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绡垂首不语,二公主萌生好奇心,遂竖起右手三指道:“好,我席乐婷在此发誓,只要你告诉我隐情,我就放你们离开雪域。如有泄密,教我受到雪山神的惩罚,头上生疮,脚底流脓。”
苇绡与石斌面面相觑,石斌道:“说吧,公主既然立誓,绝不会食言。”苇绡咬着嘴唇走近席乐婷,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席乐婷一边听着,一边瞠目结舌。
片刻后,二公主拔下自己的一枚银簪递给苇绡,道:“算我赔给你束发的,路上小心,快去吧。”石斌扶着苇绡道谢后急忙朝山谷跑去。
她们在返回亭台的路上,后方传来阵阵脚步声,随后飘来一个女子的清冷声音:“亥时已过,谁还在禁区附近转悠?!”藏莺惊道:“是大公主!”
只见落叶飞舞中,一个白衣少女如白鹤般自远处展臂飞来,手提一盏明亮纱灯翩然落在席乐婷的面前。
双姝相遇,四目泠然,席乐婷勉强一笑:“原来是大姐。”叶藏莺忙欠身行礼:“见过大公主。”
面容冷寂的白衣少女正是席嫣然,她一收披帛,声音清冷:“婷妹怎会在此?”
席乐婷讪讪道:“小妹刚刚上崖采雪兰归来,不想惊扰了大姐。”
“以后不许再夜晚攀崖。还有,我这两日代洪迤逦宫司在佳卉司点卯,发现丫鬟苇绡借故不在,本宫寻迹而来,你可见过她?”席嫣然道。
“没有。”席乐婷语气肯定。
“当真?”
“当真。”
“呵,那么肯定……”席嫣然一指身后佩刀带剑的侍卫,他们正押着两个被缚之人。
席嫣然道:“侍卫们派猎狗在后山抓了两个逃逸者。”
叶藏莺与席乐婷均一怔:那两人正是逃离不久的苇绡与石斌,然而他们彼此相望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席嫣然晃了晃指间的物事,抛在地上:“这支簪子上有你映雪楼的繁星标记,你又作何解释?”
☆、手足剑斗起争怨(下)
席乐婷这才想起自己所佩戴的饰物都被七珍司作过特殊烙印,刚才只顾着热心,眼下一时语结,索性挺起胸脯道:“是我放行的又怎样?既然他俩真心相爱,本宫就乐意成全有情人。”
“胡闹!你忘了魇城的规矩吗?”席嫣然朝侍卫们喝道,“把那对叛逃男女押入冬园刑室!”又道:“叶藏莺身为公主侍女,主子夜攀石崖不知劝离,按城规一并带去领笞刑。按规矩,小妹你要交出梅心令牌,罚在映雪楼中禁足十日。”
席乐婷霍然拔出佩剑,拦在叶藏莺身前,绷起脸道:“大姐,你让我领罚也罢;若迫害藏莺丫头,休怪我不客气了!”叶藏莺急忙道:“奴婢甘愿受罚,公主莫要伤了姐妹情谊!”
席嫣然轻哼一声,放下纱灯,亦拔出腰间长剑,道:“小妹想威胁我,不妨动作快点!”席乐婷只觉一团怒火自胸口直冲脑门,足尖一点,腕中剑如银龙摆尾般“嗖嗖”刺向席嫣然。席嫣然莲步轻移,沉着接招,舞袖回风。
剑锋交接鸣吟,两少女袅袅身影翩翩交错,出招却是毫不留情。剑风清啸,身形旋转间,激起地面层层雪雾。
藏在不远处的嬴逸翔不禁心想:“远远来看,席家姐妹的剑法虽不够凌厉,但虚实相变,容易迷惑敌手,莫非是魇城城主所创。”
袁芯竹则想:“人道‘世情薄似纸,人情淡如水’,这对同胞姊妹对剑时倒像仇雠一般。”
转瞬间过了十个回合,只听一声脆响,席乐婷的宝剑被高高挑起,插落三丈外的树下摇颤。席乐婷连退了好几步,捂着带血的虎口面色发白,席嫣然走近她道:“你服不服?”
席乐婷别过脸咬牙道:“不服!要不是嫡母偏心,让师父授艺时对我保留剑法,我未必会输给你!”席嫣然不理会她,对一旁侍从道:“将叶藏莺带走!”席乐婷上前伸臂拦道:“不许动她!”
突然眼前玉掌一晃。
“啪——!”
席乐婷捂着生疼的脸颊,眼中含泪,颤声道:“你,你敢打我?!”席嫣然声音冷如寒冰:“好让你清醒点。还不快点交出梅心令牌?!”
席乐婷不屑地掏出一枚红木令牌丢在地上,扭头就走,尚未走出几步,忽听侍卫失声道:“不好,他们服毒自杀了!”席嫣然转过身,不禁低呼一声。
只见被缚男女先后倒在地上,口中汩汩流出青黑的血,然而双双面容平静,嘴角微扬——显然他们事先将毒囊藏于口中,一旦事败,无惧共死。
叶藏莺掩口悲痛道:“小绡……”
“苇绡他们是你逼死的。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小心姻缘也招恶灵诅咒!”席乐婷斜睨着长姊,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厌憎,拾起宝剑和雪兰,径自跑了。
席嫣然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了两下,缓缓还剑入鞘,冷声命令侍从:“将苇绡与石斌的尸首带回云影天宫,叶藏莺则带去冬阁领板子。”
一行人提灯离开后不久,嬴逸翔他们才从树林后徐徐走出。袁芯竹望着地上的点点血迹,摇头道:“那对情侣真是可怜……你未来的夫人和小姨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嬴逸翔无奈一叹,转身返回树林。
他们沿着原路线返回遥星阁,嬴逸翔脑海中不断勾画着一些零碎的画面,当他们走下梅林小山坡时,忽然一个身影从岔路跌跌撞撞奔过来,差点与嬴逸翔相撞。
袁芯竹引燃纱灯,一看那人披着紫色大氅且满脸泪痕,惊道:“是星霓公主?”
席乐婷站稳身子后擦了擦泪水,耳畔珍珠大小的瓷耳坠还打着秋千,她望着他们,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嬴逸翔拱手道:“在下姓嬴名逸翔,来自东海言灵岛,这些天在魇城暂住。”
“言灵岛东溟教?”席乐婷打量着清英雅秀的男子,想了想,拍掌道,“两个月前在川江楼船用飞镖‘绮霏承宇’、击退一对江湖骗子夫妻的侠客,是不是你?”
袁芯竹一愣,见嬴逸翔微微点头,席乐婷欣喜道:“真的是你!上回公子不肯透露姓名,害得我无从查起。嬴——逸——翔,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她又凝眉想了想,脸色顿变:“难道,你就是要娶我长姐、入赘我们魇城的那个人?”
嬴逸翔点头道:“正是在下。”席乐婷忽觉心口骤然一痛,无法置信地望着他,半晌方呐呐道:“原来如此……抱歉,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她的左手紧握成拳,提剑疾步远去。
望着她迅速隐没于山下的背影,嬴逸翔纳闷了一下,又对袁芯竹道:“我们走吧。”
在寒鸿桥上,他们与散步的郁霓影和柳忞等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
方海望向嬴逸翔时,目光中带着警惕和疏离,而袁芯竹瞥了戴着半张面具的柳忞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颢清云甍,七星楼。
云甍圣君明照水正用一柄钥匙扭开德馨库铁门的铜锁。厚重的铁门滑向墙侧,踏入门槛后,里面还隔有一道石门,再将第二把和第三把钥匙分别插入墙壁内侧的左右锁眼,各旋转两圈后,石门缓缓抬升,里面飘来馥郁的幽芳。明照水取回钥匙,步入石门内。
这间石门内藏有她和先夫花费多年心血收集的名香原料,常见的有茉莉、沉香、龙脑香、甘松香、紫藤香和石蜜,成品可分为香丸、香篆、香膏以及香汤等香品。它们有各种用途,譬如有的是涂抹香,有的是美颜药,有的则是蚀骨□□。
明照水屏退仆人,只带了贴身剑婢玉蝉,她们来到巨大的墙柜前,将十数扇门一一打开,检查着成百上千的芳露瓶,瓶子造型各异,质地不同。明照水走到一处香水台上,旋转着台上的镜台,镜台下则藏用几瓶香露,这六瓶莲花底鹤颈的水晶瓶内盛放着盛放着靛蓝色的乳状香液,虽不像其他香瓶贴上或刻上标签,但明照水知道这就是生肌护颜的“朱颜芳景”。
朱颜芳景的配方极难得到,比方要尘封地下三十年以上的几滴山西桑落酒,作为外邦异宝进贡给帝王的黄色翡翠、南洋珍珠等,十余种材料齐全赶制的话得又耐心等上三年。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空的白瓷瓶以及一个小巧的水晶漏斗,拧开朱颜芳景的瓶盖,让玉蝉帮忙将靛蓝色的香液仔细倾倒进水晶空瓶。
“圣君每年都要取一次珍贵的朱颜芳景秘密卖给后宫的滕贵妃,非千金不换;除她之外,这香露也仅限于您和城主享用过,这次婚典赠给大公主作为贺礼,她收到后一定很高兴。”玉蝉微笑道。
“她素来喜爱茉莉香,不知是否能接纳‘朱颜芳景’的气味?滕贵妃上次被毒虫蛰伤,本座曾送她一瓶,但她没有再要第二瓶,你知道原因吗?”明照水举起香露瓶,轻轻压好软木塞。
玉蝉摇摇头:“属下愚钝。”
“因为她有贴身药师,必然知道此香露虽是名贵罕有,但使用多了会对其有依赖性,所以她再喜欢此露也不敢多用。其实我上回用朱颜芳景,已是五年前的事了,起因是手臂不慎划破。”
“难道出身世家的滕贵妃不知道生肌驻颜药的弊处吗?”
“知道又如何?但凡世间女子,几乎没有不珍视自己容颜的。滕贵妃因病消损了容颜,如果每年不搽用朱颜芳景,她的脸迟早会毁掉。现在她用了此种香露,只需在冬季两个月蒙上面纱,美人偶尔染恙,还能博得圣上的怜惜,何乐而不为?”明照水闻了闻瓶口,陶醉在奇妙的幽香中。
☆、冷窟迷影遗香踪(上)
(二十七)冷窟迷影遗香踪
翌日,映雪楼。
卧室里,席乐婷将暖腾腾的火炉移近下榻,亲自为挨了板子的侍女叶藏莺上棒疮药。她见叶藏莺脸色发白地咬着锦帕的样子着实可怜,安慰道:“你忍一会,马上就好了。”叶藏莺微微点头,无力道:“多谢二公主。”
席乐婷一边上药一边说:“你替本宫受罚,本宫铭记心上。她席嫣然虽猖狂一时,我席乐婷也不是任她折辱的下人,这笔账总有一天要讨回来。”叶藏莺一边咝声,一边劝道:“大公主虽然管治严苛,但绝非坏人,而且她是你的亲姐姐,请莫要再意气用事了。”
席乐婷气鼓鼓道:“哼!她每次向我施压和挑衅时,顾及过半点姐妹情谊了吗?况且,她还……”她一时哽住不语,叶藏莺奇道:“她还怎样?”
席乐婷秀目蒙雾,轻咬下唇,过了半晌,喃喃:“我昨晚才知道,楼船上救过我的那个人,居然……快成了我的姐夫,唉……”
叶藏莺吃了一惊:“您说的,可是这次招亲夺魁的嬴公子?”席乐婷无奈地点点头,简单叙述了相遇经过,叶藏莺劝道:“公主,世间事总有欲求不得和阴差阳错,你莫要难过。”
席乐婷黯然道:“本宫不是难过,只是气不过。论相貌、论诗书才艺,我并不逊于席嫣然多少。可怜我娘死得早,我爹长期不管事,大哥一直患有癔症,儿时的木师父也不告而别,谈得来的二哥离城学艺一连好几年。偌大魇城中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无论习武、茶艺、香道均无一流师父指导,才屡屡受气。”
席乐婷听乳母说过,她的生母三夫人秦绯本是前任城主即“云甍圣君”明照水的奉茶丫鬟,偶然被与正妻席紫凰关系疏远的千洌Ш粗校饺讼嗪煤螅匣宋舜蠓⒗做:迷诿髡账冂程嵘哒渌靖闭扑荆琶馊ソ斐鲼食堑男谭#婧蟊荒晌嗍遥上ё钪找虿蟮餮坏倍馈K栽谙宙玫哪谛模悦迳系耐庾婺该髡账顾阕鹬亍
叶藏莺一把握住席乐婷的左腕:“公主,奴婢会一直关心你,永远都对你不离不弃。”席乐婷哽咽道:“藏莺,你跟了本宫十年,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姐妹……”她擦擦夺眶欲出的泪水:“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体己钱,并从苇绡口中知道了一个重要秘密。你养好伤后,等哪一日瞅到机会,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叶藏莺大惊失色,捂住她的菱唇,望了望楼阁四周,才郑重道:“公主,这些话要烂在肚子里,别再提了。”席乐婷不觉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本宫说的是气话,本宫做不到?”
叶藏莺急切道:“就是因为奴婢知道您说得出做得到,才劝阻您不要冒险。且不说苇绡的悲剧,公主您常年深居魇城,外面的世道险恶,雪域之外的生活更为艰辛。难道你忘了川江船上和九霄山庄之事?”
席乐婷想起九霄山庄的那场刺杀和自己被推落柏家温泉的一连串窘事,心有余悸道:“你说得有理,可是人总要有些梦想追求吧。”心里却想:天籁司的前执令玉壶冰,不就是一个特例?
叶藏莺道:“公主,有句话说得好,‘欲至强,先示弱’,总有一天,您会让大公主她们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