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见姜寐身后的护卫都同情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姜寐喊的是自己,她的心砰砰直跳,怕姜寐真的要砍她的手,更怕安逸转过身来看她,她慌忙低下头,将烤好的肉放到盘子里,膝行几步将盘子放到案上,又飞快退回原位。
偷偷瞄了一眼,安逸端坐如山,一动不动,对刚才的事毫不感兴趣,叶萱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姜八一颗七上八下乱跳的芳心终于平稳了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一声不吭地太过不像话,清了清嗓子朝安逸道:“襄王连日作战辛苦,还不忘到此看望,实在客气,来,菡儿敬王爷一杯。”
安逸举杯,语气带着点懒散,似没休息好,“我不辛苦,打仗的人是李律,我不过在一旁看热闹。今晚过来,是有别的事。”
他说着把酒干了,姜八一时有点尴尬,勉强笑笑,也把酒干了。姜寐热情地请安逸吃羊肉,“来来来,快尝尝,这烤羊肉可是咱们营里一绝,我敢保证,襄王必定没有吃过这种烤法……”
他放了几块到安逸盘中,安逸无所谓地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动作忽然一顿。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很久以前的一幕,他带着扎着双髻的叶子躲到无荒山的后山,架起篝火,将一早猎到的羚羊收拾好,一边割下羚羊身上最嫩的肉,一边对两眼放光的她道:“你等着,今日逸哥哥定让你吃到世上最美味的烤羊肉……”
姜八一直看着安逸,见他忽然停下动作,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吃不习惯,“阿寐自己嘴馋,还以为人人都爱吃呢,襄王若是吃不习惯,还请别勉强。”
安逸回过神来,淡淡地道:“还好。”他细细咽下嘴里的羊肉,仰头灌下杯里的酒,却是再没碰那羊肉。
姜八又替他杯子满上,笑着道:“对了,襄王刚才说今晚过来,是有别的事,不知是何事?”
安逸抬眸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他今晚正式看她,不过淡淡的一眼,却叫姜八顿时心跳如擂。
她的心尤自跳个不停,忽听安逸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我今晚过来,是为了求娶八公主。”
☆、92。咫尺
一室静谧。
姜寐手中还抓着根羊腿,嘴巴半张。姜八则杏目圆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美男子她姜八见得多了,自问经得起风浪,但当日安逸到齐国求见父皇,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双孤狼一般的眸子轻轻朝她一瞥,她的心竟无端一颤。
父皇在听说他的来意后,笑得身上肥肉直颤,你说你手中有十方的地图,孤焉知那地图的真假?除非你闯得过孤的十八卫阵,孤或许会信你。
十八卫是父皇身边最利害的护卫,据说他们的十八卫阵,从来没有人能活着闯出去,姜八暗自替他担心。但一个时辰后,安逸安然无恙地从阵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提着十八卫首领的人头,气定神闲,孤狼般的眸子里有种睥睨万物的傲气,“欺世盗名之徒不配陛下厚爱。”
众臣哗然,但父皇竟没有生气,与他密谈一番后还设盛宴款待。整个宫宴期间,她都偷偷打量他,他张狂不羁,与同席的人谈笑风生,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似总也喝不醉。在发现她的目光时,他不避不让,嘴角噙着笑,直勾勾地与她对视,她的心涌霎时有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事后她命人打探襄王婚否,在得知他本有个未婚妻,但那女子在大婚当晚竟然和别的男子跑了,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欢喜。
她以姜寐的名义邀他狩猎,其间趁周围没人时将安逸拦住,把自己绣的一只荷包递过去,“父皇敬重英雄,我姜菡也是,襄王胆识旷世无匹,菡儿为之心折。听闻襄王尚未娶妻,不知襄王可愿与菡儿共偕连理?”
和那晚在宫宴上的谈笑风生完全不同,此时的安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郁冷漠,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姜八的心霎时一乱,感觉自己莽撞了。就在她以为必遭拒绝之际,安逸接过她手中荷包,看着上面那朵含苞待放的菡萏,意味深长地道:“公主秀外慧中,是性情中人。这番出征,在下前途未卜,不敢贸然承公主好意。”
他说罢将荷包还给她,扬长而去。她怔然,他言下之意,可是暗示若能从战场平安归来,就能与她共偕连理了?他的话给了她一线希望,但姜寐却认为她是一厢情愿,人家不过是碍于她的情面,不好当面拒绝罢了。姜八不死心,硬是跟着姜寐出征,想找安逸问个清楚。
没想到今晚安逸竟主动求娶。
姜八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她看到安逸那双深邃的眸子仍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时,一张俏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又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问道:“襄、襄王此话当真?”
安逸的声音毫无波澜,“当真。”
巨大的喜悦涌上姜八心头,她正想点头,姜寐忽然咳了几声,姜八回过神来,想到昨晚姜寐的话,她的心霎时一沉,强压下心头激动,问道:“襄王出征前菡儿曾厚颜向您倾吐心意,当时襄王并未给我承诺,不知襄王今日为何主动求娶?”
安逸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平静地道:“魏军俘虏了晋帝,无论这场仗胜负如何,这梁子是算是结上了。魏国原本只是晋国区区一诸侯国,但晋国逼人太甚,在天下人面前辱杀魏国太子,士可杀不可辱,但凡是有点血性的魏人,绝咽不下这口气。但魏国势弱,不足以抵抗晋国倾巢之力,在下厚颜求娶公主,是为结盟,愿陛下放下戒心,助我灭晋一雪国耻,事成之后,我必献上十方地图。”
这话坦诚得让人难受,姜八原本暗自期待的心不由一阵失落,但转念一想,他若是满嘴奉承,或说自己如何倾慕她,那就不是襄王了。与其虚伪矫情,倒是这般坦诚直白的好些,至少他没有骗她。
她这么想的时候,姜寐已哈哈大笑道:“襄王至情至性,是真英雄!来,我敬你一杯!”
安逸淡然一笑,仰头将酒干了。
姜八此时心里也坦然了,不管他心里想法如何,自己却是爱慕他的,若真能与他结为夫妻,以他的秉性为人,她相信他定会敬重她,至于爱不爱……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她自信终有一日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她于是盈盈一笑,也朝安逸举杯,“襄王心意菡儿已知晓,但此事还得父皇为菡儿作主。”
安逸坐直身子,神色难得肃穆,“公主放心,在下自当遣人往齐国提亲。”
缩在一角的叶萱听得出神,这两人一个孤傲难驯,一个率真可爱,若真能凑成一对,倒是绝配。但若两人真的成亲,魏国有了齐国这么一个大靠山,有又十方策为饵,强敌当前,燕诩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
一阵焦味在帐中散开,姜寐暴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该死的杀才!又在偷懒,就知道不该姑息你的,敢情以为本将军是开善堂的不舍得杀你是不?来人……”
她唬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出神,竟把肉烤焦了。她暗叫不好,心道这回要糟糕。
就在她慌乱无措之际,安逸开口道:“将军请息怒,大厨也有失手的时候,懂得这样烤羊肉的厨子可不多,何况……烤焦的羊肉其实也别有风味。”
他开口的时候,叶萱以为他会回头,但他并没有,她看到他线条刚毅的侧脸微微一动,随即又转了回去。
姜八此时心里欢喜,也嫌姜寐动不动就要杀人太扫兴,帮腔道:“襄王说得是,阿寐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杀要剐的。虽说是俘虏,可也是条性命不是,人家也有爹娘生的。”
姜寐朝她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会儿在心上人面前倒是会装,这杀才还是当初你指明要掳回来的。
却见安逸剑眉微蹙,“俘虏?”
既然安逸开口求情了,姜寐也不好拂他的意,接过话道:“是啊,这杀才其实是晋兵,当日我在望月关时掳的,是燕瑾云府中的亲兵,还是个哑巴,本想杀了,但念着他烤羊肉有一手,这才留到现在。”
叶萱生怕安逸听说自己是燕诩亲兵后会发怒,他若是来一句“既是晋兵,还是杀了好”,那姜寐定不会再留她。她紧张地看向安逸,安逸果然身子一僵,转过头来。叶萱的心再次砰砰乱跳,忙低下脑袋,双手撑地半跪着,以此遮掩自己的脸。
须臾,安逸开口道:“将军仁慈。”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似提不起兴趣,叶萱心里稍安。之后姜寐和安逸聊起这几日的战事,叶萱不敢再分心,只专注烤肉。
半个时辰后,安逸起身告辞。经过她跟前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光线一挡,叶萱只觉有种无形的压力将她罩住。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肉烤得不错。”
他说罢不再停留,在姜寐的陪同下出了大帐,叶萱长长吐了口气,整个背脊已是冷汗涔涔。
回到关押俘虏的营地,为防云风找来,叶萱刻意找了个偏僻处躲了起来。她想再等几日,若是之后几日都没机会到魏营,那时再走未迟。
没想到的是,到魏营的机会第二日便来了。襄王邀请姜寐姐弟俩到魏营作客,并特意提出让姜寐带上那名烤羊肉有一手的晋兵过去。
临行前,姜八春风满面地对她道:“好小子,襄王欣赏你的手艺是你的造化,你给我警醒点,别坏事,否则这回没人替你求情。”
叶萱讨好地朝她一笑,换上为她准备的齐兵衣饰,随一众护卫簇拥着姜寐两人前往魏营。
安逸招待两人的地方在营地外的校场上,校场里有将士在操练,安逸命人搭了棚子遮阴,邀姜寐姐弟一边宴饮,一边看将士们操练。虽然安逸点名叫了叶萱来,但席间却没提出要吃烤羊肉,叶萱于是和姜八那些俊俏貌美的侍卫守在一旁。
姜八今日虽仍是一身戎装,但妆容却是刻意修饰过,黛媚飞扬神采奕奕,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她和姜寐频频向安逸敬酒,安逸一概不推辞,你来我往,很快酒过三巡,安逸依旧气定神闲,姜八两姐弟却是有些喝高了。
姜寐看着场下正操练射箭的将士,忽然来了兴致,“听闻襄王以前是位江湖侠士,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当日襄王在宫中闯十八卫阵,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姜寐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拳脚功夫我比不过襄王,但我自幼在军中历练,不是我吹牛,若论箭术,我敢说我当得起“百发百中”四字。襄王可有兴趣与我一比?”
安逸剑眉一挑,也来了兴致,“有何不可。如何个比法,请将军示下。”
姜寐摸着下巴想了想,指着案上一盘青枣道:“这样,咱们也不去比射什么飞鸟大雁的,就射这枣子吧。但这枣子须得让人顶在头上,这才够刺激,如何?”
那青枣不过核桃大小,就算用细线挂起也不显眼,还要放在人的脑袋上,万一失了准头,那人岂不脑袋开花?叶萱一阵恶寒,只觉这姜寐虽整日嘻嘻哈哈,实则性情狠戾,罔顾人命。
安逸懒懒一笑,“甚好。但这里不是魏兵就是将军的人,承如将军所说,在下拳脚功夫勉强过得去,但若论箭术,却是手拙见不得人,若伤了我军将士,在下心痛之余,李律将军也饶不了我,若伤了将军您的人,在下更是担当不起。”
姜寐一愣,“这……说得也是,那可如何是好?”
安逸忽尔一笑,似是想起什么,朝叶萱一指,“不如这样,就让这晋国小兵做一回人靶子,如何?”
☆、93。荣辱
叶萱的脑子嗡地一声响,有好一会一片空白。
姜寐抚掌大笑,“还是襄王想得周到,这主意甚好!一个晋国俘虏,死不足惜,正好拿来练靶子!”他又朝叶萱道:“小子,你可别怕得尿裤子,本将军自不必说,襄王殿下武功盖世,弓马娴熟,你这脑仁不会那么容易就丢掉的。你且放心,若你今日不死,本将军许你以后都留在我营中做厨子,若今日不幸……能死在襄王手中,也是你的造化。是吧襄王殿下?”
他说罢哈哈大笑,面带得色地看向安逸,安逸只笑笑不语,低头喝酒。
姜八啐了姜寐一口,“就爱逞口舌之勇,我劝你别把话说得太满,一会连累我与你一起丢脸。”她看看叶萱,面露不忍,“不就比个箭法,非得要活人做靶子不可?我看把青枣放酒瓶口子上也是个好主意。”
姜寐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才刺激,放死物上一动不动的多没劲儿。”
两人说话间,已有魏兵将叶萱带到校场空地上,并将她的帽子摘了下来。原本在场上操练射术的将士们,听闻齐国将军要和襄王比箭,纷纷驻足围观。
片刻后,一名魏兵将领拿了三颗青枣过来,一颗放在她头顶,另外两颗则让她双掌掌心向上平举,一左一右放在她掌心上。
那魏兵心肠好,还不忘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