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菜馆临窗的位置上，四张熟悉的面容令她僵在街道上，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应该去上产前学习班的杨梅，与要陪未婚夫的何欣，正带着各自的爱人，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他们的笑容那么刺眼，她几乎不敢看，只是这画面来得太过突然，她没办法马上移开眼睛。等她反应过来，紧跑几步移过视线时，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林玲的那句话，“你们已经是俩个世界的人了”。
天空中的星斗，不知何时已经被漫天乌云遮住。
林玲一直在为“梦想”而忙碌中，有一段日子没有骚扰同居人。忙着学习的结果，就是尚玫吃了好几天的西点，一直到最后吃到拉肚子为止。她抱歉之余，就想做点补偿。
尚玫在临下班前接到林玲电话时，还有点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手机里林玲的声音夹着轻柔的音乐：“我说要介绍你认识你们公司高层啦！来不来？”
公司高层？还有哪个高层能比宋子午高的？
尚玫一边在心中苦笑，一边敷衍道：“累，不想去。”
“唉？你怎么这样啊！平时一付干劲，这种时候就偷懒！人际关系也是你们推销员必须的能力之一啊！”林玲的观点十分正确，可是对尚玫来说，却并没有打中红心，“你现在不来，以后肯定会后悔的！不仅你们公司来了，还有其他各大公司的高层，时尚业的龙头组织基本上都来了，你不来绝对会后悔！”
林玲这样一说，尚玫才有些动心起来，可是想到会遇上宋子午，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烦躁起来。考虑片刻，她问林玲要了地址后，转手打了个电话给苏红。整个公司上下那么多人，这事也只有跟苏红说了。
电话接通时，苏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喜，不像以前那般正式：“难得你会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我想问问，呃，宋总今天晚上的安排……”尚玫的问题可说是突兀之极，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苏红都没有义务帮她这个忙。况且，苏红也不是会知道这问题的人。不过苏红就是苏红，她说出这个问题后，并没有多问一句，仅仅只是叫她十分钟后再打过去。
她再次致电，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宋总在‘公司’日程上并没有安排。”听着被咬重的公司两字，尚玫稍稍放下了心，致谢后刚想挂断电话，又听苏红道，“尚玫，我上次说的事你没听明白吗？”
她怔了怔，回想着上次与苏红的见面疑惑地道：“什么话？”
叹息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跟宋总交往不要太认真，他说他在哪里你就当他在哪里好了，即使亲眼见着他出现在别的地方，你也要当没看到。”这话可说是苏红逾份了，可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某方面也说明了她的心意。
尚玫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苏红讲的什么意思。这段时间她听到类似话语，已经学会无视。可是此刻听见苏红也这样说，她心中的怒火噌地涨了起来，忍不住提高声音讲道：“我跟宋总完全没有任何工作外的接触，我们只是工作上……合得来而已。”
苏红轻笑一声，挂了电话。对她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不能让尚玫走上许多奢侈品部新人的老路，在男人的身边堕落下去，那就行了。有时候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太过虑了，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比亡羊补牢要好。
尚玫哪里会知道苏红复杂的想法，她只是单纯为这样的说法而心烦。心烦的重点是，她朦胧中明白，她的辩解并非理直气壮的。粘糊就粘糊在她可以口头上干脆地否认，心理却清楚根本无法撇清。
往往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被烤焦的羊肉串，黑漆漆的。转念一想，哪怕宋子午真地参加那个晚会，她也要去的。如果不去，不正是显出心虚来了吗？
尚玫这个想法，在看见宋子午那张冷淡的脸时，顿时化为扭曲的表情。她在心里不断暗骂着：怎么好死不死他真的在，苏红明明说他在工作上没有任何行程的啊！
第六章 耳听未必为虚（5）
宋子午在尚玫入场时，就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只不过基于俩人还在冷战，他虽然不时盯着她看，可是一矣发现她有看过来的趋势，便立刻转过目光，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当他瞥见她脸色发青躲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时，立刻明白她根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想到她在故意躲着自己，他的心情便不自觉地好了起来。躲着，说明她心中有鬼，是什么鬼，便不言而喻了。
只是宋子午没想到，尚玫在片刻的犹豫后，换作一付扑克脸，直接向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直了道：“宋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他的周围人并不多，关注的人却不少，尚玫一出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含糊地应了声，暗中想着是不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和她谈谈。这念头一出现，他自己先怔住了：找她谈什么？工作？爱情？理想？
他对仗着身份钓女人并不感兴趣，事实上，他也不需要仗着身份“钓”。不过就算是玩，他也不会找自己圈子外的女人，万一碰上个死缠烂打的，那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只是，他居然会有想要和尚玫谈谈的想法？虽然这想法并不强烈，可是以前根本都没有。仔细想想，便可以分析出，大概是俩人冷战的时间太长，他已经忍受不了了。
宋子午不是尚玫，他不缺乏感情和恋爱的经验。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立刻就想到了正确的原因——他动心了，接下来的念头便是——麻烦了。
这是宋子午作为个人与身份的双重个性。基于个人，能有心爱之人是件欣喜的事，基于身份，尚玫绝对不是合适的对像。
他想着这些事，等回过神来，尚玫已没了人影。在会场中细找一番后，他在一家公司的中层主管面前找了人。那个中层主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家进口汽车商的中层员工之一，想来她是在工作。
看着她完美无缺的笑容，他不禁有些感慨起来，这与他当初所认识的那个尚玫已经相差甚远。这便是他不愿意找圈外人的原因之一。为了生活，人们总是要多多少少放弃些什么。当他的起点比别人高时，虽然能够理解低起点的人为了他不在乎的东西放弃些什么，可是感情上的不认同，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对于她个性的把握可说是深入骨髓，此时的她虽然脸上笑得开心之致，可是心中肯定觉得厌倦无比。派对并非是她所喜欢的，如果不是下班回家也无所事事，她应该不会来这里。再加上遇到了宋子午，更令她觉得头疼不已。
他猜得没错，尚玫的心情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只不过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了，转身就走不是显得更心虚？她无法就此离开，只好强打精神与诸般陌生人周旋，努力开拓点业务，也不枉来这一次。幸好派对结束得比她预期得早，随着主办方一声感谢，煎熬终于结束了。
她一边暗骂从头到尾都不知所踪的林玲，一边随着人潮往外走。在衣帽间穿上外套，回头说谢谢时，她愕然发现为她穿衣的并不是服务员，而是宋子午，怔了一怔后，赶紧低声道谢。
“不客气。”宋子午的举手投足颇有绅士风度，讲出来的话却不那么绅士了，“没想到你融入这地方那么顺利，真是恭喜。”
这话说得太过隐晦，尚玫并没有转过弯来，一边加快脚步往外走一边应谢。他明白过来，尚玫仍然是那个尚玫。这个发现令他暗中微微一笑，却忍不住出言刺激：“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也会和那些上层女人一样，粘着高官大献殷勤了。”
别理他，别理他……虽然在心里反复嘱咐，尚玫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她放慢了脚步恼火地反驳道：“工作需要而已，迅速与人熟络起来不是正常而且正当的交际手段吗？宋总想多了。”
“也许。”看她竖起浑身的刺，他更觉得有趣，“不过人总是经常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东西去牺牲重要的东西。我本来以为你不是，没想到也是如此，真是令人遗憾。”
这一次，尚玫清楚地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得益于她已经听过无数类似的暗喻，对于他话中话有了充分的把握。别人说的时候，她不是不愤怒，只是还能压抑，但听他这么说，她的怒火便立刻烧掉了刹车闸。
越是愤怒，越是要保持冷静。
她想也没想，便把以前无数次压在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对你不重要的东西，对别人也许是重要的。钱也许不是万能的，可是合法并且正确地赚钱，并不是件羞耻的事。你以自己的天生的优势去衡量别人，并且以此来嘲笑，只能显出你内心的空虚。我觉得很遗憾，没想到宋总也是这样的人！”
俩人互相盯了片刻，最终的结局只有不欢而散。散是散了，不欢却是未必，至少宋子午并没有那么不高兴。尚玫的出身确实与他相去甚远，可是能够冷静地对他的挑畔给予尖锐地回击，并且是在感情的基础上，确实令他非常有兴味。
她说得没错，他确实觉得空虚。所谓的无病呻吟，富人家的孩子们或多或少都有。区别只在于有人说出来，有人则闷在心里。对于他来说，这种空虚随着岁月的累积越发明显起来。原本他的人生轨迹不该是这样的，那一次的飞行，改变了他们一家所有人的命运。
他无法挣脱这样的束缚，却多少会做出点小小的反抗。此时的他开始正式考虑，是不是该找个女友了？这种反抗，不管是力度还是范围，都非常合适。最重要的，他觉得有趣。
尚玫如果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会冷笑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会往下看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多难看。不过换个角度，世人无不受出身、个性、家庭的影响，强硬地要求夏虫语冰，是件不可能的事。只不过，人类比虫子还要多那么一点智力，所以人类会去到真正的雪国，明白真正的寒冷是什么样。
尚玫以后“语冰”的道路将会任重而道远，而这种“语冰”是幸福还是不幸，目前为止，没人能看得清。
俗话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尚玫不知不觉中也处于这样的情况中，李帆的“红色炸弹”，宋子午的冷战，前同事的倒戈相向，闺蜜们的冷漠忽视，都令她觉得下班后的漫长时光变得无比难熬。
以前的她，即使存折上一分钱也没有，找不到工作，山穷水尽之际，都没有像如今这般疲倦。
每一天的清晨，带着疲倦站在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台上，跟着麻木的人群跨上拥挤的地铁，向纽约之秋去。为许多她不喜欢的东西想出溢美之词，卖东西而已。
什么时候起，这样日复一日的规律让她的生活就此蒙灰，不再光彩。
不过在商场至少比家好，在商场里有事做，而不是像在家里一样，盯着电脑屏幕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加班开始成为常态，时间也从半小时，渐渐发展至彻夜不归。反正有休息间，有床有衣柜还有淋浴室一应俱全，吃饭叫外卖。况且林玲也实在是个吵闹的人，居然一边放摇滚乐一边做蛋糕，令她在房间里戴着耳塞也只能无济于事地抓狂。
她不止一次地提出抗议，可是林玲哪里是一说就听的人。俩人为此事吵过数次，虽然每次都是她赢，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原状，实在令她头疼不已。当她要把林玲赶出去时，千金大小姐就会化身粘皮糖，死赖着不走，最终妥协的还是她。
与其每次踩着深夜的点子回家，早上天蒙蒙亮起床，还不如在公司凑和一宿，省了交通费，早上也可以多睡一会儿。林林总总的理由加起来，最终造成的就是她在清晨一睁眼，看见的是莲娜的脸：“起来啦，再不起来同事们就要来了。”
尚玫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拜托莲娜早上来叫醒她的。道了谢后钻进洗漱间，对着镜子上妆，水流声和莲娜的话一起钻入耳中：“你也该偶尔回回家了，这里虽然生活用品不缺，可是你总不能把所有衣服都带来这儿换吧？小心被偷东西。”
“不至于吧？”冰水让她神智清醒了不少，开春之际，空气干燥得能把人点燃，尤其纽约之秋这整天开着空调的大铁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人看不上的。”
“顺手嘛，比如正好自己东西用完时。”莲娜摆出一付认真的面孔，晃着手指教育道，“我上次住这里就丢了一只唇蜜，那可是限量版，我特地去法国才买到的！”
尚玫注意到莲娜的话，问道：“你上次住这里？你也在这里住过？”
莲娜露出骄傲的神情：“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这里干过的老人，谁没在这里住过？人人都有经历过，所以你在这里睡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没人对休息间里多出来的个人物品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