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滔滔想到何处便信手抚几下,面上红光滟滟,双目秋水涟涟。
她心思缠绵,思前想后,打定主意不等入秋,一早便去御前,如此能多些机会见到十三,一想,便并侍墨去取一套内省小殿直制式的公服来。
翌日一早,滔滔换上公服,皂软巾裹头,着紫义襴窄衫,腰间束金束带,越发显得纤腰楚楚,鹤势螂形,在落地铜镜中左右端详一番,甚是满意。
侍墨替她将理理束带,抻抻平整,笑道,“郡主这样一穿,真与内省夫人们不差什么。”
一路穿花度柳,听着鸟啭莺啼,滔滔满心期待踏进殿门,却发现御座空空如也,皇上竟不在,不由有些气馁,只得信步在正殿内四处闲看。
凝和殿正殿阔大,正中设着紫檀木雕龙御案御座,右侧临窗依次排开几张楠木雕八吉纹大圈椅,一角桌案上设设着三尺高的兽炉,打眼一看,威严壮阔,令人肃然,左侧落地琉璃屏风后陈列着满满一架书,滔滔看着分外眼熟,忽想起皇后坤宁殿正殿也有类似这样的一个书架。
滔滔倒背着手,正左右打量,见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女官儿,捧了一个黄花梨雕螭木箱进来,小心谨慎放在御案上。
这女官儿抬头见滔滔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上下一打量她的服色,又在她面上端详一番,心下茫然,来延福宫避暑并未带眼生的女官儿来,怎的面前这位却不认得?
她暗暗思索,将宫里差不多的人物都想一遍,忽然想到前几日尚宫嘱咐的事来,眉头一舒,便躬身行礼道,“郡主万福。”
滔滔一笑,御前当值的人果然不一般,只看几眼便能猜到自己身份,便摆摆手命她起身,又指着那木箱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女官儿见是问那木箱,恭敬答道,“是给陛下进呈奏章的。”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女官起身答道,“回禀郡主,奴婢翠竹,负责御前传递。”
滔滔见她说话爽利,便留心捡着紧要的多问几句。她性子活泼,又没主子架子,素日便深得下人们喜欢,所以不多时便跟这翠竹也熟络起来。
二人正闲话着,忽见皇上身着常服,与后面跟着的十三和老七说着话儿走进来,滔滔忙福下去行礼。
皇上一怔,将她通身打量片刻,笑道,“滔滔穿这个倒俊俏,不输你十三哥他们,以后就当皇子养着吧,偏你这性子也象。”说着将手背到身后,问道,“既穿成这样,那便要行男子的拱手礼了。”
滔滔调皮一笑,行了拱手礼道,“陛下万福”,起身时却拿眼一溜老七,见他眼眶上还有一丝淡淡的青黄,想是被十三挥拳的伤尚未好全,不由冲他愧疚一笑。
轻轻咬着半边嘴唇,她鼓足勇气看向十三。十三面上一如既往冷淡冰凉,但漆黑的眸子却似会说话一般,似绫罗,缠绕着她目光,仿佛在探究她心思,许久才收回,随即恢复清冷,微微颔首,“滔滔越发出息了。”
皇上落座后笑道,“本想着让你入秋了再来,你自己倒先耐不住了。”
滔滔忙收回目光,不再看十三,俏皮道,“我想着给官家磨墨呀。”
“赶巧了,恰巧翰林院新进的龙纹墨和李廷珪墨,你可要仔细磨才好。”皇上说完抬手指指那雕螭木箱。滔滔会意,紧着上前,握住盖子上嵌黄玉把手,轻轻一抬打开。
皇上敛了笑容,低下头捡了几本,片刻将其中一本递给滔滔,道,“给他二人看看。”
滔滔将奏章接在手中,笑靥如花,径直走向十三,抬手一递。十三目不斜视,一脸淡然,仿佛她只是普通女官儿一般,但接奏章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为之,却有大半个手掌都覆在滔滔手上。
掌缘被他碰到的地方一热,自小到大,手不知被他牵过多少次,却从未有过这一遭这般感觉,滔滔不由抬眼将他一看,却见他仍面色如常,仿佛方才那一下竟是自己在做梦一般。
她不由恨得牙痒痒,将手抽回来,回到御前,收回目光在心雕琢的御用龙形端砚中研磨。这李墨最是坚硬,号称浸在水中三年而不化,所以要慢而均匀发力,甚是考验手上功力。
滔滔一壁里琢磨十三的反复无常,想他前脚送了琴来,后脚又仿佛不认识一般,真是摸不准他心思。她心不在焉,只顾将砚台磨得沙沙作声。
皇上忍不住皱眉道,“照你这种粗暴的磨法,又伤砚台,磨出来的墨汁又粗粝不均,如何能用?”说罢握了她的手轻柔均匀地墨了几圈作个样子,道,“这样磨,可记住了?”
滔滔连连点头,吐吐舌头,这才收回心神用心研磨。
皇上正色道,“这是朕命范参政针对当今‘冗官’、‘冗兵’、‘冗费’等时弊制定的新政,你们看看如何?”二人看奏章上写着十条主张,“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老七看完,抢先说道,“臣觉得还待商榷,这上面每一条虽写的冠冕堂皇,却有违祖宗之法,恐动了国之根本呀。”
皇上不置可否,轻抚玉斧,“十三如何看?”
十三明白,三冗问题确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略一沉吟,答道,“臣以为然。但西夏战事稍平,北方狼烟又起,不宜操之过急,不妨先‘精贡举,择官长’,再慢慢推及其它。可先将科举改为三年一次,另外允许朝臣举荐贤能,果有才华者也不至于被埋没。”
老七道,“十三哥虽说的有理,但先帝曾说过‘富家不用卖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若改了科举制度,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要辗转难眠了。”
滔滔听他们说了半日的官话,早觉得有些无趣,此刻终于有听得懂的,急急插嘴道,“还有那些等着“榜下捉婿”的岳父们也要失望了。”
皇上知道她指的是坊间典故,说科举考试发榜之日各地富绅们全家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那情景简直就是抢,所以又被称作“榜下捉婿”,不禁一笑,严肃的气氛顿时被打破,说道,“滔滔这张嘴啊,哈哈。”
老七闻言,也撑不住笑出来,面带赞许看着滔滔。独十三面色依旧,在她面上一打量,似略有不悦。
皇上眼神迷离,目光深远,许久说道“两者相较取其轻吧。”说罢轻拍一下玉斧。君臣三人又商议些朝堂之事。滔滔只在旁边捡着感兴趣的听两句,不时替他几个添添茶。
殿外已是艳阳高照,金光如瀑,知了热的受不住,扯着长声儿聒噪,十三和老七见皇上略有倦意,再没别的吩咐,便起身告退。
十三走到殿门口,一撩袍摆迈过门槛,却回头一溜,又用那似网一般的目光看向滔滔。
滔滔心有所感,微抬螓首,与他四目相对,顿觉心神摇曳,双颊没来由便烫起来,恨不能后脚便随他出门。
☆、第二十二章 明朗(二)
滔滔替皇上磨好墨,拟了几道折子,见他再无吩咐,行过礼便也离开了。
在延福宫呆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此时日头儿高了,四下里燥热起来。滔滔穿的是紧窄制式男装,走了没几步便出了一身细汗,喘息不住,小脸也热得通红,忙走进鱼戏亭里歇着。
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才觉得稍好些,转头见池边芍药开的正好,紫红色的花瓣,围着一圈儿粉白边,朵朵都有碗口大小。
偶有花瓣飘落在水面,引来小鱼喋呷,滔滔看在眼里,觉得很是有趣,也揪了一朵花,倚着栏杆,一片片将花瓣薅下来扔到水里,引逗来成群的鱼。
正得趣时,忽然被人蒙住双眼,滔滔一惊,用力将脸上的手拽下来,转身一看,原来是老七,这才拍着胸口道,“七哥?你不是回寝殿了吗?怎的又回来了,这样悄无声息,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老七将她手上的花拽过来,也薅几片扔到水里,笑道,“等了你这半日,方见你出来。”滔滔奇怪道,“等我做什么?”说着目光落到老七面上,很是不好意思,轻轻指了指他眼眶,问道,“还疼吗?”
老七将花一扔,满不在乎道,“无碍,早就不疼了。”“对了,我等你是想告诉你,官家赏赐的马下来了,你何时有空?我教你骑马啊。”说罢满脸期待看着滔滔。
滔滔顿时面露难色,只觉得现在几人之间已是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便寻个借口道,“我今日站得久了,有些乏了,改日再说吧,如何?”说罢抬手擦擦鬓边的汗。
老七闻言,眼神有一瞬失望,但很快又开心起来,道,“也罢,你且回去休息,待你有精神了咱们再去,反正日子长着呢。”说罢向滔滔耳边一凑,低声道,“今日在御前,你肯帮我说话,我很开心。”
滔滔闻言,不由一怔,道,“我今日何曾帮过你?”老七道,“十三哥支持新政,我是反对的,你说‘榜下捉婿’的典故,不也是反对么?不然你为何说岳父们要失望了?”
滔滔闻言,心里凉上来,自己原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居然让老七如此误解,也就明白为何方才说完那话十三面上会略有不悦,想来也是误会了。
滔滔不禁后悔不迭,只得勉强抬头一笑,见老七的脸近在眼前,忽然觉得他二人现在的姿势好不暧昧,忙向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不想老七上前一步,扶住滔滔双肩,向她额头上轻轻一亲,面带微笑转身离去。
滔滔一惊,待反应过来,只看到老七离去的背影。她不由有些着恼,呆呆抚着额头被他亲到的地方,心下烦躁起来,暗怪老七唐突。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笑声,道,“滔滔和七哥这一对‘两小无猜’,还真是情不自禁呢。”滔滔闻言猛地转过身,见瑜柔正掩着嘴温柔立在面色阴沉的十三旁边。十三一脸铁青,双眼眯成一条缝,想来是将方才滔滔与老七的亲密尽收眼底。
滔滔见十三这副神情,心里似被猫挠了一爪子,心神不定,又有些发虚,也没心思想为何他会与瑜柔在一起。
瑜柔仿佛没看出来十三和滔滔的异样,自顾说道,“我和十三哥这是来的不巧了,倒让我想起上次去垂纶亭,碰巧见她二人也是这样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羡煞旁人。”
十三不待瑜柔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瑜柔柔声冲他背影道,“十三哥,别忘了酉初在北宫门打齐,你还要教我骑马呢。”见十三走远了,瑜柔立时像换了个人,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方才的温柔热情,行个礼也不与滔滔说话,扭身便走了。
滔滔的血涌上来,耳朵里清晰听见血流的声音,心里那股子傲气被激出来,径直回了偏殿,向内侍小余子说道,“去告诉七殿下一声儿,酉初在北宫门等他教我骑马。”
时辰尚早,滔滔便对侍墨说,“替我妆扮精致些。”侍墨深觉奇怪,问道,“郡主,你不是要骑马么?”
滔滔不答言,只道,“你只管如何鲜艳如何打眼如何给我妆扮就好,我自有道理。”侍墨闻言,便不再多问,使出浑身解数,将她打扮得精致可人。描了远山眉,贴上梅花花佃,涂了殷虹口脂,衬得她小小一张瓜子脸越发精致。
滔滔又命侍墨打开首饰盒,挑了个累丝黄玉祥云钗簪在头顶,又挂上一对长长的白玉牡丹花流苏耳坠,一摇三晃,分外打眼。
滔滔换上玉色云锦广袖衫裙,又挽上桃红色妆花缎披帛,在落地铜镜前左右端详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意气风发扶着侍墨的手,蹭到北门外,不想来的太早,尚无人在,便拎着裙角站在树下等着。
微风夹着青草气息和清甜花香,轻轻吹起滔滔的衣角和发丝,远远看上去飘飘若仙,美不胜收。
滔滔听到马蹄声转身时,正看到十三一身鸦青色骑装,英姿挺拔骑在马上,墨玉般瞳仁亮晶晶如同璀璨明星,牢牢盯着自己。滔滔见十三气宇轩昂,一时也看住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心下觉得有些尴尬,也不行礼,下巴一仰,挑衅地看着他。
十三目光一直在滔滔通身流连,片刻道,“你在等老七?”
滔滔闻言,脆生生说道,“是!”
十三双眸一暗,道,“我教你。”
滔滔闻言一愣,方要答话,远远地见瑜柔也来了,穿着朱红骑装,越发显得纤腰楚楚,显见的也是用心打扮了,不由一丝不悦涌上心头,立刻拉下脸来道,“教你的淑女去吧!”
滔滔心内暗骂,为何老七还不来。她思前想后还是先回去的好,免得待会儿看他与瑜柔亲密同骑的样子,便昂首挺胸向宫门走去。经过十三马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