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玩的体验。
只不过随着交往的加深,他也越发无法把真正的身份讲出口。她会置之一笑,还是勃然大怒?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他所希望的反应。结果他的犹豫,却转变为最恶的结果,最差的时间最差的地点,换来了俩人间至今为止的沉默。
又叹了口气,宋子午重新发动了车子。他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除了尚玫,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烦。尤其是身在国外父亲的罗嗦,与母亲的叮咛,令他觉得像陷进了泥沼里,不胜其烦。他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个适合的继承人,这点他很清楚。然而即使清楚,也于事无补。
在夜空下叹气的不止宋子午一人,尚玫看着车窗外划过的灯光,肺里的气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今晚碰上他并不在她的预料中,所以她除了尽量保持扑克脸什么也不表露外,只有赶紧离开。时间越长,她怕越绷不住脸。
感情是把双刃剑,表露得越多,对自己的伤害就可能越大。内心的恐惧令她不得不选择防卫,尤其是面对他。那恐惧来自于过去,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况且与老板私交太密,则会成为她工作上最大的弱点。就算目前这样,也已经为她凭添无数烦恼了。
这种无谓的烦恼,在第二天上班时就得到了体现。尚玫在奢侈品策划部例会后被露比单独留了下来,她本以为是要挑毛病,没想到露比却一反常态,笑眯眯地道:“最近工作还适应吗?”
“还……好。”尚玫的防备随着露比东拉西扯逐渐卸了下来,她有些奇怪地反问道,“有什么事吗?露比。”露比坚持让属下叫她的英文名字,理由是这样更符合国外习惯。虽然这个做法令不少人私下里窃笑不已,可对尚玫来说,却是免去了想职位称呼的麻烦,为了不与时尚卖场策划部重叠,“奢侈品策划部总部长”这名字实在太长了。
“嗯?也没什么……”被这样一问,露比的微笑僵了僵,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最近与宋总相处还不错吧?”
尚玫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直直望着露比。她并不知道,她的眼神给露比带去了巨大的压力。就这么沉默地盯了几秒后,当露比额头开始冒汗时,她才开口道:“我能走了吗?”
露比赶忙挥了挥手,在尚玫离开后,才从心虚中恢复过来。恨恨地暗骂一句,心中累积的恨意进一步加深起来。
尚玫却被露比弄得心烦意乱,对于宋子午的不满也跟着水涨船高。是以当中午接到那个邀请电话时,她的语气怎样都无法保持平静:“吃饭?去平台?”
“你想在纽约之秋食堂里跟我吃饭也随便你。”宋子午的声音很淡,淡到她集中精神才能听见,“不过后果你自己承担。”
你这样真不像个男人!
这句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尚玫觉得她还没有立场去说。她把不快咽回肚子里,轻声道:“如果宋总有兴趣的话,我当然奉陪。”
话一出口,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电话那头传来一句“不用了”直接被挂断。她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个态度,可是他怎么能在事情明朗化后,还摆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态度来!
他有权力隐瞒自己的身份,她也有权力因为觉得自己被耍弄而生气。
坏心情持续累积着,尚玫的心中浮现起闺蜜们的身影,想要与她们见面的意愿越发迫切起来。只不过消息发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杨梅要去上产前学习班,何欣要陪未婚夫,想及先前何欣订婚宴上的醉话,她只得悻然放下手机。在电话号码薄里翻了一圈,只在父母的电话上稍作停留,便合起了手机。
偌大一个城市,她的周围似乎再无人能彻夜商谈了。
当认识到这个事实是,她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下班后,回去那间房子?那只是租屋而已,自杨梅走了后,那里上已没有“家”的味道了。
也许,凭现在的工资买个房子做投资倒是比较合理的打算……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做着下班的准备。走到门口时,却被一把男声拦住。以为是宋子午的她急速转过身去,看见的却是一个有几分印象的脸——是一位顾客,来得不多,如果不是她记忆力超群,恐怕还真记不住这号人。
那人见她望过去,微笑着露出一口小糯米牙,不知为何令她联想到假牙。
“下班有事吗?”男人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说道,“有兴趣一起吃个饭吗?”
想不出对方目的的尚玫怔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搭讪吗?
杨梅和何欣说的没错,尚玫变了。
她越过搭讪男的肩头,看着他身后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一时半会儿居然认不出来了。她染了头发,烫起来,化了妆,穿着合体时髦的衣服,唯一还能找到过去影子的,是当初杨梅与何欣合力给她买下的那个打折包。
那个包,是联系着过去的她与现在的证明,而消灭过去那个她的,正是她自己。
过去曾经笼罩过的迷雾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掩住了未来的道路。她只能蹒跚而行,如同盲人一般独自摸索着前进。
“愿意赏光吗?”搭讪男在笑容僵硬前,稍稍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我们去吃法国菜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口味很正宗,而且我有几个朋友想买东西,还想请你介绍一下。”
她看着男人眼珠中倒影着的陌生自己,展开工作中的笑容,爽快地道:“行啊,现在走吗?”工作上的事她从来都乐意效劳。
男人脸上绽放出光彩,令他那一身名牌也显得可爱起来。虽然不似李帆那般阳光开朗,也不似宋子午那般深邃如海,这人却有股世俗的温暖感,圆润得一时找不到缺点。可圆润之余,也找不到光彩夺目的棱角,就像社会这部大机器中按照计划生产出来的完美零件,与其他成千上万都长得一模一样。
尚玫找不出接受邀请的理由,也找不到不接受的理由。这个邀请只是个无可无不可的函数集,因为加上工作的数字,才免于被消去的命运。她知道抱持这样的念头答应邀请是不公平的,可是一来,这男人未必就是存着认真的念头,二来,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公平事?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渐渐接受了诸多的不公平。只要坚守自己的底线,把周围的一切善加利用,那就是她应该做的事了。想太多,对自己也是种负担。
她坐在搭讪男的车里,看着窗外往后飞快倒退的街道,不由苦笑起来。最近她的自问,比以前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心神不宁一直缠着她,也许该找个时间好好整理下心情了。再这样下去,工作还没把她压垮,倒要在别的事情前面垮下来了。
如果这时候能够和宋子午商量商量多好,他一定能够给出中肯的意见,虽然是包裹在冰冷的话语中,可是她能够轻易看穿他的冷漠,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应该是这样的,她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心头掠过一阵烦燥。她怎么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一心想着怎样恢复过去的时光?
不止是他在怀念,她也在怀念。那短短的午休,或者下班后,清朗天空之下,流云如棉絮般徐徐飘过,微风从他的耳边,吹拂到她的脸颊上。他们可以在隐喻与互相嘲笑间度过轻松的几个小时,没有任何压力地谈话,似乎永远不会厌倦。
现在仔细想来,他们似乎从来不谈自己。可以谈工作,谈人际,谈数学,谈时尚,可是唯独不谈自己。她没有提李帆,没有提父母,他也不提职位,不提在国外的家人。
这是某种不用言喻的默契,也是他们互相的死穴。动物会把柔软致命的肚皮露给伙伴看,从而证明自己并不恶意。他们就像互相嬉戏的猛兽,可以扑在一起打滚,可是谁也不肯先把肚皮露出来,生怕对方是个背叛者,出其不意地受到意料外的伤害。
第六章 耳听未必为虚(4)
“这里的菜不好吃吗?”
男人的声音突然惊醒了尚玫,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一时恍惚得都不知身在何方。
“什么?”
对方的眼神看向她的手中,她低头一看,盘子里的西兰花不知什么时候被叉子蹂躏成了一滩烂泥:“我觉得挺好吃的。”实际上,她连自己刚才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叹了口气,露出烦恼的表情。
尚玫带着歉意道:“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没关系,不用这么紧张。”
男人的话令她有些疑惑,澄清道:“我没紧张。”
如果是宋子午的话,当然能理解她只是单纯的把话给辩个是非曲直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可是眼前的男人不是宋子进,这话一出来,他脸上没什么表现,可是暗地里却不快起来,感觉尚玫在与她对着干。
他岔开话题道:“你在纽约之秋似乎做了很长时间?”
这只是个随口的问题,一般人也就答个长或不长,尚玫由于前面的心不在焉,反而逾加认真地道:“一年零四月,不算太长。”
“你记得好清楚啊。”男人压下心中的烦燥,呵呵笑道,“做得怎么样?肯定很辛苦吧。”
“辛苦是肯定的,可是我觉得很有趣,许多事情都是没经历过的。”
“比如呢?”
这个问题引得她仔细考虑了片刻,筛选过后讲道:“商场里的人事结构让我十分惊讶,与一般的组织不同,权利顶峰并没有太大的集束力,反而让周围的人形成了第二波高峰。这在中国真的不太常见,我觉得很有趣。”
讲完之后,沉默降临了。尚玫疑惑地从饭后甜点里抬起头来,看着桌对面男人一脸呆滞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呃,没。”男人这才像从点穴中解放出来,讪笑着道,“看起来不那么辛苦啊。”
“很辛苦,可是也很有趣,就不那么辛苦了。”
男人一时间不知该怎样搭话好,暗骂了一句后,干脆直切入主题:“听说你在奢侈品部啊?”
尚玫对男人的情绪并无察觉,应道:“是啊。”
“听说你们奢侈品部都挺会玩的。”男人讲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语气顿时放松起来,“你有兴趣跟我玩玩吗?”
“玩?”她考虑片刻不得要领,“玩什么?”
“……你真可爱。”男人的笑容里已经掺进了蔑视与不屑,她敏锐地察觉了出来,却不知所以然,只得继续倾听下去,“不过也不用这么婉转嘛,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大家开心开心而已。而且……”男人的手越过狭窄的黑木桌子伸过来,盖在了她握着叉子手上,“你知道的。”
尚玫当然牵过男生的手——仅仅是“男生”,不是“男人”。
李帆的手不大,肉乎乎的,干燥而有力,牵着她时就会用力握住,似乎生怕她跑掉般。
宋子午倒也牵过一次,只是那偶尔的一次,她拿了一双高跟鞋试穿——也就是这次经历,让她“时尚化”的进程被推迟了很久——走了没几步往前一歪,他正好在旁边,便一把捞住了她,免于她与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他的手骨节分明,皮肤却意外的柔软光滑。
然而这两人,都比不上现在这人的手给她的印象深刻,只不过是负面的印象。男人的手湿润而粘腻,一阵阵恶心不安的情绪传了过来。磨蹭着她手背的掌心带着不安的好意,正等待着她对于暗示的回答。
只不过,这一次男人要失望了。他等来的是尚玫□他手指间的叉子,那叉子被用力地□桌子里,证明了这桌子确实是实木做的以及她有多用力。如果不幸是仿木的塑料或者石头桌面,恐怕这叉子会直接滑开去,让他的手指见血。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如果您以后还有意来购物,我代表纽约之秋欢迎您的到来!”
在桌上扔下自己那份的餐费,尚玫看也不看被吓呆了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餐馆。那家餐馆很是高档,松木门头,漂亮的落地玻璃后面是一个个小桌子。从外面看,桌子上的仿烛台灯光仿佛繁星般漂亮。
可是尚玫在里面却觉得不能呼吸,一出到外面就用力呼吸,把肺里的空气轮换了好几回后,才觉得恶心的臭味消失。
刚才心不在焉地不知不觉吃了不少饭,尚玫感觉到绷紧肚皮,决定走个几站路。消食的同时也可以锻炼一下穿高跟鞋的功夫。高跟鞋不多加练习,便无法走出漂亮的动作,她可不愿意让林玲讥笑她走得像个瘸子
沿着街道往家中方向前行,星期五的晚上,商业街上行人不多不少,她便得以闲庭信步。走了一站路后,一家广东菜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家菜馆临窗的位置上,四张熟悉的面容令她僵在街道上,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应该去上产前学习班的杨梅,与要陪未婚夫的何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