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她是很想学,但不一定非要通过她们。反而搭上她们,往后就真的撇不清了。
但苏可将学算盘的事在饭桌上提了一提,结果一顿饭又惹得难以下咽起来。
福瑞家的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我的姑娘唉,放着什么不学,怎么就瞧上了算盘。大家小姐就该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从哪里论也没有拨算盘这一说。咱虽然不是大家小姐,好歹进了侯府,身份上就比那小家小户的女子高出一等来。姑娘好学,我们都替姑娘高兴,可姑娘成天拖着个算盘,那像话吗?不说舟公子不喜欢,就是府里的老夫人也顶看不上四太太身上的商贾之气。”
言下之意是,侯府里两位身份最贵重的人都不喜欢,你就别学了。
苏可被噎得够呛,要说老夫人不喜欢,她理解,也明白士农工商在这些公侯夫人心目中的地位。她和老夫人好歹也有些交情,老夫人既然这么不喜欢,她顶风上确实没好处。
但舟公子——又一个他不喜欢,她就不能做的道理。
苏可没再做过多的纠缠,福瑞两口子的三言两句足以表明态度,她也知道从他们身上,她是不可能接触到算盘了。退而求其次,她多问了句府里的西席先生教不教算术,换来福瑞一双惊恐的眼睛。
如此,她只得暂歇了这份心。
然而暗潮汹涌总有浪起波澜的时候,在接连感受了好几日董妈妈的无名邪火之后,苏可意识到,董妈妈是在故意针对她。而且越是恭敬小心,越是挑剔,她自认皮糙肉厚扛得住摔打,却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日,王宝贵家的将苏可拽到偏僻角落,捏着个嗓子安慰她,“姑娘别理她,如今府里谁不知道姑娘办事认真仔细,待人又宽和。虽是福大管家的外甥女,在府里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比那刘婆子不知强多少倍。以前仗着亲家之间的脸面,她对刘婆子向来包容,府里的人都颇有怨言。如今姑娘做得这样好,可不是白白打了她的脸么,她自然要针对姑娘。
“姑娘不要怕她,上有老夫人那样看待姑娘,身后又有福大管家给姑娘撑腰,她能对姑娘做什么。也就这三言两语的招式,姑娘是不稀罕和她较真的,否则姑娘动动手指头就将她赶走了,还有她如今逞威风的时候……”
这胡言乱语,愈发没有边际的胡话,让苏可的后背瞬时生出了一层冷汗。
难怪董妈妈要发怒,这饭碗就要端到别人手上了,若是位置互换一下,指不定她比董妈妈做得还过分。苏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气结地看着王宝贵家的,“妈妈,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要将董妈妈赶下台了?”
王宝贵家的忙心领神会地摆摆手,“姑娘什么都没说,全是我们粗妇嘴里胡唚。”话虽这样说,脸上的笑容却肆意张扬,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苏可不由升腾起一股怒意,“妈妈,因你年岁大,我敬你一声妈妈,可你也不能随意揣测,就将大帽子扣到我头上来。我何时起的这个心思,我自己竟不知,让你如此一说,我却还百口莫辩了。”
苏可厉了一双眼睛,因为从未露出过这样严肃又带着火气的面孔,王宝贵家的一时还有些怔愣不及。她自觉马屁拍得很好,苏可不该不接受。
“我可是一片真心为姑娘的呀,再说我只是私下里和姑娘掏掏心窝子,对外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过。”
苏可失笑,“没说?没说怎么外面风言风语的,连董妈妈都知道了?”
王宝贵家的忽生警觉,连忙撇清,“那都是外面的人说的,传到董管事的耳朵里,可不是我说的。我日日在姑娘手底下干活,从来没到董管事身边凑乎过。”
有没有凑近过,苏可不知道。她只知道言语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凑近,风吹一吹,就能将意思带到。王宝贵家的或许真的不是第一个传谣言的人,但在这库房,只怕她没少嘀咕。哪怕她只是摆个脸子递个眼神,落在董妈妈眼睛里都是火上浇油。
“既是这样,那传话就和妈妈没什么干系了。”苏可心中微定,嘴角攒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不过我从前可是丁点那个念头都没有的,经妈妈一指点,我就通透了。苏可在这里谢过妈妈了。”
人情世故这东西都是跟着阅历长起来的,王宝贵家的比苏可大出许多岁,即便为人一般,嘴又很碎,但该有的心眼还是有的。苏可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被苏可诓了。
王宝贵家的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央求道:“姑娘啊,我向来蠢笨,说话不知好歹,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可只笑,“这怎么说的,妈妈好心指点我,我怎能不往心里去。感激还来不及呢。”
这是跟她杠上了。王宝贵家的咬咬牙,见软的不行,便搜刮来不知哪里的勇气,绷起脸来看着苏可,“姑娘别赖我,姑娘的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我全从外头听来的,过嘴随口一说,可不敢调唆姑娘。姑娘变着法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可不依,真闹起来,我是有能耐一推二六五的,姑娘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苏可听了这话不由好笑,王宝贵家的来这么一出,正所谓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捕风捉影拿着苏可的事往外说,就可以。苏可如今反将她一军,她就一鼓作气地撕破脸皮了。
她陈了陈,语调骤然平静下来,“妈妈,你说我既得老夫人喜欢,身后又有舅舅撑腰,我若是把你带去三太太那里,说你调唆我挤掉董妈妈上位,三太太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王宝贵家的瞪了瞪眼,“三太太明察秋毫,会,会还老奴清白。”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
苏可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让妈妈误会了。我想问妈妈的是,三太太是想得罪你呢,还是得罪我呢?”
这么一说,王宝贵家的吸了口气,眼睛登时瞪得滚圆。额头上冷汗涔涔,张嘴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给妈妈十天时间,或是辞了这工,或是换到别处,妈妈自己找门路吧,咱们互相都别伤了体面。”苏可冷声,“十天后可就由不得妈妈了。”
王宝贵家的拼尽了最后一丝挣扎,身子一软,跌坐在苏可脚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公中库房在内宅的东南角,与外院隔着一排倒座和一条二门甬道。另一侧临街,但这条后街属侯府所有,十几个连在一起的宅子住的都是侯府里有些脸面的管事。后街顶头第一间的两进大宅,正是福瑞家。
苏可和王宝贵家的本是在库房后罩房的一处旮旯里说话,若这个时候两人都直接回到前院去,王宝贵家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苏可不想打眼,也没再要求她,自己从后角门出,打算绕一圈从库房正门回。
不过这多事之秋,随便绕一绕也是容易出事的。
比如挨着东路的抄手游廊上竟然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舟公子?!苏可一惊,连人带身躲进了游廊旁边的一处假山里。
“……”苏可对自己很无语。
其实,那个人并不一定就是舟公子的。
刚才匆匆一瞥,只囫囵扫见一个高颀的身型,穿靛青袍子束玉带,脸却根本没有看清。瞧着方向,应该是去正房老夫人那里。等闲之辈不可能出入侯府的内宅,但府里还有三爷四爷,甚至侯爷。这几个人苏可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高矮胖瘦就更不能得知。
所以和舟公子身量相当是极有可能的。为什么就一定会是舟公子呢?
也不过是十来日没见过他而已,竟然随便一个身影都认作是他。还躲起来……
苏可觉得自己没劲透了。
在假山里磨了一会儿,再出去的时候,游廊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苏可快步回了库房小院,刚进门就被董妈妈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你们一个个长眼睛干什么使的,大活人去了哪不知道?”
王宝贵家的一向是六个婆子里最爱吱声的,但刚才被苏可唬得没了心神,这会儿整个人都是蔫的。但董妈妈问话也不能不回,只能有气无力地说:“刚见姑娘从后角门出去了,可能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攀高枝儿去了。”董妈妈嚷道。
苏可这两日被董妈妈阴阳怪气的腔调折磨得很是精神不济,这听出来是在说自己,也一点办法没有。她挤出一副笑模样走了过去,“中午的时候吃得些许多了,胃胀得难受,就出去溜达了一圈。忘了跟妈妈说一声,是我的不对,望妈妈原谅。”
董妈妈喜欢苏可在众人面前做低伏小,也不正眼瞧她,冷哼道:“三太太那里派人来问库里的皮子,此时正在老夫人那里呢,你去回明白了,说话机灵一些。”
苏可点头应下,没有多问。
很多事,她想告诉你的,不用你问,她不想告诉你的,你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苏可掂量出这里面或许是有什么事,但此刻没工夫和董妈妈解释流言之事,硬着头皮去了撷香居。好在早上刚清点了皮子,什么动物的什么花色的,她都还记得。三太太当着老夫人的面要给她什么难题,兵来将挡吧。
但是老夫人那里静得出奇,廊庑下站着不少人,除了老夫人和三太太的人,竟然还有四太太的人。剩下几个眉清目秀的,苏可就不认得了。
老夫人跟前一个叫白露的大丫头站得最靠近门边,瞧见苏可沿着游廊走过来,忙摆手,又指了指屋里,意思是屋里有人在说话,不要打扰。苏可自然会意,悄声过去立在了三太太的丫头旁边。
刚站定,屋里就传来了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要气死我!”
随即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了。”
苏可听到这个声音,只觉耳朵嗡的一声耳鸣,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有些慌,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刚才将人认错了,这会子定也是将声音认错了。否则这几下里对上号,舟公子难道还是老夫人的儿子不成?
那是三爷?四爷?还是……
苏可怔怔地,心里产生恐怖的念头,怎么都挥之不去。她下意识向前探了些身,想要更清晰地听一听屋里那声音,但有人突然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苏可站在廊庑的最边上,脚边就是三级台阶。推搡的这一把力气不大不小,却让她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脚顺势要踏出去支撑,可惜没有落脚处,一脚踩空,眼睁睁看着视线里的事物都开始倾斜,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摔下去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可儿姑娘……”
这一声,屋里屋外的人都听见了。
☆、第024章 她是他的女人
继“你是我的女人”后,邵令航在昨晚又悟出了第二个道理。
其实这十来日很忙,后宫风向不定,前朝流言纷纷。贵妃派身边的太监来传话,嘱咐他务必谨慎小心,不要强出头。倘若皇上召见,能避就避,来日方长。
邵令航自然明白贵妃的意思,只是皇上步步试探,一味避让并不能消除皇上的猜忌。几次下来,邵令航破釜沉舟,直言表明了立场。
“九皇子还小,以后还需太子的庇佑。太子少师这个职,虽是虚职,也不免群臣议论,更会让太子顾忌。北境之战一打四年,臣离家也有七年之久,如今臣赋闲在家便是尽孝之时。与此,正好韬光养晦,待有战事,臣鞠躬尽瘁。”
此话或许真的打动了皇上,权衡再三之后,皇上收回了正二品太子少师的职,给了他从一品左军都督府同知一职。
虚职升为统兵。瞧着似乎是放下了戒心。
同僚闻讯都前来恭贺,外院酒席接连几日都没有断过。邵令航觥筹交错之际,猛然发现这几日似乎都没怎么瞧见侯府的大总管。这肯定不是偶然,但细想也能明白福瑞是在故意躲着他。
这就有趣了。
福瑞是他的人,他不在家的这些年,手中的实权几乎都被架空。如今他留在京中供职,正是福瑞翻身的好时机,没有任何道理要躲着他。那唯一让福瑞忌惮的,应该就是他塞过去的那位“姑奶奶”了。
“近几日应酬抽不开身,也没有过去,她怎样了?”好容易闲下来的邵令航找了福瑞过去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剌剌地问道。
福瑞心知躲不过去了,但也不能全说实话,只得真真假假应付着。“脾气还是倔得很,每天从府里下了值回来,除了吃饭时张张嘴,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先头几天人很憔悴,前两天突然来了兴致,下厨炒了两个菜给我们,说了些琐碎的事情。但过后还是老样子,躲在屋里不怎么出来。”
“炒了两个菜?”邵令航抬了抬眼,“什么菜?”
福瑞忙回忆那日苏可说要学算盘时炒的两个菜,“一个爆炒肝尖,一个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