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桃花雨下。有一两瓣花打着旋儿飘了进来,均息伸手,看那鲜妍脂感的花在掌心里明媚,低低叹了一声,“过矣。”
忽然有哀婉的笛音响起,清清袅袅,却催人泪下。
“流年诀?”均息淡淡闭了眸,“她终是会吹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嗯?”有男子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均息没有睁眼,他只是轻轻道,“我新煮了陈年的拂雪,可要饮一杯?”
来人翻身跳入屋里,“公子好雅兴。”
均息抬眸,“下次再跳进来就砍了你的脚。”
来人尴尬笑笑,“这是何意?”
“你踩到我了。”
来人惊弹开来,赔着笑,“哎呀呀,公子赎罪啊,在下并非有意为之,还望公子海涵!”
均息转身,“喝茶。”
来人:“……”
均息执起紫砂壶,只一倾斜,青色的茶水便注入了雕着古朴花纹的杯盏,清香四溢。
来人放下纸扇,“啧啧啧,好茶啊,只是这茶师的茶艺貌似不怎么样。”
均息瞥了他一眼,“再啰嗦就回去。”
“均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男子扶额苦恼道,“你以前是这样的么,是么,不是么,是的……”
均息手一抖,杯中茶水泼了男子一身。
男子疑惑地看着他。
均息淡淡抬眼,“是我疏忽了。”
男子语塞,半晌乃平静而怨毒的道,“你狠。”
均息从他衣襟上取下一朵茶花,“我狠?若是我狠,只怕就不止你这衣襟上有茶叶了。”
男子磨牙霍霍,“好!均息,今日是我败给你了!”
“你从未胜过。”
男子压住了怨怼,笑道,“公子均息又岂会输给在下?”
“听。”
“什么?”
均息淡淡道,“这一曲流年诀就快要结束了。”
“那很好啊,”男子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她便会被笛音送回长安,从此华胥,再不过问长安之事。”
均息没有接话,他翻转着茶盏,目光平静冷寂。
流年诀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音符没有吹出。
均息蓦然起身。
花葬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到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什么鬼……咦,貌似是一群人……她可不知道均息的府上会容忍这么多人的存在……
身板下冰冰凉凉,而且硌得慌。
这感觉……
花葬猛然坐起,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如此繁华,重楼浩殿,不正是长安?
……是流年诀?
她的意识很模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吹响那支曲子后发生了什么,最糟糕地是,当她意识到她如今身在长安时,她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之前那些关于华胥的记忆,全部消失。
花葬呆呆地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长安的街道上,而且似乎她有点小小的健忘了。
呼——她不管了,她现在只想回家,不过目前的问题是,如何从这一堵人墙里逃出去才不会让人家把她当做是病人。
正思忖着对策,就听见冷冷的一个声音传来,“让开。”
花葬不由打了个冷颤,她可没跟什么人结仇。
人群被那冷冽的声音一吓,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一个紫衣黑发的女子进了来,目光冰冷。
花葬虎躯再次一震。
这画风,不对啊!
女子盯着她,冷冷道,“你终究是回来了。”
花葬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这位姐姐,……呃……请问我认识你么?”
女子冷淡一笑,“你可还记得未央街?”
花葬仍是疑惑地看着她,“这位姐姐,我家便在未央街,虽然我爹娘都不在了,但那还是我家,我又怎会不记得?”
女子勾唇,“是么,不过如今的长安,还有未央街的存在么?”
花葬心猛然一沉,“什么?”
“早在二十年前,未央街,就没有了。”
花葬还想再问什么,可是,紫衣女子早已消失,不仅是紫衣女子,就连她面前那些人,包括整座繁华的长安,都消失了。
花葬的背上沁出了冷汗。
四周沉入了夜色之中,空中忽然落雪,几乎是瞬间,天地间便已白茫茫一片。
景物再次清晰了起来,是长安城的夜景。
花葬还未反应过来,便差点背过气去。
在昏暗的街道上,有一个裹着蓑衣的小孩在缓慢地前行着,她步伐艰难,似乎每走一步便会被冰雪粘住鞋子,风灯在她走过的路上明明暗暗着。说不出的诡异。
花葬呆呆地盯着那个小孩,她看到小孩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雅致的宅子,青灯纸笼,飞檐铜铃。
朱红色的门缓缓打开,她看到小孩怔怔地走了进去,她想叫住那个小孩,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孩的蓑衣终于消失在了门内,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闭合,屋檐下的青灯瞬间熄灭,只有铜铃还在冷风里瑟瑟响着。
花葬的心口忽然传来撕裂般的痛觉,她用手绞着胸前的衣服,眉头痛苦地紧皱。
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她有点记不起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不过那样的熟悉,就像是前世在三生石上刻下的誓约,而这样的陌生,又像是在奈何桥上喝下了遗忘。
有一道低沉温柔的呼唤从心湖底传来:
“花葬。”
这样的呼唤,这样的温柔,放佛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
飞雪骤停,古宅消失了,长安城也消失了,只有无数的红花突然在无边的夜色里绽放,那样的红色,竟像是火照之路,血光接天。
花葬痛苦地躺倒在红花丛中,心口处传来剑锋刺入的痛感。
她听到有人声音清浅,魅惑,残忍,“只有你死了,你才能再次见到我。”
她忽然抬眸,怆然泣下,“薄情……”
天地逐渐清明。
花葬再次醒来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悲悯地看着她。
“你是谁?”
老婆婆温和地笑道,“姑娘醒了?这里是长安城啊,姑娘晕倒在了一条废弃的小道上,我们家老头子赌钱输了,被人家追,逃到了那荒弃小道,这才发现姑娘。”
花葬想不起任何事情,只是听这婆婆说此地为长安,不由心中一痛,皱了皱眉。
“姑娘,还好吧?”老婆婆关切地问道。
花葬摇摇头,“多谢婆婆救命之恩,婆婆大恩大德,花葬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也必将偿还婆婆今日之恩。”
老婆婆目光宽厚,“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姑娘再莫轻易地将来世许出啊。”
“婆婆何出此言?”花葬有点诧异。
老婆婆目光有些悠远起来,她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什么来,“姑娘可知,这人活在世间,云泥繁华,全都看遍,如此归去,又何必有所眷恋。人间温暖啊,灵魂踏上黄泉路时,便会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本来前生已经看遍人间流年,既然如此,又何苦执着前尘不愿轮回?过了奈何,饮了遗忘,在三生石前回眸前世的容颜,登上望乡台诀别前世的故园,再入六道轮回,亦是天命。若是如姑娘这般许下来世,亡灵又该背负多重的执念?只为了未了的愿啊,前生之思,后世之念,都把它牢牢地束缚,这样的话,它又怎能心无杂念地转世?”
花葬似懂非懂,“所以说,执念太深,是不好的么?”
“世间执念害人,”老婆婆重重叹气,“生生断了亡魂转生的机会啊,有多少亡魂因为不愿忘记而投入弱水,最后只落的灰飞烟灭的下场啊,冤孽啊……”
花葬想了想,轻轻道,“所以说,人活着时,执念害人,人死了,便会阻碍亡魂转生?”
老婆婆不再答话,摇着头起身,口中絮絮叨叨着。
花葬默默看向窗外,长安城一如既往地繁华。
她突然问道,“婆婆,你知道未央街么?”
老婆婆回过身来,“没有了!早在二十年前,未央街就废弃了!”
“怎么会!它那么繁华!”花葬一时着急竟大喊了出来。
老婆婆摆手,“姑娘可别不信,二十年前,长安发生了很离奇的事啊,尤其是未央街,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啧啧,造孽啊。”
花葬迟疑了下,二十年前,那不正是爹娘去世那一年么?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爹娘去世那一夜她还在未央街上行走,又怎么会……
她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裹着蓑衣走在未央街上,进到了一所宅子,见到了那个人。
她的心口处再次疼痛起来,她知道她昏迷中看到的那个小孩就是她自己。
老婆婆见她皱眉,忙端上热茶,“姑娘,莫要伤了身子。对了,姑娘问老身未央街,难道姑娘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地便是已废弃的未央街么。”顿了一下又道,“唉,老身糊涂了,那未央街已废弃二十年,姑娘又岂能认出来?”
花葬呼吸微滞,不对,既然未央街已荒弃二十年,那么她被那人遣回长安时,又怎会不知?为何她从未听任何人说起?即使是她从那个地方回来后再未回去过未央街,她也不可能不在十年的时间里听起老人们谈起未央街,更何况,这位婆婆还说二十年前未央街发生了很怪异的事。
不对,花葬摇头,既然未央街二十年前已废弃,那么出现在未央街的那座宅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当时雪太大,那座宅子根本不在未央街,而只是她冻得麻木了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安城其他地方?那么,她在那座宅子里呆了那么久,为何从未听那人提起过那是何地?
花葬瞳孔骤然紧缩。
她想起了那人说:
因为这里,不是人间。
是因为那座宅子,并不在未央街么?或者说不在长安城里么?那人是这个意思么?
其实要到多年后,她才会恍然大悟不在长安与不是长安的区别,只是那时候,事情已变迁了太多太多。
她觉得是时候回那条废弃的街道找找那座宅子的遗迹了,这样一来,问题就明朗了。
她决定立即动身。
辞别老人后,她踏上了记忆中的路线。
她不知,在老人的身后,背光立着一个紫衣的女子。
有淡淡而又冷寂的话语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花葬,这一别,是永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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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分割线君,咳咳,马上就能见到彼岸悲伤温柔残忍的美男子我的口水流出来了啊喂,不过……均息要和大家说拜拜了,不过我可能有时会拉他出来友情客串一下= ̄ω ̄=债见。7
☆、第六章:故迹难寻
六°故迹难寻
紫衣女子冷淡的声音传了来,“这也是他的安排?”
老婆婆没有答话,只是侍弄着手中花草。
“果真是这样啊。”半晌,淡然而悠长的声音从帷幕后响起。
有红花瞬间艳烈在女子的裙角。
“紫衣,你可知你这样,他日也必会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女子冷而淡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生生世世轮回么?那样也好。”
——至少不用承受这永生的寂寞。
老婆婆重重叹气,“你和他一样。”
“是么,”紫衣依然冷定,“可我与他,注定也只是平行的罢。”
“你能明白这点,未尝不是好事。”
“最好永生不会懂得呵。”女子冷淡的话语里夹杂了细微的感叹。
终究是执念害人。
而世人仍似飞蛾扑火,盲眼贪光。
所以最后即使灰飞烟灭,也察觉到了刹那的温暖么。
彼岸的男子微笑着。
短布褐衣的女子贼兮兮地行走在野草丛生的小道上,额发下墨色的双眸滴溜溜地乱转着,生怕会有什么人突然过来。
她是要去打劫么……
花葬直了直酸痛的腰,抱怨道,“我是天生找虐么?这荒郊野外的,我来干啥?咦——对哦,荒郊野外,又没有人,我这么紧张是干啥?”
长长舒了口气,花葬大摇大摆地横行在废弃的小路上,一边用锐利的双眼扫视着路旁的残砖乱瓦。
如此行走了几十丈,花葬的脚步猛地一滞。
她没有找到那座宅子。
不是宅子已废弃,而是从她所站之地往前延伸,路两旁全是青色的琉璃灯,正如她记忆中那座宅子里的那些灯盏。
那些青灯就那样安静而诡异地置放在昔日的未央街上,花葬找不到任何房屋的旧迹。
只有青灯,甚至连野草都没有,更别提砖瓦。
花葬的呼吸困难起来。
诡异,太诡异了。
如果这果真是已废弃的未央街,那么,那些青灯如何解释?更何况曾那么繁华的未央街上,那么多楼阁亭台,即使荒弃,又怎会不留一丝痕迹?
一种凉意由脚底升起,直达心间。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甘。
疯了般的跑在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