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总管一抬手:“解开绳子,将她扶在椅子上。”钱玮虽狐疑,不得不遵从,同时道:“总管请小心。”
“嚓——”弹指间,曲总管如飞鹤般自首座腾身跃下,突如其来的掌风狠逼椅子上郁霓影面庞,郁霓影本能地紧握住扶手,同时猛一蹬足,连人带椅迅速平飞至后墙落地,潇洒避开一击,随即凌空向后翻越。曲总管移步换形,左掌变爪,抓向郁霓影的右上臂,郁霓影右臂后缩,左手五指并刀,削向对方咽喉,被对方右手二指夹住。
曲总管展颜道:“你果真是郁轩主。嗯,前一招 ‘雪余寒退’,你使得马马虎虎,但迎掌时用的‘击玉锵金’,你未能发挥极致,‘刀裁锦断’余力不足。观你气色,莫非是受了伤?”
“是的,霓影前些日子与人交手不慎,被迫服下□□。”郁霓影解释道。
曲总管走到郁霓影身旁,扣起她的左腕,郁霓影觉得一股浑厚之力从手脉流向心口,他皱眉道:“你刺杀柏椿龄后,遇到了东溟教的人?!”郁霓影颔首:“您猜得不错,此事说来话长。”遂简略道来。
曲总管听罢,将左拳放在唇下轻咳了两声,吩咐道,“钱玮,先带霓影去水医师那里瞧瞧。”
原来之前绮罗宫主暗召曲总管前来,要他严格监视宫外山岭各哨口,一旦发现异样的人闯入就诱敌处理。
“伤口不太深,服下我开的药煮水喝,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医馆内,一身灰袍的水医师对郁霓影温言道。她致谢道:“有劳水大夫。”
水医师压低声音道:“对了,上回在皓月轩冒充你行刺宫主的几个刺客,全都服毒自尽了。”郁霓影不禁痴了,紧张道:“师父他受伤了吗?”水医师点点头:“我替他诊治了一天一夜,他才醒来。”郁霓影急道:“请您告诉我刺杀事件的详情?”
她才知道前几日,有几个外人带着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潜入武陵源,为首者自称邱雪,师父为救假冒她的人,在女子引火自爆时受了伤。对方的头目留话说,解药只有用绮罗宫中的玄玥神珠交换。
但绮罗宫主喝退弟子莫要冒险追赶,并自行驱了毒,虽然水医师与曲管家等人劝说,但宫主坚决说玄玥神珠是本门至宝,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只能为本门上下疗伤解毒,不可交付外人,更不用说交给仇雠门派。
当天戌时,绮罗宫主命人召郁霓影去瑞叶斋。
斋内书桌前端坐着一个白袍人,他四十有余,星眸剑眉更衬得面容冷峻。郁霓影见到他,立即拱手朗声道:“弟子参见师父!”
绮罗宫主抬手示意她起身,望着一身水绿色衣衫的弟子,喉头微微动了动,和声道:“影儿平安回来就好,这一次任务辛苦你了。”
郁霓影面带愧色:“师父,您受伤的经过弟子都听说了。是我误中东溟教人埋伏,不能及时赶回绮罗宫,才酿成外敌入宫行刺……”
绮罗宫主道:“不用担心,本宫经常以身试毒,故而抵御□□的能力不同常人。现在把你从落崖后至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为师。”
郁霓影愧疚道:“那晚弟子与陆师妹等人刺杀柏椿龄后,却落单在外。详情如此……”郁霓影谈及自己被范启挟持到宝鼎山以躲避东溟教人的搜寻,后来陆续遇到温公子、炎溟使、乘轿落水的经过,但有意对师父隐瞒了从六壬盒内取宝图以及与故人柳忞重逢的事。
绮罗宫主沉默良久,方道:“你应师姐探得柏椿龄因重伤不治身亡,所以你这回行刺成功且化险为夷,虽然被人冒充身份刺杀为师,也非是你本意,所以过错可免。”
“谢师父宽恕。”郁霓影道,“请莫怪弟子多嘴,孙止水叔叔还落在魔教的炎溟使手中,此人一路上折磨我,在言语之间似乎很憎恨师父。”
绮罗宫主一皱眉:“炎溟使?他姓甚名谁,是什么样的人?”
郁霓影道:“我不知他的姓名。此人二十岁左右,颀长身材,修炼过邪术血燄功,弟子亲手看他以残忍的手段杀死门下叛徒。他称其师姑为雪圣女,还说她是,是被师父您害死的……”
绮罗宫主愣了一下,变色道:“雪圣女?她……死了?”郁霓影愣了一下,又点点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喃喃低语:“寒雪寂寥初散后,姮娥为谁赴今夕。”
郁霓影听他似在吟诗,忍不住试问道:“师父,您当真和……那个雪圣女有过交情?”
“多年前的一场冤孽而已。”绮罗宫主掩口轻咳几声,又说,“你遇到的炎溟使,大概是言灵岛嬴家的人,他一心要玄玥神珠,可能是为了复活雪圣女。其实,要想使人复生,玄玥珠可以做为药引,但关键的药剂九死还魂草,只有雪域魇城才拥有。”
郁霓影咬牙道:“此人年纪轻轻,却靠修炼那种邪功妖法提升功体,迟早作茧自缚,自取灭亡。可怜孙堂主仍落于敌手,不知他现在……”
绮罗宫主道:“关于解救孙止水之事,为师曾派人将数封信函多次送至东溟教在中原的分舵,希望嬴教主能交换两派的人质,可海岛上至今没有回音。”
郁霓影嘴角微微一颤,不再多言询问。
宫主从案几的木格内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黄白混色的药丸,交给她道:“你功体受损,别忘了继续服用赤金丹,说不定本宫近日还会有重任交予你。”
郁霓影收好赤金丹,深深一拜:“徒儿一定全力以赴。”
绮罗宫主望着有些憔悴的她,望向窗外,感叹道:“影儿,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回想你刚到绮罗宫时还很小,就生了一场病,很是惹人心疼。”
郁霓影目光渐渐迷蒙,想起当年初见寒英师姐的场景: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大师姐轻轻牵着她的手踏入蜻蛉居,对她道:“别拘束,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会有许多兄弟姐妹的。”
当她病体痊愈大半,搬入蝶轩时,新来的师妹陆依依虽然和自己一般大,却很懂得照顾人,还煮冰糖枇杷水一勺勺喂她喝。入夜后,她俩挤在床头,她向依依学玩折纸和翻绳游戏,依依则爱听她拍手唱歌、讲故事。
彼时自己的双手,如同白玉般洁净——还没有握住冰冷的刀剑,还不曾染上飞溅的鲜血……
郁霓影若有所思道:“那时弟子在夜里发烧做噩梦,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又听不懂湘地方言。师父让寒英、红簌、依依等师姐妹轮流照顾过我,我至今铭记在心。”
绮罗宫主亦想起往事,眼神亦变得柔和起来:“往事如烟。为师身为门主,虽然对弟子训练严苛,内心却早视你们为子女,一直关心和适度包容你们。你与为师相识是一场缘分,我不希望因为这次意外遇刺而隔阂了你我师徒情谊,希望你能够理解。”
郁霓影眼底泫然欲泣,颤声道:“徒儿为先前的惶恐而惭愧,多谢师父教诲。”
临走前,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桌案上有一张烫金花纹的红色信函,封面署名居然是“希望魇城”。
望着弟子如一枝新荷般飘然离开的绿色背影,绮罗宫主的目光渐渐悠远。
多年前的巫山岸小道上,自己背着琴盒牵马穿过红霞般的梅林时,迎面而过快马上的那一袭新绿、那一道鞭影、那险些坠落的琴盒、那勒马回首的清脆致歉声仍历历在目——如人初尝新醅绿酒,迄今沉醉其中。
可惜,她终究……不是那个她。
☆、金兰交契相抚慰(下)
回到蝶轩,细心的陆依依已煮好了半锅香甜可口的乳糜,郁霓影喝下一碗后,稍稍恢复了气力,方问起大师姐寒英的安危。她听依依说,寒师姐那晚顺着山藤落入悬崖下的深潭逃脱,幸而箭上无毒,她才松了一口气。
陆依依继续道:“后来大师姐联络五师兄他们搜山,半途遇到逃逸的岭南二鬼,岭南二鬼骗他们说你被东溟教人掳走。大师姐联络海港边的我派据点,又派六师姐、八师兄等人沿沅江追踪数日不果,只好率人回宫复命。”
郁霓影握拳捶了下床柱:“其实有一日我在舟上看到了六师姐他们,可恨我受人挟持,还差点溺死!”
“你也是身不由已。”陆依依按上郁霓影的手背,继续道,“后来大师姐主动在师父所居霜华斋前跪地待罪一个时辰,最后是竹聿、墨烟等师兄下跪求情,师父才容许二师姐扶着她回房。”
她双手合十,对着窗外:“我对着月神祈祷多日,好在你终于平安归来。”
“多谢你了。”郁霓影感慨道,“那日我落崖,不能怪寒英师姐。师父苛责于她,我也过意不去,想尽快探望一下她。”
陆依依道:“别担心。大师姐说,虽然师父对她严苛了些,却是想强调本门同舟共济之情义,她身为大弟子没能救护好师妹,理应承担主要责任。”
郁霓影淡淡一笑:“大师姐越发有首徒风范了。经过这次风波,不知兰郁园有没有受到牵连?”
陆依依道:“自然没有。行刺那日红簌师姐替你撑着茜香阁的表演。你失踪后数日,官府也没有真凭实据拿人,鲍妈妈还盼你回去弹琴吹笛呢。”郁霓影道:“也只能如此敷衍了。”
午后,郁霓影独自走到临溪的小树林边。此时林间阳光疏朗,木叶簌簌作响,高柳新蝉嘶叫,她走到一棵桑树下,十指紧扣树干,然后抬起右手,隔着袖子触摸到了右臂那处月牙形的凹疤,对自己轻声道:“你不是还要替爹娘完成心愿吗?等到你能彻底摆脱赤金丹,就可以履行诺言、毫无顾忌地离开这里了。”
郁霓影一路仔细环视四周,缓步走到溪水边,卷起袖袍蹲下,捡树枝在地上挖了一个较深的窄坑,然后从荷包内拿出一颗丸药,将它丢入土坑内,再用泥土草叶填平。
“第七颗了。”她在心里念叨,“这种药,只有让它随土而化才是最安全的方法。”她洗净手中泥沙,再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洗面颊,望见自己倒影里的头发有些松散。于是她拔下发钗、解开头绳,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木梳临水梳发。
“啪嗒!”木梳掉入清幽的溪水,浮摇几下,最终沉入水底沙砾间。
原来刚才她抬高左臂梳头时,手臂筋骨突然一痛——看来肩伤还未完全康复。
她垂臂去清凌凌的溪水中捞木梳,发现几只青虾在沙砾水草间游弋。
“爹,你看好多小蝌蚪,还有小青虾!”
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男子拿网兜蝌蚪的景象,一旁的小女孩兴奋地提着小竹筒叫喊。
故乡遥,何日归?郁霓影想到昔日的温馨一幕,胸膛随即加快起伏,星眸中的几滴清泪落入水面,荡起微小的涟漪。
既然止不住悲伤的回忆,就让眼泪融入溪水吧。
当郁霓影面前水中映出一个人影,她才如从迷梦中惊醒一般抬起头。
来人原来是陆依依,她说:“我等不见你来练剑,就四处找你。你为何躲在这里?哎呀,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郁霓影勉强笑道:“临水梳头时不小心掉了梳子,两眼都溅了溪水,真窘。待会你陪我去见大师姐好吗?”
陆依依点点头,说:“你的肩伤还未痊愈,我来帮你梳发。”郁霓影点点头。
陆依依解开郁霓影的头绳,将一头秀发披肩放下,梳匀后分两股编辫子,再绕成两个髻儿,满意道:“好啦。”
郁霓影之前有些出神,此刻对水一照,手摸发髻怔了怔,忙站起身喝道:“依依!谁让你替我梳这垂髫小儿的发式?!”陆依依则“咯咯”笑着跑开。
两个少女追逐着离开了小树林。
五日后,闭关结束的绮罗宫主将嫡传弟子召集至剑阁,将一封烫金花纹的红色信函递给曲管家,朗声道:“这是雪域希望魇城所寄,此武林组织鲜少主动与中原武林交流,为师期望能借助请柬的机会,派一些弟子带上礼物前往雪域。挽风,你给大家念一遍详细内容!”
曲挽风接过它,打开后扫视了几行字,目光随之一亮。
原来,位于昆仑群山东隅的希望魇城城主要为长女“鬘华公主”筹备选婿,是故广发武林请帖,诚邀四海之内三十岁以下的武学才俊前往魇城,但要求苛刻:每个门派最多派两人前往参赛,连同护卫或仆人三人以内。参赛时还要签下生死状,如果在比赛中受了重创,希望魇城概不负责。最终进入前四甲的,除了雀屏中选的那一位,城主会让其他几人在城中四殿收藏的珍宝、书籍、花药中自挑一份礼物带走,未入围的参赛者或访客可以自愿留下参与婚庆。
曲挽风读完请柬内容,首徒寒英不禁问道:“鬘华公主招婿,不知师父准备派哪些弟子去魇城参加比武招亲?”
绮罗宫主说:“赴希望魇城的目的是为了入围择宝物,入赘还在其次。魇城崇山峻岭上琪花瑶草丰富,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