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玉儿怯怯地说道:“你别怨晚姨,晚姨都是为了我。代琅他年龄最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和珠儿不好意思从他那里多拿东西,便想着要靠做别的活计来供养自己。晚姨碰巧在眷属司里遇见了我们,便将你给她的衣物和吃食分给了我们许多,今日珠儿受伤,晚姨还特地代替她来。”
宦娘听了,连忙道:“你们姐妹都是娇养的女郎,哪里能吃这下地干活的苦?若是缺衣少食,直管找我便是……罢了,让你们主动找我,你们多半不情愿。我会时不时亲自去给你们送的。尽管放心,宫城里强者为尊,我这样厉害,得的份例自然多些。”
唯独住的地方总是不能如愿。
代玉儿与她自小时便十分要好,也不客气,当即甜甜地笑了,拉着宦娘的胳膊,说道:“我就知道阿宦最好了。只是辛苦了你,我们怎能当成是理所当然?以后你的衣服若是破了,便交由我们来缝补,若是一直不破,我们便给你的衣物绣花,绣成天下第一好看……”说到这里,她竟然骤然感怀,伤心落泪,“说起绣花,我又想起我娘亲了。她一个人带着那些家仆在外头过日子,也不知道现如今状况如何,真是令人忧心。”
沈晚很是心疼地宽慰道:“玉儿不要哭,哭的晚姨也难受得不行。你且放下心来,吉人自有天相,凤大娘不会遭遇祸端,便是遇着了,也会是最先逢凶化吉的那一个。”
两人说是宦娘的帮手,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许久之后,繁园门口传来了摇铃之声,却原来是有人送净化过的水来了。耕作的眷属一人可得一小盏,宦娘身为异能者,则可多得两盏。
沈晚不渴,而代玉儿因哭过之故,嗓子干涩,她便将自己的小盏让给了代玉儿。那杯盏真的极小,寻常人要饮三四盏才能堪堪解渴,代玉儿渴的厉害,直喝了整整四盏。
宦娘也有些疲乏,便拿着小盏走到树下稍作休息。然而她刚喝了一口,便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杯盏中的清水竟隐隐泛着几不可察的蓝光!
“谁都不许喝这水!”宦娘当即起身,厉声喝道。
一众眷属已然疲惫至极,面色麻木地看向宦娘,有的停住了动作,但大多数人仍旧渴的没法,贪婪地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这水很有可能没有被净化!没有饮水的人都站到一边去,不然你们一会儿都性命不保!”宦娘高声说罢,又将自己的怀疑说给守卫繁园的羽林卫。羽林卫不敢轻视,连忙派人禀告统领,同时将一众眷属围困成一个圆圈,手执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平民。
饮下未曾被净化的水,要么会死,要么会变成怪物,当然,也有很小的几率会成为异能者。水未曾被净化,显然不是疏忽或遗漏,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就是被韦少雍当做弃子的金盘!
沈晚惊魂未定,小心地待在树下,而代玉儿却已经颤抖着哭泣起来。宦娘看着自幼一同长成的姐妹如此境况,忍着不流出泪来,哑着嗓子道:“你们若有什么说要交待,尽管说出来,我定会替你们转达你们的亲人。”
一旁的羽林卫听了,立时会意,连忙将手中的名册翻到空白页,随即手执毫笔,与那些被隔离的眷属拉开了些距离,一个一个记下他们的“遗愿”。这些愿望,各有各的不同,却也十分相似。
——临死关头,盼的不过是活着的人能过得好。
第44章 齐攻
第四十四章
宦娘小心守在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些眷属的神情变化。很快;大约一炷香之后;有一个原本神情呆滞的汉子蓦然嘶吼出声,宦娘定睛一看,但见他已然长出獠牙;当即毫不犹豫地集中精神;将他心脏换去。
那人口中吱呀一声;栽倒在地,再没了声息。羽林卫上前拖走尸体处理;余下的眷属均瑟瑟发抖,低泣不语。
这样的情形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才算堪堪了结。统共五十六名眷属,三人未饮水,死亡者三十二人;变成怪物之人十八人,一人成为异能者,尚有两人,未曾显露出任何征兆。
代玉儿便是这两人之一。
眼看着身边的活人转瞬间变作尸体,被羽林卫一个个拖走,代玉儿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不似最初那般慌乱。宦娘犹豫着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鼓舞道:“玉儿不必怕。你若是要死的话,老天爷可不会留你这么久。”
代玉儿忍着泪,坚定地点了点头。
幸而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余下的两人,均是异能者。
代玉儿觉醒异能时疼痛异常,宦娘只好借助湖草将她牢牢缚住,以免她伤到别人抑或误伤自己。折腾了约有半个时辰之后,她总算是于大汗淋漓之中悠悠转醒。
她的异能很是有用,乃是“愈”,即愈合。虽也听说过有异能者生出了这般异能,但那人却是在南方,不在宫城,代玉儿可以说是宫城中独一份的能够治愈异能者的人。
宦娘也很是为她高兴,当即带着她与另两名刚刚觉醒的异能者前去登载入册。然而从繁园到登载司的路上,所见之景却令触目惊心。尸体横陈在地,四处都是斑斑血迹,羽林卫追捕着变作怪物的人们,甚至还有异能者迫不得已亲手杀死变异成活死人的自己的亲眷。
在这场变乱之中,眷属司内的平民里,总共觉醒了堪堪十名异能者,除了代玉儿之外,还有李绩的弟弟李凌昌,着实令宦娘为其感到高兴。在陪着代玉儿等人在登载司前等候时,宦娘又得知人小声说到那些未曾被净化的水也被送入了内城之中,不由得心中微凛,猜测着要出什么乱子。
刚陪代玉儿自登载司里出来,人仰马翻的宫城之外陡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不少人群起而攻之,似乎在骂着一个女人,其中夹杂着悲伤的哭泣、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马匹的嘶叫之声。宦娘携着代玉儿一同去看,却见那被众人喊骂的女人,正是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分外狼狈的金盘。
她被人死死绑在马背上,赤露在外的大腿上满是血淋淋的伤痕,马上还挂着颗人头,宦娘稍稍一看,便认出来这人头来自一个并不相熟的男异能者。那人的异能具体为何已回忆不起来,只记得是个十分长于攻击的异能者。
“本就是个娼妇,从前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入了宫城后倒成了圣女了。”一人骂到声音都哑了,“你当你的圣女,勾搭你的男人,与老子何干?你老母的,使这种下流手段,一边让人喝要命的脏水,一边让姘头带着你逃出宫城……又不是我们害的你,你要报仇也得找对主儿才是!你老母的!”说着,他嚎啕大哭,手执马鞭,狠狠地抽着金盘。
她犯了众怒,无人怜悯,也受不起人怜悯。只有一旁的羽林卫小声劝道:“可得给我们留个活口,她对上边还有不小用处呢。”
金盘被打得奄奄一息,却仍是仰天大笑,倔着说道:“反正左右是个死字,能拉这么多人陪葬,也是我的本事!我梁淼淼不枉此生!”
宦娘移开目光,并未多言,拉着代玉儿径自离去。
眷属司内原有三百余人,经此一番,只余三十余平民,另有十人觉醒。凡人军残余一半,羽林卫内也颇受牵连,唯有宫中内城折损极少,且大多都是奴仆侍婢。宦娘这才得了小道消息,却原来自己率先发觉水有问题后,羽林卫将事情报给韦少雍,韦少雍却只将事情告知了凡人军和宫中贵人——他是嫌弃眷属司内的平民无甚大用,每日还消耗物资,有意要令他们赴死。只可惜告知凡人军时为时已晚,他们中许多人已经饮用了那污水,因而又折损一半。
宦娘的消息在异能者中算不得灵通,然而连她也得知了这小道消息,可见此事流传之广。这种事情,半真半假,宦娘一听便只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抹黑韦少雍。
山雨欲来风满楼。虽然这几日里,宫城内笼罩于一片阴云之中,可就连宦娘都能感受到其下的暗涌。靖光帝卧病在床,行将撒手人寰之事亦在异能者之间不胫而走,亦有不少人暗中说自己曾被某位统领收买拉拢。
三日之后,继承李绩及金盘异能的人公布了出来,男女各有三人。宦娘粗粗一扫,三位男人中只有一个认识的,竟是屠夫,而三名女子中也独独有一个相识的,竟是代玉儿的妹妹代珠儿!
代珠儿的报名,宦娘稍稍一想,便能明白缘由——姐姐和弟弟都有了异能,她肯定心里难安,便想着要抓住此番机会,奋力一搏,名节什么的根本不会在乎。唯独不知她的决定,她姐弟二人是否知晓。至于屠夫,着实稀奇。他本就与金盘勾结过,若说是为了贪图艳福,似乎说不过去,莫不是受了人怂恿?
要知道,能否长久地维持异能,与一个人的精神稳定息息相关。屠夫性情骄躁,很容易受人控制,喜怒随心,承受一种异能已是极限,若是再觉醒一种甚至两种异能,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死路一条。
她思及此处,怔怔然地想起了徐平的面容及说过的言语。
金盘是他的安排,怂恿屠夫的人,会不会也是他?如果果真是他,他又是为了什么……大约是好玩罢。若是单纯想要致这二人于死地,他不需费一点气力,这么大费周章地布置谋划,不是为了好玩又是为了什么?
可不要说是为了她报仇。如果真心想要为她报仇,他要杀的人,第一个就是他自己。
果然如宦娘所想,代珠儿所为,代玉儿毫不知情。她一看到名单,便来苦苦哀求宦娘,不顾她拦阻直接跪倒在地,泣道:“我妹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的。我娘要我看护好她,我只盼着她平平安安长大,顺顺利利嫁个好人,哪里想到她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阿宦,你本领高强,在贵人面前颇有些脸面,能不能代我说上一说。”
宦娘咬着唇,想了想之后,启口道:“最关键的,还得你妹妹不愿意才行。这事情甚至不需得我去说,只要你妹妹转了念头,死活不肯,以那李将军的性情而言,必不会强逼于她。若是你妹妹愿意,我怎样说都不顶用。”
代玉儿到底还是没能说动代珠儿。她将她反锁在眷属司内,却还是挡不住她。
又过了两日,乃是宦娘如今所在的支队最后一次受训,这也是这么多天以来,她头一次见到徐平。
徐平虽还是如往日一般慵懒,可看上去却尤显疲乏。诸位统领和异能者之间暗潮涌动,有能之士多被拉拢,徐平懒得纠缠其中,便日日与统领中的另一个中立之人裴俭一同喝酒。裴俭饮得少,浅尝辄止,徐平却喝的极疯狂,不醉不归,据说还曾做出在裴俭的房中小便这样的荒唐之事。
他一身酒气,纵是身隔几米之外也能闻见,简直就是个长了腿儿的酒壶。
最后一次受训,是徐平手下的所有支队一同攻击于他。
但见徐平浅浅勾唇,眯着眼,道:“屠夫在享风月之好,便不用管他了。剩下的你们这近三十人,一起攻击于我,但凡有人能伤我分毫,便是赢者,我自有奖赏。”
说罢,他悠然盘腿坐下,一袭黑袍看似简单,可若仔细看的话便可见到那黑袍的边上绣着的是雪花之形,正是之前京都之中流行过的晴雪纹样。宦娘一眼便看出来,那是自己的手笔,却也不知他通过什么办法搞到了这些衣裳,真是疯子。
众人皆知徐平的厉害,不敢轻举妄动。不一会儿,便见有个书生模样,与贾念学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将二十余名异能者召在一起,随即沉声道:“我们若是单打独斗,可能胜算很小,然而若是一起攻上去的话,他便是个千手观音,也定然应接不暇,露出空子可钻。”
这男子见众人看他的眼神颇为陌生,连忙温和地笑笑,自我介绍道:“我名唤做魏振江,刚入宫城不久,乃是京都人士,异能是构建阵法。你们一看便能看出来,我之前是个读书人。”
异能者都是独善其身惯了的人,又各有本事,并不喜欢听人号令。当下便有人嗤笑道:“你刚入宫城,知之甚少。徐统领很是厉害,攻防兼备,我们就算是一起攻上去也没什么赢的可能。更何况,这么多人一起攻击,若是徐统领一时之间未能掌握好轻重,伤了谁可怎么办?异能者受伤,受的可不止是皮肉伤,异能一旦反噬,整个脑子都跟被虫子咬了一样痛,到时候你可还管我们?”
魏振江稍稍一愣,又见许多人面露认同之色,连忙笑笑,道:“若是有人不愿参与,退出便是,剩下的人,你们姑且听听我的主意,按着我的阵法行事,如何?”
宦娘倒是想看看这魏振江的阵法异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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