云孙看似言行*无状,可那双眼清湛有神,倒不似寻常的纨绔子弟。且眉宇间一派疏朗洒脱,这孩子活得很自在快活,帝都里倒少有这样的人。”安豫王妃是这样评价。
身后方珈听着很想反驳,只不过动了动唇,最后,终是咽了回去。
“女儿当日长街上见过他一面,那时便觉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