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是没有动静,五条垂落的金索贯穿他的身体,死死钉住了他。
自从三天前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以来,那个曾经令天下闻声色变的绝顶杀手一直沉默着,任剧毒悄然侵蚀身体,不发一言。
妙水不由有些气不顺:自从教王把瞳交由自己发落以来,她就有了打算——
她想问出那颗龙血珠,在叛变失败后去了哪里!
自从妙火死后,便只有她和瞳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那是天地间唯一可以置教王于死地的剧毒——如果能拿到手的话……
然而无论怎样严刑拷打,瞳却一直缄口不言。
修罗场里出来的人,对于痛苦的忍耐力是惊人的。但这个程度的忍耐力,简直已经超出了人的极限。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七星海棠的毒侵蚀得太快,不等将瞳的记忆全部洗去,就已先将他的身体麻痹了——
不然的话,血肉之躯又怎能承受种种酷刑至此?
“那么,这个呢?”啪的一声,又一个东西被扔了过来,“那个女医者冒犯了教王,被砍下了头——你还记得她是谁吧?”
瞳霍然抬起头来,那双几近失明的眼里瞬间放出了雪亮的光!
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摸索那颗被扔过来的头颅。金索在瞬间全数绷紧,勒入他的肌肤,原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度迸裂出鲜血。
然而,手指触摸到的,却是一颗长满络腮胡子的男子头颅!
“哈哈哈哈……”妙水仰头大笑,“那是妙火的头——看把你吓的!”
仿佛被击中了要害。瞳不再回答,颓然坐倒,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无力和恐惧。脑海里一切都在逐步地淡去,那种诅咒一样的剧毒正在一分一分侵蚀他的神志,将他所有的记忆都消除干净——比如昔日在修罗场的种种,比如多年来纵横西域刺杀的经历。
然而,那个女子的影子却仿佛深刻入骨,至死难忘。
“你不想看她死,对吧?”妙水眼里充满了获胜的得意,开口,“你也清楚那个女医者上山容易下山难吧?她已经触怒了教王,迟早会被砍下头来!呵呵……瞳,那可都是因为你啊。”
瞳的肩背蓦然一震,血珠从伤口瞬地滴落。
“妙水,”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为受刑而嘶哑,“我们,交换条件。”
“嗯?”妙水笑了,贴近铁笼,低声说,“怎么,你终于肯招出那颗龙血珠的下落了?”
“说吧,你要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快些解脱?还是保命?”
“你让她平安回去,我就告诉你龙血珠的下落。”瞳只是垂下了眼睛,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你,也想拿它来毒杀教王——不是吗?”
“呵,”妙水身子一震,仿佛有些惊诧,转瞬笑了起来,恶狠狠地拉紧了他颈中的链子,“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来跟我耍聪明?猜到了我的计划,只会死得更快!”
然而下一瞬,她又娇笑起来:“好吧,我答应你……我要她的命有什么用呢?我要的只是教王的脑袋。当然——你,也不能留。可别想我会饶了你的命。”
瞳表情漠然——自从知道中的是七星海棠之毒后,他就没想过还能活下去。
“龙血珠已经被我捏为粉末,抹在了沥血剑上——”他合起了眼睛,低声说出最后的秘密,“要杀教王,必须先拿到这把剑。”
“……”妙水呼吸为之一窒,喃喃着,“难怪遍搜不见。原来如此!”
她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信守诺言——毕竟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也没任何意义。”顿了顿,妙水脸上却浮出了难以掩饰的妒忌:“只是没料到你和妙风这两个无情之人,居然不约而同地拼死保她,可真让人惊奇啊!那个薛谷主,难道有什么魔力吗?”
“妙风?”瞳微微一惊。
那个毫无感情的微笑假面人,为什么也要保薛紫夜?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的薛谷主呢,”妙水娇笑起来,“托了她的福,沐春风心法被破了,最棘手的妙风已然不足为惧。妙空是个不管事的主儿,明力死了,妙火死了,你废了——剩下的事,真是轻松许多。”
瞳一惊抬头——沐春风心法被破了?
多年的同僚,他自然知道沐春风之术的厉害。而妙风之所以能修习这一心法,也是因为他有着极其简单纯净的心态,除了教王安危之外心无旁骛,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无懈可击的气势。
然而,如今居然有人破除了这样无想无念的空明状态!
她……是怎样击破了那个心如止水的妙风?
昆仑绝顶上,最高处的天国乐园里繁花盛开,金碧辉煌。
这个乐园是大光明宫里最奢华销魂的所在,令所有去过的人都流连忘返。即便是修罗场里的顶尖杀手,也只有在立了大功后才能进来获取片刻的销魂。
那是一个琉璃宝石铸成的世界,超出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想象:黄金八宝树,翡翠碧玉泉,到处流淌着甘美的酒、醇香的奶、芬芳的蜜,林间有永不凋谢的宝石花朵,在泉水树林之间,无数珍奇鸟儿歌唱,见所未见的异兽徜徉。泉边、林间、迷楼里,来往的都是美丽的少女和俊秀的童子,向每一个来客微笑,温柔地满足他们每一个要求。
“薛谷主,可住得习惯?”琼玉楼阁中,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降临,询问出神的贵客。
室内炉火熊熊,温暖和煦,令人完全感觉不到外面是冰天雪地。薛紫夜正有些蒙欲睡,听得声音,霍然睁开了眼睛——
“是你?”她看到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妙风无言躬身,迅速地在其中捕捉到了种种情绪,而其中有一种是愤怒和鄙夷。看来,
对于医者而言,凶手是永远不受欢迎的。
“薛谷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属下将前来接谷主前去密室为教王诊病。”他微微躬身。
“明介呢?”薛紫夜反问,站了起来,“我要见他。”
“在教王病情未好之前,谷主不能见瞳。”妙风淡然回答,回身准备出门,然而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倾,幸亏及时伸手抓住了门框。
薛紫夜微微一怔,低头的瞬间,她看到了门槛上滴落的连串殷红色血迹。
“妙风!”她脱口惊呼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扳住了他的肩头,“让我看看!”
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事,薛谷主不必费神。”
“胡说!”一搭脉搏,她不由惊怒交集,“你旧伤没好,怎么又新受了伤?快过来让我看看!”
妙风站着没有动,却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仿佛都有各自的坚持。
雪在一片一片地飘落,落满他的肩头。肩上那只手却温暖而执著,从来都不肯放弃任何一条性命。他站在门口,仰望着昆仑绝顶上翩然而落的白雪,心里的寒意和肩头的暖意如冰火交煎 :如果……如果她知道铸下当年血案的凶手是谁,会不会松开这只手呢?
“喀喀,喀喀!”然而只是僵持了短短片刻,背后却传来薛紫夜剧烈的咳嗽声。
昆仑山顶的寒气侵入,站在门口只是片刻,她身体已然抵受不住。
“快回房里去!”他脱口惊呼,回身抓住了肩膀上那只发抖的手。
“好啊。”她却是狡黠地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拖,仿佛诡计得逞,“不过,你也得进来。”
室内药香馥郁,温暖和煦,薛紫夜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谁下的手?”看着外袍下的伤,轻声喃喃,“是谁下的手!这么狠!”
妙风的背上布满了淤伤,颜色暗红,纵横交错,每一条都有一寸宽、一尺许长。虽然没有肿起,然而一摸便知道是极厉害的:虽然表皮不破损,可内腑却已然受伤。
她轻轻移动手指,妙风没有出声,肩背肌肉却止不住地颤动。
“这是金杖的伤!”她蓦然认了出来,“是教王那个混账打了你?”
妙风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他凭什么打你!”薛紫夜气愤不已,一边找药,一边痛骂,“你那么听话,把他当成神来膜拜,他凭什么打你!简直是条疯狗——”
话音未落,一只手指忽然点在了她的咽喉上。
“即便是贵客,也不能对教王无礼。”妙风闪转过身,静静开口,手指停在薛紫夜喉头。
“你……”她愕然望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居然还替他说话。”
顿了顿,女医者眼里忽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是想救你啊……你怎么总是这样?”
他的手指停在那里,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和声带微微的震动,心里忽然有一种隐秘的留恋,竟不舍得就此放手。停了片刻,他笑了一笑,移开了手指:“教王惩罚在下,自有他的原因,而在下亦甘心受刑。”
他也不等药涂完便站起了身:“薛谷主,我说过了,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费神。”
薛紫夜怔怔地看着他站起,扯过外袍覆上,径自走出门外。
“雅弥!”她踉跄着追到了门边,唤着他的名字,“雅弥!”
然而大光明宫的妙风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雪花如同精灵一样扑落到肩头,顽皮而轻巧,冰冷地吻着他的额头。妙风低头走着,压制着体内不停翻涌的血气,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是的,也该结束了。等明日送她去见了教王,治好了教王的病,就该早早地送她下山离去,免得多生枝节。
他既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为保住她而忤逆了教王。他只求她能平安地离开,重新回到药师谷过平静的生活——她还能救回无数条生命,就如他还会葬送无数条一样。
她这样的人,原本也和自己不是属于同一世界。
“我想救你啊……”她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如此的悲哀而无奈,蕴涵着他生命中从未遇到过的温暖。她对他伸出了手,试图将他从血池里拉上来。但他却永远无法接触到那只纯白的手了……
十二年前那一夜的血色,已然将他彻底淹没。
暮色笼罩了雪域绝顶,无数的玉树琼花都黯淡了下去,逐渐隐没。
薛紫夜独自一人坐在温暖馥郁的室内,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怔怔地出神。
明日,便要去给那个教王看诊了……将要用这一双手,把那个恶魔的性命挽救回来。然后,他便可以再度称霸西域,将一个又一个少年培养为冷血杀手,将一个又一个敌手的头颅摘下。
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极自私懦弱的人吧?
为了保住唯一的亲人,竟肯救一个恶魔的性命!
她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望着自己的手心,据说那里蕴涵了人一生的命运——她的掌纹非常奇怪,五指都是涡纹,掌心的纹路深而乱,三条线合拢在一起,狠狠地划过整个手掌。
她沉迷于那些象征命运的涡流中,看得出神,没有觉察门口一个人已悄然出现。
“薛谷主,”蓝衫女子等待了片刻,终于盈盈开口,“想看手相吗?”
“妙水使?”薛紫夜一惊,看到门口抱剑而立的女子。
这个妙水,虽然只在桥上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靡靡气息,散发着甜香,妖媚入骨——她一眼看去便心里明白,这个女人,多半是修习过媚术。
“我看薛谷主这手相,可是大为难解。”妙水径自走入,笑吟吟坐下,捉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你看,这是‘断掌’——有这样手相的人虽然聪明绝伦,但脾气过于倔犟,一生跌宕起伏,往往身不由己。”
薛紫夜望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个女子想说什么,目光落到妙水怀里的剑上,猛地一震:这,分明是瞳以前的佩剑沥血!
“薛谷主,你的宿命线不错,虽然中途断裂,但旁有细支接上,可见曾死里逃生。”这个来自波斯的女人仿佛忽然成了一个女巫,微笑着,“智慧线也非常好,敏锐而坚强,凡事有主见。但是,即便是聪明绝伦,却难以成为贤妻良母呢。”
妙水细细端详她的手,唇角噙着笑意,轻声曼语:“可惜,姻缘线却不好。如此纠缠难解,必然要屡次面临艰难选择——薛谷主,你是有福之人,一生将遇到诸多不错的男子。只不过……”
她抬起头来,对着薛紫夜笑了一笑,轻声道:“只不过横纹太多,险象环生,所求多半终究成空。”
薛紫夜蹙起了眉头,蓦然抽回了手。
“妙水使,何必交浅言深。”她站起了身,隐隐不悦,“时间不早,我要休息了。”
听得这样的逐客令,妙水却没有动,低了头,忽地一笑:“薛谷主早早休息,是为了养足精神明日好为教王看诊吗?”
“不错。”薛紫夜冷冷道——这一下,这个女人该告退了吧?
“薛谷主医术绝伦,自然手到病除——只不过……”然而妙水却抬起头望着她,莫测地一笑,一字一句吐出轻而冷的话:
“救了教王,只怕对不起当年惨死的摩迦全族吧?”
“什么!”薛紫夜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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