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替她将头上凤冠摘下。叶萱揉着脖子道:“哎哟,之前不觉得,现在才晓得这凤冠竟是这么重,脖子都酸了。”
“饿吗?我让人送些点心过来,前头不知还要折腾多久,你累了就先歇息。”燕诩不敢耽搁太久,抚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再替你揉揉脖子。”
她俏脸绯红,他捏捏她的脸,这才不舍地离去。才走出院子,便见华媖和几名侍女迎面走来。
“原来世子在这儿,方才王妃说有些累了,妾已伺候王妃回房歇息,但王妃记挂着世子,命妾传个话,说想见一见世子。”华媖笑着扭头朝一旁的侍女道:“我就说嘛,世子定是记挂着世子妃,偷偷回新房了,王妃还不信呢,一会你们记得告诉王妃,说我猜对了。”
那几名侍女掩嘴而笑,燕诩认得其中两名正是睿王妃的贴身侍女,“王妃可有不适?她要见我?”
那两侍女应道:“世子请放心,王妃并无不适,只是有些累了,又记挂着世子,命奴婢来找世子,说是睡前想见见世子。”
燕诩这才放下心,华媖朝他福了福身,“世子请自去。”
燕诩随那两名侍女离去,华媖脸上笑容不变,在目送燕诩离开后,转身缓缓走向新房。
睿王妃出身名门,容貌极美,燕诩的相貌有七分随她。她病了数月,一直记挂着睿王父子俩,终于见到俩人后,心情大好,尤其见到儿子终于成亲,这病更是好了几分。今日忙了一天,此时已是满脸疲惫,但见燕诩来了,她仍是满心欢喜,“今日可有累着?方才见你在席上不停饮酒,东西也没怎么吃,现在定是饿了吧?就在我这儿用些夜宵吧,前头那儿我让人和你父亲说一声,就说你醉了,不过去了,反正那些官员你也不认得几个,有他在就行了。”
燕诩扶着睿王妃在案前坐下,柔声道:“母亲,孩儿不累,也不饿,母亲不必张罗。倒是今日让母亲累着了,是孩儿不孝。”
睿王妃拍着他的手道:“今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再累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你自小不在我身边,我是一直希望你能早些娶妻,好有人替我照顾你的,那姑娘虽不是名门闺秀,但我看着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两手在胸前合什,口中喃喃道:“求佛祖保佑我儿,这回定要顺顺利利,莫再出意外,若得佛祖拂照,妾身愿减寿十年……”
燕诩顿时双眼一涩,忙道:“母亲,这大喜的日子,您胡说什么呢?孩儿这回定不会再让母亲担心的,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睿王妃也觉得自己过于多虑了,神色有些歉然,“瞧我,病糊涂了,你别放心上。瑾云,你也不小了,这次成亲后,你们在朔安多住些日子,你若真的孝顺我,便给我生个孙儿再回翼城。”
燕诩笑道:“母亲,您放心好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一起回翼城长住,到时您想抱多少个孙子都行。”
睿王妃眉头微蹙,“回翼城长住?”
燕诩这才想起,睿王妃并不知晓翼城发生的事,为免她伤神,燕诩也不打算和她详说,便转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片刻,睿王妃将案上一盏热茶递给燕诩,“瞧我这记性,这是解酒茶,都快放凉了,你赶紧喝了。”
燕诩接过,揭开盖子撇去表面浮沫轻轻抿了一口,睿王妃轻叹一声,又道:“你们父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回来竟是闹分生了,别怪母亲说你,你父亲因早年被贬的事,地位尴尬,这些年来他过得不易,你做儿子的要多体谅他,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像这茶,明明是他担心你喝多了,这才命人送过来的,却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告诉你……”
燕诩的手猛地一顿,“母亲,你说什么?这茶是父亲让人送来的?”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睿王妃不由一怔,“是啊,之前我说有些累,他便让华媖送我回来,还说先让你过来问安,又命人送了这茶过来,瑾云,怎么了?”
燕诩脸色一变,试着运气,果然浑身使不上劲,脑袋有些晕眩,幸好那茶他只喝了一小口,还不至于当场倒下。
趁着意识仍在,他将舌尖咬破,自怀中掏出一根鸣镝,强撑着来到窗边,抬手将鸣镝抛向空中。
鸣镝堪堪炸响,云问等人便冲了进来,他用仅存的意识说了句“萱儿……”后,便在睿王妃满脸的惊惶下晕了过去。
☆、106。惊梦
睿王书房,在佟漠回禀说燕诩虽喝了那解酒茶不醒人事,但因云卫的人来得及时,硬是将他带离睿王府不知所踪后,睿王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将书案打翻。
早在数月以前,他知道燕诩执意放弃十方策后,便开始谋划今日的行动,原本一切顺利,异血人已被华媖使计拿住,不料临门一脚仍是被那逆子逃脱。
“这混账东西!”书案上的东西落了一地,睿王踱了几步,狠声道:“那茶药力极猛,他跑不远。离极阴之日只有五天,就是将朔安掘地三尺,也要将那逆子找出来绑去十方!”
佟漠领命,正要离去,一旁的华媖忽然开口道:“且慢,佟大人请留步。王爷,且听妾一言。”
睿王微诧,华媖已上前,言辞恳切,“王爷,华媖嫁入王府虽时日尚短,但这数月以来,华媖观王爷为人处世,立德、立行、立言,无不紧遵君子之道,王爷聪明勇决,识量过人,堪为人君。华媖虽不晓得王爷和世子为何事翻脸,但华媖确信,王爷乃人中龙凤,所谋之事定与天下有关……”
睿王稍有不耐,蹙眉道:“华媖,你到底想说什么?事态紧迫,我没时间听你多说。”
华媖拉住睿王的手,急切道:“王爷且听妾一言,既然如今世子已与王爷离心离德,王爷又何必再强求世子?王爷春秋正盛,可有想过……您大可放下世子,自己做这天下主宰?”
此言一出,睿王脑中轰的一声,怔怔望着华媖,“大胆!你……你胡说些什么?”
华媖扑腾跪下,“王爷,妾所说句句肺腑之言,妾知道王爷无意江山,您一心一意只想辅助世子,可是王爷,如今世子已执意弃了这天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难道王爷您还要一意孤行,逼着世子坐那至尊之位?您逼得了一时,还能逼得他一世?既然如此,何不由王爷您亲自执掌天下?只要王爷夺得天下,这天下迟早一日也是世子的啊。”
睿王“啊”地一声,跌坐案前的椅子上,看着华媖怔怔说不出话来,就连一旁静候的佟漠,也蓦地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跪于地上的女子。
华媖心知成败就此一举,咬了咬牙,声泪俱下,“就算王爷不为自己,不为世子,王爷……如今华媖腹中,已有了王爷的骨肉,就请王爷看在华媖腹中骨肉的份上,多替自己,多替这孩儿想想。王爷,请您三思啊……”
睿王不由大吃一惊,随即一阵狂喜,他至今膝下只有燕诩一个儿子,本以为此生再无生儿育女的可能,忽然听华媖说已有身孕,怎能不高兴?别说再生个儿子,就算是个女儿,他也是欢喜得很的。可随即他又沉下脸来,斥道:“胡闹!你既然有了身孕,怎不安心在翼城养胎?竟长途跋涉跑到朔安来,你好大的胆子!我问你,若是一个不小心,胎儿保不住,你怎么向我交待?”
华媖不敢泄露自己的心思,只委屈道:“王爷息怒,华媖之前也不知自己有了身孕,也是来到朔安才知,王爷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华媖便想着等胎儿稳些再告诉王爷,并非有意瞒着王爷。”
书房中一时静了下来,睿王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自先帝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并告诉他,燕诩这个孙子是他钦定的继承人后,他这一生,只为了辅助燕诩寻找十方策,做那天下主宰。这个念头早已根深蒂固,成为他这一生孜孜以求的最终目标,以至于他从未想过,或许有朝一日,他真的可以撇下燕诩,自己站到最高处,成就霸业,君临天下。
仿佛一言惊醒梦中人,睿王胸口剧烈起伏,抚着额陷入沉思。
他被贬朔安之后,二十年如一日,不停寻找十方密境所在地,打听伏羲八卦和异血人的下落,等待燕诩长大成人,又冷眼看着他一步步被情所困,再循循善诱,告诉他一切因果。除了这些,他还要和做了皇帝的弟弟斡旋,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野心,时时夹着尾巴做人,其间多少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眼看着成功在望,还有五天,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理想终于能实现,不料那逆子对他所做的一切丝毫不领情,处处与他作对,甚至视他为毒蛇猛兽。他难道要因燕诩的背叛,而让自己毕生的努力功亏一篑吗?
不,他并不甘心,他很清楚,自己的野心其实并不比燕诩的小,他只是习惯于把自己的野心寄托在燕诩身上罢了。
书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佟漠和华媖都心知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再开口打扰。
良久,睿王闭着眼轻声低喃,仿佛自言自语,“天下有十方,一策涂万灵……欲得十方策,除了伏羲八卦、异血人,还要有祭品。而这祭品,却是自己最爱的人,可我……”
他缓缓睁眼,目光扫向跪于面前的华媖。华媖蓦然心惊,险些跌倒,她可不知还有用最爱的人做祭品这一说。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睿王妃惊惶失措地走了进来。她本就因燕诩的事而担忧,此时见书房内一片狼藉,佟漠满脸肃穆,华媖则泪流满面地跪在睿王面前,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更加彷徨无措。
“王爷,发生何事了?方才瑾云他……他喝了你送来的茶,忽然不醒人事,云卫的人要护着他走,但明焰司的人却要捉他……”她疾步上前,抓住睿王的手道:“王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瑾云他现在怎么了?”
她憔悴的脸上满是惊惶,睿王心里不由一痛,起身扶着她道:“玉霜,瑾云无事,不过是些小误会,你不必担心。”
玉霜是睿王妃的闺名,她显然不相信丈夫的说辞,“你骗我,若是无事,明焰司的人为何要捉他?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睿王神色为难,他不想她担心,且这些年来,十方策的事他是一直瞒着她的,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得清,“玉霜,你别这样……”
睿王看睿王妃的眼神,让一旁仍跪在地上的华媖大大松了口气,她方才还生怕睿王让自己做祭品,现在想想实在是她多虑了,她嫁给睿王才几个月,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得宠,她在睿王心中的地位,岂能和与他二十多年感情的睿王妃相提并论?
可若是睿王下定决心,牺牲了睿王妃做祭品,那么自己将来的地位,更加不可限量。华媖心里一阵窃喜,把手放在小腹上,朝睿王轻声道:“王爷,千秋霸业,只在王爷一念之间,请王爷三思……”
这轻轻的一句提醒,再次让睿王脑中天人交战,他看着眼前发妻,手心微微颤抖,愈发地握紧她的手。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自睿王妃脸上移开,看向她身后的佟漠,“玉霜,你信我,我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佟漠会意,上前两步,在睿王妃背心轻轻一拂,“王妃,得罪了。”
随着这一拂,睿王妃软软倒在睿王怀中。
睿王抱起妻子,脸上平静无波,“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胸口似有团烈焰在燃烧,他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的烈焰自一座孤峰顶端喷薄而出,那烈焰如翻滚的怒潮,冲破乌黑的云层,映红了整个天幕。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他竟是身处十方,而火山已经暴发。他茫然四顾,发现不见她的身影,一颗心猛地一沉,拢起手大声喊道:“萱儿……萱儿……你在哪儿?”
隐约间,前方有个窈窕的身影,他一阵狂喜,不顾一切地朝她奔去,她终于回头,脸上满是泪印,哀婉地看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唤他一声,便被火光湮灭……燕诩蓦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那梦境太过真实,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吸气,又接过云问递来的水猛地灌了几口,这才渐渐平复过来,“我睡了多久?”
云问答道:“三个时辰。”
马蹄嘚嘚,车厢轻晃,他知道自己正躺在马车里。他颓然闭上眼,两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尽量让自己清醒些,再睁眼朝窗外望去,窗外晨曦微现,已是卯时。
虽明知发生了何事,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她呢?”
云问垂下脑袋,“云山他们赶去时,云风等人已被放倒,叶姑娘被带走了。”
燕诩沉默不语,一直望着窗外的眸子变得幽暗深邃。千防万防,还是有遗漏的时候,他已开始相信,由始至终,全是睿王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