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现人生百态。
这样的书倾泠从不曾看过,自然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后再去留白楼,书桌上又有两本书,一本《宇文游记》,一本《武林沧海史》,照例旁边用镇纸压着一张纸,上书:海阔天高,山河无垠。
这两本书又不同于前几本。《宇文游记》乃是宇文氏以自己一生的游历写下的游记。其一生足迹遍布皇朝,山川河岳,平原大漠,碧海东溟无处不曾去,言辞简洁却又瑰丽,万里江山在他笔下如画展现,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恨不能跟随其足迹踏遍烟霞。
而《武林沧海史》则更陌生,也更让倾泠惊奇。原来在皇朝万里山河之间还有一个“武林”,这里的人都武功卓绝快意恩仇,可御风踏水来去如飞,任性任情潇洒不羁。这里还有许多令人钦叹的奇人,有仁笃侠义让人敬仰的侠客,有武功盖世举目无敌的天下第一人,有医术超群却要一药千金的要命大夫,有劫富济贫自己却三餐不饱的侠盗,也有只盗稀世珍宝据为己有的怪盗,还有一生只求一败的绝世刀客,还有打遍天下招夫婿的女侠,更有妖邪蛊魅一生成谜的碧妖和那高雅出尘普天倾慕的谪仙等,那些奇人是倾泠从不曾见识过,亦是从不曾想象过的。
掩卷起身时,窗外已冷月孤悬,银辉如霜。
月华清冷,冬夜冰寒。
可这一刻,倾泠却觉得脸烫耳热,心底里涌出一股暖流,全身都是温暖的。
立于窗前,抬首仰望夜空,明月疏星静悬,天幕似墨绸般无边无垠地延展。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府中的那些事那些话,她都可知,那他必也是知道的。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他则是给她准备了这些书。他不过是想她能从书中了解人生百态,能知人情世故。他知她不喜那些,可他委婉地告诉她,那些固然可厌,但也有其可爱,立于人世,便不可免俗。那游记与武林,其意则在“外界”。外间天高海阔,另有一番更胜于内的万千景象,闭居一隅,便会错过这壮丽宏伟百媚千妍的人间佳色。
捌 求而不得方知苦(6)
又是一番用心良苦。
秋意遥……
齿间含着这个名字,一刹那便有一股又甜更苦的味道从舌尖漫开,一路绵延至心肺,酸甜苦辣便一涌而出,再也理不清是何滋味。
只是这番紊乱却是为何?
她怅然不知所以。
晓风渐寒,严冬渐临。
德馨园里近来安静得有些过分,以往还常常能听到公主弹的琴曲,可最近几日,却再没有琴音。公主整日沉默孤坐怅望长空,似乎与往日无大不同,可孔昭、方珈、穆悰却还是能看出来,公主的心境失了以往的平静,眉间隐有忧悒之色。
不用说方珈、穆悰忧心,便是孔昭都觉不安。她伴随公主十余年,何曾见过公主有过这样的神思。三人心中忧怀,却皆不知其因,这日见公主又是孤坐一隅,不由都出言相探。
孔昭问:“公主近日烦闷,可是想王妃啦?公主暂且忍耐,待驸马回来后,你们便可行回门礼,到时便可与王妃相见。”心底里却想着要不要找人送个信回王府,请王妃来看看公主。
倾泠瞟她一眼,忧悒不减,反添愁色。
方珈把孔昭推到一边,道:“公主近日忧烦,是否整日在府里闷着了?不如出府去走走,听闻昊阳观里景色奇美,更难得的是斋菜做得好吃,公主可要去看看?奴婢这就唤人备车辇如何?”
倾泠眼中光亮微闪,可接着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孔昭、方珈齐把目光移向了穆悰。
穆悰只得上前,道:“公主若是不想出府又觉得烦闷,不如奴婢叫宫人们在偏殿里歌舞,给公主解解闷?”
倾泠轻轻叹一声,起身,“我还是出园走走吧,省得你们一个个围着我。”
“好!”三人异口同声。然后便要伴公主出园,谁知倾泠却摆摆手,“你们都忙自己的吧,我想一人走走。”
这?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说“至少要一人跟着”,可谁跟公主才肯呢?还是方珈机敏,轻轻一笑道:“府里这般大,公主总要有个去处,奴婢们知道了,午膳时也好去唤您。”
倾泠丢下一句,“到时去梅园唤我就是。”转身,便出了德馨园。
离了德馨园,顺着小道走着,不知不觉便又走到了留白楼前。青池之上的残荷枯叶早收了,一池碧水上翠竹倒映,冷风拂过,吹皱一池绿波。
倏忽间,脑中便涌出了两句话: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一时间怔立原地,望着青池对面翠竹环绕的留白楼,脚下欲移,却蓦然转身,离开。
只觉得心神慌乱无主,平生未曾如此,不知要如何才可平复以往心境。想着梅园最静,便一路直往那儿去。到了梅园,早开的白梅已凋落大半,红梅却正艳,如火如云的,绽满枝头。
园中置有石桌石凳,抬袖一挥,拂去桌凳上的落花。坐于凳上,只觉得神思倦倦的,满园明艳的梅花也不能引起一丝兴趣,不由得便伏于桌面,将脸埋于臂弯间,似乎藏起了脸,便可藏起所有的烦郁。
也不知趴在桌上多久,慢慢地便觉得神思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安静,隐隐约约只有风吹花落之声。
这日晨间用早膳时,顾氏与秋意遥道:“遥儿,梅园里的红梅开了,你待会儿替娘去折几枝,丫头们折了没两日便败了,还是你折的花开得久。”
秋意遥答应一声,“好的。”用过早膳,回房喝了药,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往梅园来。还未至园前,便闻得阵阵梅香,远远地便见红梅伸过围墙,明艳艳的一枝绽在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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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求而不得方知苦(7)
步入梅园,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
穿着淡紫的冬衣,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花,显得素雅又明丽。乌墨似的长发只是在肩后以玉环束住,因她伏桌的姿势,长发顺势从背侧垂下,如一束墨泉,蜿蜒及地。发上、衣上落了许多梅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伏卧,仿似梅花仙子偶尔困倦之时,抵不住睡意而小憩一会儿,让人又怜又慕,不敢惊扰了她。
也不知站立多久,待他蓦然回过神来,才惊觉双腿已有些痛麻。轻轻移步过去,本想唤醒她,刚张口却又收了声。恐她受寒,他悄悄解下外袍,弯腰想为她披上,忽然顿住。然后握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沉于梦中的那片睡容,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移步,慢慢转身,然后悄然离开。
片刻后,伏桌而眠的人缓缓睁眸,然后又静静闭上。
过得半刻,孔昭便急急奔来,一见公主伏桌而眠,不由着急,伸手推她道:“公主醒醒,睡这儿会着凉的。”
倾泠慢慢起身,脸上未有睡梦的茫然,只是淡淡的,微有倦意。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要不是有人知会我,你还不知要睡多久呢。要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得了。”孔昭将手中斗篷给她披上,“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跟着你出来。”
倾泠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望向园门口,空余一片怅然。
“公主,你这几日是为何不开心?”孔昭又问道,关切地看着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是没法出府,可现在是在侯府,一切都随公主的意,公主为何从不提出府?公主……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倾泠收回目光,看着孔昭,然后静静地道:“孔昭,笼中鸟不但有笼子关着,它的脚上还拴了一根链子。”
“呃?”孔昭一愣。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前方那一片如火霞似的红梅上。“孔昭,外边……于我来说那是极致的诱惑。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后便不肯回来,便不肯再做宸华。”
“这……”孔昭似懂非懂。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篷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
“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一声轻叹从前方传来,令孔昭脚下一顿,怔怔地看着前边的公主。
“原来……真的很苦。”那一声似从心底叹出,低沉若泣,百转千回。
“公主,你……你是怎么啦?”孔昭心里惶急忧虑。
可倾泠未答,只是静静地走着,却在即要出园时,停在了一株半凋的白梅前。微仰首,看着风中零落的梅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明白了一点儿事,你不用担心。”
是的,刚才真的只是明白了一点儿事,明白了何以这些日子会如此心神难安。
刚才……
从听到他的脚步声起,那烦郁的心神便为之一静,如那日晨雾中见到他,那样的静谧无瑕,如亘古之水不起微澜。虽不曾看得,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感觉到他轻轻走近的脚步,感觉到他悄悄立于桌旁,感觉到他指尖解衣,感觉到他弯身俯近她时的气息……
那一片气息温暖而清苦,却令她感到无比地恬静宁和。
那一刹,她想永沉于此。
只是……
最后他只是悄然离去,仿若从未到来般。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了——不舍。
那一刻,她才知“我觏之子,我心写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诗经·裳裳者华》《诗经·狡童》
捌 求而不得方知苦(8)
可……求……不得。
帝都的冬天非常冷,十一月底,池上已结一层薄冰,竹叶上也垂着冰条儿,莹莹的在冬日下折射着晶光。
推开书楼,静寂如故,冬日从门口徐徐洒落,在地上烙下一片浅浅的影儿。踩过日影,步入楼中,一阵冷风从后灌入,靠门的书架上有书页哗哗翻动。
“公子,还是关上门吧,你近日已有些咳了,若再受风寒,引发旧疾可不好。”秋嘉自门外将门合上,“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回头给公子端过来。”说着转身离去。
门合上后,楼里的光线便暗了些,立于阴暗中的秋意遥便如一道纤薄的剪影,墨发白裘,似真如幻。移步,缓缓走过一排排书架,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与哥哥添置的,每一本书他们都看过。只是哥哥更偏爱史册兵书,他更多的是看诗文药典。
曾经,爹娘还梦想着,两儿一文一武,一个习得满腹经纶辅君明政,一个驰骋沙场护卫家国。如今,哥哥名扬边城,爹娘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一半了。
此生,本已圆满。
虽身世难觅,却有严父慈母及友爱的兄长,得享温情近二十载,悠然自在至今。便也立定心意,此一生孝顺父母,辅助兄长,以报恩情。长于秋家,终于秋家。是缘,也是愿。
此生,本可安宁。
若不曾药圃相遇,若不曾雾中相逢。
若不曾……世间有她。
脚下移步,茫茫然地穿过一排排书架,似一抹孤魂游荡于书香之中,当目光扫过窗前书架时,微微一顿。
那里,他曾为她挑选了许多的书,她亦曾看了。
他之深意,她亦懂。
静静看一眼,再默默移开。
莫若随缘,无悲无忧。
她曾如此言道。
时光不能返,既已相逢,再不复当初,不若远离。
移步书桌前,欲提笔,却一眼瞅见笔架下压着的一张纸,纸上有几行字: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诗经·泽陂》
他盯着那诗,怔怔失魂,却在下一瞬,一股悲恸顿涌。他战抖着手,将纸拿起,看清那端正雅致又飘逸的字迹,待一字一字看清楚了,而后那些字便像化为无形丝线般,一圈一圈勒紧了他,几欲窒息。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中心。”
她如是说。
她怎可说。
她竟敢说!
眼中欢喜、欣慰、苦涩、凄楚一一闪现,最后却淹于浓浓的悲绝之后。目光眷恋中,慢慢地瞅过每一字,手指缓缓屈起,再一点一点收拢,慢慢握起,然后紧紧握于掌中。
闭上眼,五指一紧。
半晌,才睁眼,再慢慢松开手指,然后便有雪花似的纸屑飘下,落在桌上,洒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纸屑一点点从手中飘下,仿佛间,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如雪沫,似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心头消失。当最后一点纸屑飘坠于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刹那间,一股剧痛若无形的雷电击中了他,令他全身不可抑制地战栗着,双腿无力,身形一晃,砰的一声,撞在了椅子上,摔倒在地上。声响惊动了刚端着药走到门外的秋嘉,急忙推门,却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