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血在素白的衣裙上喷撒出鲜红的颜色,艳比海棠。
她遽然摒住呼吸,面色青紫,似是真的被人扼住咽喉般。
若真如此,他便不爱我了!那我也不要爱他了!
她这样想,却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自己当真是如此自私的人吗?因自己会死于最爱之人便不要爱他了吗?还,还是自己并不是那么爱他了?
她刹那间脑中一片清明。
她走出灵堂,她已经很久没出来过了。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恍然有月下仙子的错觉。她从开得最妖冶的海棠下掘出了一瓶「封血见红」,那是她最初在此结庐而居时埋下的,本打算与殇一同离去的。她盯着手里的玉瓶,想着那时候她为何就不喝了呢?
是了,是殇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她才把它埋在这里这么久。
本来她还是可以有活下去的希望的,因为她爱他,可以为了他活着。可是现在,她并非那么爱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他而活着?当初便跟他一起去了也是好的。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苟活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只是,她并不如初识的那般爱他!
一滴清泪滑过面颊,落在玉瓶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如玉石相击。
月从云雾中露出,清冷月辉下的海棠光洁饱满,娇艳欲滴,几乎将整个院子的上空都染红。浓重的青雾在院里游荡,吞没了滚落在地的玉瓶,原本有着莹莹光泽的瓶子瞬间就黯淡了。
海棠花瞬间都纷纷飘落,像下了场花雨,又像是女子淌下的红泪。女子素白的衣袂飘飞,柔软的身子也似花瓣般翩然坠地。她抬眸无限柔情地望着灵堂,缓缓地阖上双眸。
有因必有果。你因他造业,也必了结于他之手……
(完)
☆、番外一
夜沉沉,黑云遮住了弦月。
门吱呀地开了,发出的颤音在夜里格外诡谲。
一人乘着浓重的夜雾踏进院内。
他身着纯白的僧衣,竹笠上垂着黑纱。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年青的僧人。
阴风阵阵。
一只玉瓶滚到他脚边。
他停住了脚步,顺着玉瓶望去。一浑身缟素的女子倒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手却缓慢地取下竹笠。
黑云离开了弦月,月光冷冷露面,照在他取下竹笠的脸上。
是司诀。
他的脸上遍布火吻的疤痕,曾经俊雅的脸,此刻看来犹如鬼魅。
三年前秦倩放的那场火,不仅烧毁了方圆十里的竹林,也差点烧死了他。
司诀捡起那只玉瓶,琥珀色的眼里浮现嘲讽的意味,“秦倩,你也不过如此。”
司诀,不,应该是他现在的身份,绝思和尚,说了一句“有因必有果。你因他造业,也必了结于他之手”,然后在暗中利用巫蛊之术,令成殇的尸首转变为活死人。成殇的尸首才刚刚有些的异样,她就饮毒自尽了。
其实,若她相信成殇,就不会如此。因为,成殇虽然死了,但他不愿伤害秦倩的意志却留在了尸体上。所以,即便司诀动用了上乘的巫蛊之术,却无法让成功地让成殇转变为活死人。他的尸首开始腐烂,是他拼命抗拒巫蛊之术的控制而毁了留情丹功效的缘故。
海棠娇艳而浓密,轻轻落在秦倩苍白的脸上。
她并没有死。
司诀早已将瓶中的□□暗中换成了另一种毒,一种令人失去知觉的毒。
倒得多谢她的自私了。现在,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止他。
他却偏偏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他处心积虑要得到的女子,差一点就得到了她。
乡野客栈里匆匆一瞥,他就知道她是和自己的命运绑在一起的人。
但她的身边有个成殇,名动江湖的剑圣。倘若贸然用强,必讨不到便宜。所以,他设计了扬州的偶遇,为的是接近她。他刻意表示出对她的好感,为的是引起她的注意。他依旧流连花丛,但开始只倾心那些绿裳女子,特别是像她的女子。因着她喜绿衣,更让人产生他情场失意、却在寻欢作乐时忘不了她的错觉。
可惜,她心里只有成殇,根本不为所动。这却更激发了他的占有欲,从来没哪个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成殇是他生平见到过的最强的人,但司诀还是发现了他的弱点,秦倩。而秦倩有太深的心结。于是,他想到可以利用她的这个心结,来达到目的。
此举不仅卑鄙,而且无耻。他向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人谩骂全当茶余饭后的笑谈。更何况他要完成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当然要不择手段。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有那个绯衣少女的出现,以及对她的感情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她名字叫花轮日,自己总喜欢唤她“日儿”。
她就像三月阳春的日光般明艳动人,率性自然的眸子犹如森林小鹿那般干净,而且总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跟她在一起,会感到很自由。
那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像注入清洌的泉水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在外人眼里,自己是江湖中最离经叛道、行为最不羁的妙手圣医,怎会不自由?
随心所欲不假,但他却从未感到自由。越是恣意妄为,他就越床木不仁。他颓丧地感到,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带着漫不经心且嘲弄的笑。这个人,就是命运。从来,他就像木偶一样,内心空虚,任命运牵制,深陷在仇恨的污暗里。可悲的是,他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而她,是唯一一个把阳光投进他内心的人。
如果说对秦倩是一种占有欲,那么对于日儿,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是喜欢吗?
“绝思,大功便要告成,你为何如此犹豫不决?”
身后传来清浊的声音,司诀眸里才升起的一点光亮,转瞬即逝。
如同沉寂已久的灰烬忽然爆出一簇耀眼的火焰,不多时却又归于寂灭。
像他这种体内流着肮脏的血、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懂得喜欢。
他回头,慢慢转过身,面上挂着冷冷的笑,“是师傅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来人正是人称圣僧的忘空大师。虽然已是耄耋之年,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此时,他眼中的精光锐利如刀,与平日里的温和慈祥截然不同。
忘空愠怒,“天降异兆,海棠反季。正是舍利出现的最佳时日,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已经失手了一次了!”
司诀捣弄着手中玉瓶,“我反悔了。我可已经剃度了,现在是法号绝思的僧人,我可不能破戒。”
忘空愠怒,手中法杖直击地面,地面闷地作响,法杖上金环相撞,海棠花落纷纷,“胡闹!此事岂由得了你作主? ”
司诀蓦地哈哈大笑,“好一个得道高僧!好一个忘空大师!看到已剃度为僧的关门弟子欲犯色戒,非但不阻止,反倒煽风点火,比我还要迫不及待。倘若世人看到你这副嘴脸,会不会一怒之下掀了你的老庙?”
忘空的脸沉得更厉害了,每一道皱纹似乎都盛满怒气,“司诀,你应当知道没有事会比你与她敦伦更神圣。得到了她,你就得到了舍利。”
“神圣?”司诀嘲弄地重复,似笑非笑地道,“啊,对!与舍利相比,僧人破戒也没什么。既然这么神圣,就如你所愿。”
司诀散漫地走进秦倩。手腕一翻,拿出了一枚药丸落塞入秦倩口中。
忘空一看只是普通的合欢丹,便没制止。
司诀挑起了秦倩的衣带。
忘空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类似癫狂的笑意。
司诀冷冷一笑,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他推开了秦倩,月光下,她的印堂刹那间发黑。
忘空大惊,探了探秦倩的鼻息,不可置信地又把了把脉。秦倩死了。
司诀看到他身形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猩红着眼,抓住司诀衣领,怒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司诀甩开忘空的手,若无其事地拍掉衣襟上的尘埃,“给她服毒啊!”
忘空沉声,“不可能,合欢丹怎会致命?更何况她死了,你怎么可能活着?”
“要回答哪个好呢?”司诀好整以暇地转动玉瓶,“合欢丹无毒,配上玉瓶中的迷迭水,就是剧毒,一击毙命。”
司诀才刚说完,忘空的愤怒就升腾在脸上,令他的脸看起来扭曲得可怕,“司诀,谁准你杀了她?你这个孽徒。”
忘空抡起法杖狠狠地砸向他,但气势有余而力道不足。司诀只手就牢牢握住了法杖顶端,“怎么,恼羞成怒了,还是认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你的功力大不如从前啊!是老了,还是武功尽失了?”
忘空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司诀一甩手将法杖掷出,忘空受力跌了出去,“我知道的可不只这些,我还知道是成殇废了你的武功。可笑的是,号称高手如林的宝刹寺,成殇却如入无人之地,废了一庙之主近百年的修为。真是后生可畏,您说是吗,师父?”
“你这个逆徒,给我住口!”
司诀低低地笑了,“你确定只是逆徒,而不是孽子?”
“你,你。”
他嘲讽地看着忘空闪烁的眼神和故作镇定下的心虚,继续道,“三十年前,烟花巷有个苗族雏妓。替她□□的是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还偷走了她家传秘籍——巫蛊之术。和尚走后,那女子便血流不止,老鸨见她无法接客,便将她赶走了。不久,她便发现怀孕了,而且她还发现有人给她下了毒,她只能活两年了。”
“住口!”
那个女子在临死前才将孩子生出,那个孩子便被和尚抱走了。江南富商司戚商老而无子,那和尚便把那个孩子谎称孤儿给司戚商作儿子。而那和尚,就是你。”
忘空跌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司诀冷冷道,“你自小便告诉我舍利乃至宝,得之即获无上的荣光,引诱我对产生舍利兴趣。然后你把你偷窥天意获悉海棠反季之日,舍利临世的消息告之于我,并示意我若能在那日与海棠命的女子□□,舍利便出。秦倩是在海棠反季之日出生,她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处心积虑要得到秦倩,无非让你以为我信了你的话,像你一样会费尽手段取得舍利。我就要你以为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你绝不会想到我会杀了她吧!空欢喜一场的感觉怎么样?”
忘空目眦欲裂,怒极攻心,反倒喷出一口血来,“你个孽畜,为什么这样做?”
司诀嗤笑,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抬起忘空的手,一用力,便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忘空疼的脸色惨白。
“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把我当作得舍利的工具,还要我感恩戴德?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目的?在海棠日与海棠命之女□□,就会受天火焚烧成炭,作为接引舍利的媒介。那时舍利出现,你食之就可成佛了,对不对?可惜你忘了一点,虽然书被你偷了,但那个女人天生会巫术的。她用巫术查出给她下毒的人是你,一个和尚逛窑子的确够搞笑的。她还知道了你的目的,本来她想杀了你,但巫力不够。想打掉我却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就是用巫力开启我的感知,把你的为人和目的全告诉我,让我去杀了你。她给我灌输恶毒的想法的同时还不够,居然每日用巫术抽出我的筋脉,然后再自动长出新的筋脉。告诉我,这些痛都是你造成的。她要我在痛中恨着你,然后毫不留情地杀了你。我在她肚子里时,就每天忍受抽骨拨筋的痛苦。但其实,长筋的时候更痛。就像在伤口撒上盐,用锥子从肉里钻出来一样,痛得我生不如死。她倒是乐此不疲,让我在她肚子里呆了两年,直到她死去。她要我杀你,我才不会乖乖听她的。一刀杀了你,是便宜了你。我要让你在生不如死中身败名裂,我要你了解希望可以振作一个人,同样也可以毁了一个人。”
“你到底要怎么样?”
忘空狼狈地趴在地上,袈裟上满是尘土,他肯定没这么落魄过。
不过不够,这些还不够。
猫捉了老鼠,不狠狠地折磨怎么会痛快?
司诀笑容更深,满是疤痕的脸更加可怕,狰狞如罗刹。
“看在你是我父亲的分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又折断了忘空的另一只手,“今晚,舍利还是会出现。”
忘空灰暗的眼里忽然大放异彩,与临死之人看到了灵丹妙药无二。
司诀摇了摇头,这么快就看到希望了。
他仰头看天,云正在缓慢地游移。
忘空却耐不住性子,咬着牙大吼:“舍利在哪?在哪?”
“闭嘴!”司诀冷冷道:“舍利出现也要看缘分的。”
尽管忘空内心愤恨,但为了舍利他只好噤声不言。
云还在一点点的游移,渐渐露出月光来。
当云完全移开时,月光突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