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一张一合,纪贯新微笑着道:“多吃点儿,吃完了什么都好说。”
路瑶垂目看着盘中巨大的黄金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痒发麻。这感觉就像是怕狗的人跟一只狼犬面对面坐着,怕鬼的人跟鬼躺在同一张床上,光是想一想都毛骨悚然。
可是,路瑶没得选择。今天是她主动来找他的,她都能想象得到,如果她不吃,纪贯新后面一句话一定是叫她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他看着就碍眼。
路瑶赌一把,也许纪贯新只是还在愤怒中,如果他看见她吃苦了,说不定会心软一下。
如此想着,路瑶干脆放下筷子,拿起旁边专门吃蟹的勺子,舀了一满勺蟹黄和蟹肉放进嘴里面。她都不敢细嚼,几乎是一咕噜吞进去的。可饶是如此,身体微微的一抖,她知道那股过敏的感觉已经蔓延上来了。
自打小时候知道自己海鲜过敏,这么多年,路瑶一口都不碰,因为她知道过敏之后的那种感觉,实在是生不如死。
纪贯新坐在路瑶正对面,看着她微垂着视线,动作虽快却还不算狼狈的大口吃着。他心底在打鼓,她说海鲜过敏,如果是真话,她这就是在自杀。可如果是假话……目光一凛,他已经被她骗了好几次了,他们总共才见过几次面?
一只敲成两半的黄金蟹,很快被路瑶给吃光了。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随即抬眼看向纪贯新,用眼神在向他示意:满意了吗?
纪贯新想笑,瞧她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这是没事儿了?
好,海鲜不过敏,他就撑死她。
“小峰,给她夹菜,她不好意思。”
坐在路瑶身边的小峰眼球一转,瞥向张耽青他们,求助的目光似是在问:到底夹不夹?
张耽青别开头,装作没看见。
小峰又看向麦家辉,麦家辉侧头跟别人说话,也不管他。
实在是没辙了,小峰只得硬着头皮,牵起僵硬的唇角,看着路瑶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夹给你。”
路瑶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捏着,身体已经开始慢慢的起了反应,只是还没蔓延到皮肤表层。可她已经觉得恶心反胃,还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还没等回答,跟上次一样,代替她出声的依旧是纪贯新,他说:“别问喜欢吃什么,你自己看着夹,多给她夹点儿,她吃饱了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小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是个好差事,可纪贯新发了话,他也只得点头照做。
碧波楼是专门吃海鲜的地方,十个菜九个海里面的东西,其中还有六道是辣菜。
小峰给路瑶夹了冒尖一满盘子,好想再出去上趟厕所。
纪贯新隔桌望着路瑶,不知道是不是她头顶灯光的缘故,他觉得她的一张脸白的近乎透明,如果他视力再好一点,是不是可以看到她皮肤上面的毛细血管?
他身处娱乐圈,见过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可但凡好看的女人,十个里面得有十个是化妆化出来的。他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像路瑶这般,她是太过自信还是太懒?他见她一直都是素面朝天,可偏偏该死的好看。
纪贯新忽然有些焦躁,他应该讨厌路瑶,她跟简程励是一伙儿的,一个油盐不进,一个满心城府。如今她终于来向他低头服软了,他就该气她,好好整整她,可偏生心里头竟然起了‘色心’,坐那儿一个劲儿的研究她长得好坏。
这感觉让纪贯新不爽,连带着脸上的虚伪的假笑都挂不住了,不耐烦的出声催促:“赶紧吃,没看这么多人都等你一个呢嘛。”
他此话一出,满桌子人都看着路瑶,眼带戏谑和狐疑。她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被人嘲讽看不起,但凡有可能,她都会起身就走,可是如今,她不能走。
重新垂下视线,路瑶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的愤怒和隐忍。拿起筷子,她将面前盘中的东西当做自己要消灭的困难,吃,大口吃,不要去想自己吃了些什么。
从吃第一口黄唇鱼到现在,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样子。坐在路瑶身边的小峰第一个发现她的不对劲儿,余光一瞥,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子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
她皮肤很白,像是牛奶一样,所以这红点就格外的明显。
“你怎么了?”小峰侧头看着路瑶,眼中满是惊诧。
路瑶记得医生说过,她是海鲜过敏症中比较严重的那一种。打吃第一口开始,她已经不舒服了,如今不知道吃了多少各式各样的海鲜,她浑身奇痒无比,痒到极致就是疼。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她还胸闷,喘不过气,心脏咚咚咚咚的跳着,她都怕自己一张嘴,心就自己跳出来。
经小峰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到路瑶身上。本来纪贯新也是在跟别人说话,闻言,他看了眼路瑶的方向。
瞳孔略微一缩,他真的只是一眼没照顾到,怎么片刻的功夫,她的脸变得这么红?半袖之下的两条手臂起了一层红色的疹子,端的吓人。
路瑶低着头,像是没听见小峰说什么,她还在吃,惯性的,机械的往嘴里面递。
成霖眉头一簇,第一个道:“快别让她吃了。”
小峰伸手按住路瑶的右手,手掌碰到她的皮肤,滚烫滚烫。他怕这东西传染,所以下意识的拿开手,惊恐的目光看着她,说:“你怎么回事儿?”
张耽青道:“是不是什么东西过敏啊?”
麦家辉也问:“哎,你怎么了?说话啊。”
路瑶咽毒药一般吞下嘴里面最后一口东西,抬眼看向对面的纪贯新,她强忍着心悸,出声问:“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众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路瑶,随即又看了看纪贯新,心想两人这是什么套路?
纪贯新脸色非常难看,坐在原地,他跟路瑶对视数秒,随即薄唇一启,沉声道:“路瑶,你想死也别死我面前,怎么着,想碰瓷儿吗?”
路瑶桌下的手紧握成拳,被她指甲抠住的地方,暂时能够止痒,所以她更加用力,恨不得把指甲戳进肉里面。
她只知道自己头有些晕,而且心脏跳的很快,像是心脏病要发作的病人,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她只是看着纪贯新,用平静到惹人怒的口吻,再一次道:“我只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你说我吃完了,你就跟我谈。“
纪贯新沉下一张俊美的面孔,半晌,只说了一个字:“滚。”
满室鸦雀无声,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张耽青和麦家辉也感受到纪贯新的愤怒,所以一言不发。
路瑶紧抿的唇瓣在颤抖,身体上的难受来不及心上的十分之一。她已经低了头,也按照他说的做了,可他还是要当众羞辱她。
想走吗?当然想,可是……暗自吞咽口水,路瑶看着纪贯新说:“你跟我谈完,我自然会走。”
纪贯新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那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的结果。咬了下牙,他强忍着愤怒,冷声道:“我让你滚,你聋了吗?看着你我们饭都吃不下去!”
路瑶眼眶红了,可却没有掉眼泪。她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有跟纪贯新耗到底的韧劲儿。
小峰吓得不行,他在想待会儿纪贯新要是扔点什么东西过来,他是往左躲还是往右躲好呢?
一些比纪贯新年纪小的人,自然是不敢这时候插嘴的。最后还是成霖发了话:“贯新,你带她出去吧,不然大家也吃不好这顿饭。”
这已经是给纪贯新台阶下了,张耽青和麦家辉也从旁敲边鼓:“把她送走也好,看她那一身的红疹子,看着恕!�
光是说话这几分钟的功夫,路瑶身上的红疹子又密了一层,像是穿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纪贯新恨的咬牙切齿,到底还是叫她得了逞。从座位上站起身,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麻溜儿起来,别在这儿膈应别人。”
第六百二十四章 她说真话,他不信
纪贯新跟路瑶一起出了包间,他刚要骂她,只见她腰一弯。随即伸手捂住嘴。
手扶了下墙壁。她小跑着去往洗手间的方向,他跟在她后头,眼看着她冲进男洗手间。想要叫她已经来不及。只得沉着脸,快步跟上去。
洗手间里面还有其他男人在。路瑶也顾不上这么多,她没戴眼镜也看不清楚。只是随便推开一个隔间,弯下腰搜肠刮肚的大吐特吐。
纪贯新进来的时候。几个男人正在盯着路瑶看。他黑着脸走上前。想骂,但更恶心,所以又往后退了两步。
路瑶吐了能有三分钟。吐到酸水都没有。这才冲了马桶。扶着墙壁往外走。脑袋很晕,像是喝多了酒。可她还能清晰知道面前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是谁。
纪贯新这会儿怒气已经消了大半,冷眼看着满身红疹的路瑶。他双手插在裤袋中,也不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路瑶攥着拳头,强忍着浑身上下的麻痒,唇瓣开启,出声道:“要怎样你才能放了简程励?”
纪贯新面色淡淡,出声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抓简程励了?”
路瑶知道他明知故问,抿了下唇,她再开口,声音中已经多了很多的无奈和卑微:“对不起,我替简程励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他。”
纪贯新一眨不眨的看着路瑶,说:“他做错什么了?”
路瑶很艰难的开口:“不应该跟你作对。”
纪贯新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一下:“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许我爆他的料,就许他报我的料,何来作对一说呢。”
这话,曾是路瑶的原话,如今纪贯新拿来还给她。
路瑶一边要忍着浑身万蚁蚀心的痒,一边要扛着心慌和头晕。跟纪贯新面对面,她几乎要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好不容易才张开嘴,路瑶说:“纪贯新,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希望你原谅简程励。”
纪贯新瞧见她说话有些气喘,白皙的皮肤全都被一层红疹子给覆盖,让他心烦。可他嘴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说:“简程励做错事儿,让他自己来向我道歉,用得着你替他向我说对不起吗?”
路瑶道:“简程励不会吸毒的……”
纪贯新漂亮的眸子一挑,嗤笑着道:“那你什么意思?警察抓错人?这话你跟警察去说,跟我说有什么用,我说了又不算。”
路瑶眉头轻蹙,极力的忍耐着。她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力,呼吸有些急促,她低声说:“纪贯新,到底怎样你才能放了简程励?”
洗手间中没有别人,纪贯新双手插在裤袋中,看着面前‘惨烈’的路瑶,他忽然有点丧失了耍她的兴致,所以直接告诉她:“路瑶,我早就提醒过你,是你们不听话。难道你们就没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周梦怡原本是想跟陈友伦复合的,可就因为你哥公司的那条新闻,现在他俩黄了。既然你哥那么想火,那我就帮他一把,让他火到底。”
纪贯新这话已是承认了此事与他有关。路瑶蹙着眉头,低声说:“纪贯新,我求你了,两个公司的事情,你能别当做个人恩怨处理吗?”
纪贯新闻言,直接冷笑一声,随即道:“看来你真的不了解我,我这人向来公私不分,谁惹了我,惹了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不择手段让对方付出代价。”
路瑶想说话,可耳边忽然一阵轰鸣,紧接着呼吸急促,眼前的视线就花了。
纪贯新眼睁睁看着路瑶捂着胸口的位置,慢慢蹲了下来。他吓了一跳,一时间弄不准她是海鲜过敏还是怎么了。
两步跨上前去,他拍着她的后背,皱眉道:“哎,路瑶……别跟我这儿装,赶紧起……”
来字还没等说出口,路瑶已经倒了。
这会儿纪贯新终于知道她不是在装了,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来,他扭身往洗手间外面走。
走廊中的侍应生和客人见状,端是吓了一大跳。
纪贯新一路抱着路瑶出了饭店,在开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他侧头看向她,她整个人软在副驾上,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眼睛是闭着的,如果不是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他都快以为她死了。
不知不觉中,纪贯新脚下的油门又深了几分。开车飙到最近的一家医院,他将她打横抱起进去,院里的护士推着病床车过来接应,一直等到目送路瑶被推进急诊室,纪贯新这才站在外面松了口气。
这一路折腾,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不说,心里也是百爪挠心,让他坐立不安。
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是张耽青打来的。
“喂。”纪贯新接通,眼睛还看着急诊室的方向。
张耽青道:“怎么回事儿?有人说看见你抱着路瑶出去的,她怎么了?”
纪贯新心情烦躁,连带着语气也是充斥着不耐烦:“晕了,我刚送她来医院。”
“啊?真晕假晕?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你看她那一身的红疹子,成霖说可能是海鲜过敏,我有一亲戚据说还是海鲜过敏猝死的呢。”
张耽青是真没看见纪贯新此时此刻的脸有多臭,他话音落下,纪贯新立马道:“你盼她点儿好行不行?”
张耽青说:“我怎么不盼她好了?这么多人看见她进来,又看见你抱着她出去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啧,你还真说不清楚。”
纪贯新皱眉道:“行了,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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