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小调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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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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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有开口,让言下之意进一步延伸。气氛被心不在焉地推向了尴尬。一个服务员像为了解救冷场一样对动物般的女孩说:“小姐,我们要下班了。”
  这时在座所有人清楚地听到:“我没带钱。”
  “我没带钱。”这是我听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同盛夏树叶的纹路一般清晰、充满水分,清脆悦耳。她说得既无愧意也不紧张,不负担任何压力。假如初生婴儿会说话,所说的第一句也应该是:“我没带钱。”说得想必也像她那样坦然。
  经理大概被她的态度弄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向了她。能开酒吧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善主,逼迫她卖淫还账当然还不至于,但也绝不会让打定主意白吃白喝的客人太好过。
  
4酒吧奇遇(3)
我脱口而出:“我给她还。”
  经理把应该对女孩的疑惑转移到了我身上:“洋酒很贵的——”
  我不知道何以这样说,但话已出口,只能尽力编圆了:“我可以弹爵士乐,用报酬还给你。”
  经理反而笑了,他看看那女孩,又看看我,若有所悟:“流氓假仗义,你真是年轻啊,真年轻。”
  这时女孩再次开口。她对经理说:“你跟我来一下。”说罢站了起来,向吧台后面的办公室走去。经理一头雾水,只好随后过去。
  这姑娘想干什么?难道她会一进门就解开裤子:“没钱,这个行么?”据我所知,很多客串妓女和女嬉皮士都有这么一手。当然这不是说高雅一些的女白领女知识分子之类的不会,只是表现形式没这么直接而已,她们经常说的是:“希望你对我负责任。”
  我告诉自己,得等她出来,要不然就干脆冲进去。但门关上不到二十秒钟,就再次被拉开了。经理先走出来,一脸困惑。女孩若无其事,神态冷淡。她走路的姿势毫无破绽,但总使人想起不知名的哪种动物。
  “走吧,走吧。”经理挥挥手,颓然说。他既是对女孩,同时也对我说。
  我不得其解,只好从钢琴上下来,往外走去。爵士乐是不用练了,但卖艺计划也算告吹。
  “你弹得的确不错。”经理没话找话地补充说。
  我往门外走时,脊背发硬,因为感到那女孩就跟在身后。出得门来,夜凉如水,我打了个冷战。随后又是一个冷战,因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刚才的事情委实诡异,所以我被拍之后,不自觉吓了一跳。我回过头来,正对着女孩仰视的眼睛。她身材不高,在半米之内,我需要微微低头看着她。
  “你弹得不错。”
  “哦,”我回答,“并不算出类拔萃,只是中游水平。不是谦虚,实事求是地说。”
  “对我的胃口。我没听过更好的。”
  “那谢谢你。”我还想着方才的一幕,感到微微不安。
  “他们不用你,为我弹怎么样?”
  “我是没钱吃饭才到这里的,你刚才说你没钱——当然免费为你弹也不是不行。”
  “我现在有钱了。”女孩拿出一个信封口袋,从里面抖出半截钞票。一百块一张的一叠,不厚不薄,如果是整数,大概三千块钱。
  “这么说你带着钱,可为什么对他们说——”
  “刚才没钱,现在才有。他们给的。”
  “那你等会儿,我也进去管他们要点儿,只要进办公室就能要来对么?”我开玩笑说。
  “那当然不行了。”她也笑道,笑容明明是人的,但还是有动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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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简直对这种半是人、半是动物的形态着了迷:“或者你的身份很特殊?”
  “自然也不是,只不过我知道一些事情。”她压低了声音说,仿佛愿意和我共同保守秘密,“我知道他们漏税,做假账的方法和数额都知道。”
  我不想问她是谁、何从知道,也不再想说这个话题。这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我惹不起事。我岔开话头:“你刚才说让我给你弹琴是开玩笑?”
  “不是。”她说,“这些钱给你,算我雇你给我弹。”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高的出场费,中央音乐学院的副教授也就这样了。”
  “假如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多弹。”她把信封装进我外套的口袋里。我赶快把手拔出来,以免和她的手发生接触。虽然迷她,但过于奇特,我还没做好摸她或被她摸的准备。
  我说:“明天就开始弹?”
  “当然可以。我没事干。”
  我说:“弹到什么时候为止?”
  “以后再说。”
  她向我问了住址,然后执意让我坐出租车先走。如此深夜,我应该送她才是,但今天莫名其妙,实在感到那是冒险,于是我拦了一辆车,向她挥挥手走了。车灯之下,她的脸像玉雕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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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吧奇遇(4)
直到开出很远,我还看到那女孩静静地站在路边。
  
5维纳斯的Ru房(1)
有了三千块钱巨款,生活转变之快让我们几乎不能接受。
  首要任务当然是苦大仇深地吃。我们挨个走进街上的快餐店和饭馆,把驰名全球的垃圾食品一样一样地吃了个遍。尽可能让嘴巴感受丰富性,否则它就会退化成肛门。
  而后,我到二手市场买了一个没有音箱的JVC音响,插在“博士”牌音箱上面,音色委实震撼。钢琴的重音振聋发聩,小提琴如同在耳边拉响。我一张一张地听着东欧人的作品,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仿佛正在伴随着乐队演奏。
  张彻终于添置了几件衣服:条绒裤子、棉布衬衫、有帽套头衫。他也开始听音乐。“没钱的时候,爱好不起这个。”他买了大摞的盗版摇滚乐CD,其中以甲壳虫、老鹰乐队、皇后乐队、收音机头和地下丝绒最多。听过一遍之后,他摒弃了其他,只听甲壳虫。地下室里终日响彻约翰…列侬的声音,“其他乐队有一句潜台词:现在的生活就是现在的生活。惟独已经和‘现在’脱离关系的甲壳虫,让人走进从没经历过的往日时光。”他哼哼着《黄|色潜水艇》和《昨日之爱》对我解释。
  “从没经历过的往日时光”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概念,一言以蔽之:生不逢时。这和我热爱东欧作曲家不谋而合。我这才知道,我们为何能成为莫逆之交。
  吃饱之余,我和他一起在地下室里听甲壳虫。我们的身边再次堆满瓶装啤酒,香烟也换成了走私的“万宝路”牌。窝在行将报废的筒子楼下面,心照不宣地对瓶喝啤酒,想着外面的一切窃笑,这就是当代寄生虫的快乐生涯。受了那么多罪,可算让我们赶上了。
  张彻也曾问我钱是哪儿来的,我实言相告并坦白了不安的感觉。他吼道:“不要不就白不要了吗?”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是他染上的惟一一个资产阶级毛病。
  一连两天,我都在等待动物般女孩的造访。
  独自坐在楼上的窗前时,我不禁向斑驳的水泥路尽头眺望。动物般的女孩从未出现,除了张彻,也没人敲响我的房门。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头四个音被称为“命运的叩门声”,我此刻的心境仿佛是坐在即将上演这部交响曲的舞台下,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节目单。
  我重新弹起柴可夫斯基为N…鲁宾斯坦而写的三重奏,想像着一双动物般的女性眼睛正在冷漠地盯着我。初次与她见面的背景音乐竟然是一支挽歌。此刻房间内的灰尘味儿变得格外明显,这种味道暗示着岁月的流逝。
  有些人一经见过,便再也不会出现。就像站在铁路旁边看着缓缓开过的客车,忽然发现车窗里的某一张脸似曾相识,但还没细想,列车早已呼啸而过,一切终成浮光掠影。直到某次午夜梦回中再次见到那张面孔,才会感到元神脱壳般的失落。
  时光不能逆转,河水不能向西流淌,列车的车轮不能倒行,人生的遗憾大抵如此。从这个角度说来,刻舟求剑者也许是最勇敢的人,守株待兔者也许是最聪明的人。
  我独自下楼,在一层楼梯口听到地下室轰鸣着甲壳虫的《嗨,裘德》。如此迷恋一样东西,必然是在酝酿着什么后果。张彻、我,任何人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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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着水泥路走向师范大学。路边的自行车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不少车座被雨淋得锈迹斑斑。小区里几乎空无一人,《嗨,裘德》的音乐声一直传出很远,走到了师范大学门口,似乎也未消失。大学生们进进出出,迎着阳光或逆着阳光地传达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我到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卖部买了几包“骆驼”牌香烟,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又向食堂走去,想买一份烧茄子、一份排骨和两个馒头作为我们的中午饭。学生们每到此时都饥肠辘辘,吃完饭又会心满意足,生活异常充实。女生们端着浅黄|色、浅蓝色、印有卡通人物的塑料饭盒,由于几年如一日的程序而显得很文静。我远远地看到了尹红,她一言不发,和一个女生低着头,默默地走着,脸上和肩头树影斑驳。怎么想也想不出她如何会一链子锁将我的脑袋开了瓢。她有一双圆圆的单眼皮眼睛,一副地包天的下嘴唇,面相清秀,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
  
5维纳斯的Ru房(2)
我在食堂买了饭,在橱窗里随便看了几眼社团活动的海报和寻物启事。素食协会将在今晚召开辩论会,讨论吃鸡蛋是否有罪。一个女生丢了西方哲学笔记,“望速还,有重谢”。
  楼间花园里的老子像被擦得一尘不染,假如没有文字标题,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额头巨大的老人是老子。说是罗丹雕刻的巴尔扎克被穿上了中国古装也有人相信。老子一手伸出,手指蜷成一个半圆,但里面却空无一物,总令人感到缺点什么。我曾经用一个啤酒瓶子来填补这一缺憾,将酒瓶子正着插进手的下方,老子如同拎着瓶啤酒边走边喝,如果将酒瓶子反着插进手的上方,就变成了要敲谁脑袋的架势。
  我把盛饭的塑料袋扎紧,以免凉了。在转身向筒子楼走去时,忽然想到,这一路连一只动物也没看到。无论是猫、狗、鹞鹰、鸽子,哪怕是一只麻雀都没看到,更别说美洲豹或印度湾鳄了。即使是城里,怎么会彻底没有动物出现呢?以前从未感到诧异,眼下微微有些震撼。
  回到筒子楼,上了几段楼梯,拐进楼道里,我在靠门一侧的墙边看到了静止不动却又酷似动物的女性身影。
  楼道纵深狭长,光线应该暗得可以,七八米之外能辨出男女就算不错,但我明明感到她如同某只动物靠在墙上。她半弯着腰,一条腿向前伸出半米,两手插在兜里,耸着肩膀。这种姿势,很多不拘小节的女性等人时都会摆出来。看到我走过来,她嗖地转过头,盖住脖颈的短发像只开一秒的花一样绽开又收收拢。目光明亮而又冷漠,仿佛天生的无可期待,无可怀念一般。
  “如约而到。”她说。
  “确实没说好什么时候来。”我说,“所以就是夜里踢门也算如约而到。”
  她侧身闪开,让我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后,我把饭放到没有抽斗的木桌子上问:“还没吃饭?”
  “没吃。从那天你走后就没吃。”
  “别说得那么可怜,你可给了我三千块呢。”
  “确实没吃。”她声音不大,但一口咬定。
  “那吃,那吃。”我拿出一个馒头给她,把饭盒摊开放好,又拉过两把椅子。说得这么不苟言笑,看来是真想开玩笑,我还没见过谁两天没吃饭还能照常行走的。
  我更没见过谁两天没吃饭,见到食物还这么冷静的。她简直像履行任务一般小口咬着馒头,用筷子夹排骨吃。吃得不紧不慢,无动于衷,而且只吃了一个馒头就停手了,菜基本没动。
  “是专程来听弹琴的?我随时可以弹。”
  “你先吃饭,我不着急,反正随时可以听。”
  听别人弹琴还“随时可以听”,我只好说:“我也随时可以弹。”说罢也吃起来。
  “你这儿有什么酒?”
  “只有啤酒,瓶装的,而且不多。”我想起她无限量畅饮烈酒的模样。
  她已经从地上捡起一瓶啤酒,找到起子打开,把酒倒进杯子里咕咚喝了一口,随即又问:“有烟么?”
  “你还抽烟呢?”我把刚买的“骆驼”烟拆封,递给她,“劲儿有点大,估计女生抽不惯。”
  她无所表示地“唔”了一声,从兜里拿出火柴点上。我看看放在桌上的火柴盒,是一家高级宾馆套房里提供的蜡杆火柴。用这种火柴的点烟人,无缘无故给人三千块钱固然荒诞,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拿起火柴盒端详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写的宾馆位于云南昆明。
  我问她:“你是云南人?”
  她微仰着头吐烟,头也没转:“不是。”
  “最近去过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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