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客厅桌上放着一大摞时装袋,意大利波尔维斯特牌西装,还有皮鞋。张姨还没睡,看崔钧毅和张梅一起回来,关了电视道:“一个女人送来的。”
崔钧毅摸不着头脑,是邢姐?他问:“是什么人啊?长什么样?”
“我哪里知道?应该问你啊!你倒问起我来了。”
张姨一边回答一边跟着张梅进了洗手间。张梅赌着气进门,甩掉了皮鞋,大喊晦气!她边摘发夹,边进了洗手间。洗手间门关上了,母女两个人在里面嘀咕,先是张姨的声音:“你个死小人!”接着是张梅的声音:“哎呀!妈——”声调拉得老长,显然不耐烦。
崔钧毅不好再听人家母女说话,便一个人回房间睡了。好一会儿,张姨来喊,说洗手间空了,可以用了。但是,崔钧毅已经睡了,他不想爬起来梳洗,张姨以为他没有听见,推门看了一下,见他睡了,嘟囔一句“到底是乡下人,水也不用就睡觉”,然后轻轻掩上门。崔钧毅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也不计较张姨的嘟囔。张姨内里有善良女人的种种好处,细腻、温暖等等,都是不缺的,但是也有上海女人的坏处,骨子里怎么也不把外地人当人。在她看来,除了上海人是文明人,其他人都是野蛮人,除了上海是“城里”,其他都是乡下。
星期天一大早,崔钧毅不愿面对张姨母女两个。老实说,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张梅作得要命,上海女孩不好对付,还是躲着点算了。再说张姨又不乐意他和张梅相处,平时他和张姨两个人还是挺惬意的,张梅一掺和,事儿就头疼。
崔钧毅早早起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来到五原路口,看老范正哭丧着脸坐在那里,原来他受了黑心批发商的骗,到手的香蕉都是过熟的,香蕉皮上有黑色斑点,卖不出去。老范是中午卖盒饭,为附近工地和办公室里的小白领服务;傍晚卖水果,为下班回家路过的人服务;晚上卖大排档,为出来消夜纳凉的服务,一天忙到晚。星期天,没有盒饭生意,就做一天水果。
崔钧毅笑他:你那么会算命,怎么不给自己算算?干吗成天做这个生意?累都累死了。
老范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认命和躲命,你是不认命,挑战命运的啊!
崔钧毅仔细看了看那批香蕉,香蕉没有烂,只是皮上有斑点。因为过熟,那些香蕉还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崔钧毅找来一块硬纸板,用粉笔在上面写上“马来西亚斑点西施香蕉,新品种、新口味”。他拖着范建华来到淮海路上,摆出广告牌,要范建华大胆提价卖。不仅不降价还提价,范建华乐了,开价三块五一斤,没想到过路的人还真认他的“马来香蕉”,没个把钟头,就卖光了。
回来的路上,范建华挑了一张20元的票子给崔钧毅,崔钧毅推开他的手,崔钧毅说:“不要。”
范建华也不硬给:“看得出来,你是穷人有富贵志,不爱小钱,将来你会有大钱的。”
崔钧毅心里一动,抬眼看看范建华:“算了!你也别埋汰我啦。要是我真挣了大钱,我一定带上你,让你觉得交我这个朋友没错!”
范建华认真地说:“你是少有的那种对小钱不感兴趣的‘穷人’,不容易,这是富贵相!说不定,哪天我借你发财!”
崔钧毅心想,这个老范,说话倒是很有意思,神神道道的,可是,自己哪里就能发大财呢?一路走着,崔钧毅心里又难受起来。“你真会算命?”
范建华说:“我学道家!真学!我是想通了很多问题的。”
张梅一早起来没看见崔钧毅,气更大了。她一个人在家里洗头,要把昨天做的发型洗掉。发型师给她头上上了太多的发胶,头发一根根支棱着,整晚上头上粘乎乎的,难受。她有点后悔昨天花那个钱、那个时间去做那个不伦不类的发型。张姨和她搭话,她也不理。一个人洗完了头,要出门。张姨问她去什么地方,她不说,弄得张姨也不开心了。张姨想不通,一个崔钧毅能让张梅生这么大气?我看你是生小崔的气。一个上海姑娘,生外地人的气,值得吗?张梅顶嘴,我怎么不能生气啦?你不是对他比对我还好?张姨一听这话就更不乐意了,我对他好,是房东对房客好,你对他恐怕就没理由了!说完了,自己又觉得没意思,这个时候张梅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都觉得憋闷,一个穷小子,犯得着?过了一会儿,张姨又开始嘟囔,张梅心烦,出门去了。
11点左右,周妮来找崔钧毅。张姨没好气地说:“这里没有叫崔钧毅的人。”
周妮也逗:“那这里有叫张梅的吗?”
张姨更生气了:“这里没有崔钧毅,更没有张梅!”崔钧毅坐在石阶边沿上,身后是游泳馆高大的廊柱,阳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一群女生路过,里面有张梅,奇怪的是张梅竟然穿的是透明的裙子。他大声喊:“张梅!张梅!”张梅却不理他。这时,后面一个男生追上去,挽住了张梅,崔钧毅再仔细看,那个男生竟然是卢平!崔钧毅正想过去把卢平拉回来,电话铃声响了,原来是一场梦。
崔钧毅爬起来,冲到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邢姐打来的,问他衣服合不合身。崔钧毅点头说挺合身的,其实他还没有试。电话那头说:“合身就好!”突然想到邢姐其实不用对他这么好,他哪里有必要穿这么好的衣服。他说道:“邢姐,你不用买这些的。”邢姐说:“那是你上次帮忙的报酬!”
通话的当口,崔钧毅眼睛落在洗手间,看见张姨没有关门,坐在座便器上,白嫩的臀部和小腹特别晃眼。崔钧毅耳根不觉发起烧,又想起自己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连忙支支吾吾地挂了电话。回到房间,崔钧毅听外头没有动静了,才起来梳洗。
秋天了,屋外的梧桐叶已经有些要谢幕的样子。天气还热,不过,已经可以穿衬衫、打领带了。今天是星期一,崔钧毅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崔钧毅对着镜子回忆大学时候学的领带打法,反复试,还是打不起来。客厅里张姨看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怎么这么笨,连个领带也打不来。张姨过来重新理顺了领带,竖起崔钧毅的衣领,打完结,一边收,一边问他紧不紧。卫生间很小,张姨挤进来,几乎是贴在崔钧毅身上了。崔钧毅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他几乎摇晃起来,张姨闪开身,拧了一下他的耳朵,看你个出息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崔钧毅问张姨武琼斯给他的那个问题,只能进屋一次,怎么能区分三只开关和三只灯的对应关系?张姨说,不用进屋,从窗户里看。
崔钧毅摇摇头,不相信答案会这么简单。
到公司后,崔钧毅先见了武琼斯。武琼斯并没有忘记他,他从大班椅上起身,一把握住崔钧毅的手,“崔钧毅!聪明小伙,好好干,咱们干大事儿!”他的手劲儿很大,握得崔钧毅生疼,但他又不能缩手。
崔钧毅觉得在武琼斯面前矮了半截,他被武琼斯的气势给镇住了。
说话间,吴单走了进来。武琼斯把崔钧毅介绍给吴单,让吴单带崔钧毅参观公司,然后去培训部注册。武琼斯对崔钧毅说,吴主任是我们这儿的头号操盘手,你好好跟他学。吴单说公司培训20个人,最后只会录取5 到10个,所以,进来受训,还不能说就是公司员工了。崔钧毅说,只要给我学习机会,我就一定能胜出。吴单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武总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我也不喜欢。崔钧毅听了点头,一时间没有话说,心里沉重起来,早上的好心情好像要褪去了。
培训课安排得很紧,崔钧毅又是中间插入的,进去后一时怎么也摸不着门路。
同学中竟然有张梅,崔钧毅大吃一惊。这个鬼丫头,果然厉害,神不知鬼不觉,就进来了,而且还抢在他头里。她是怎么进来的呢?怎么一点也没有告诉他?
同学中,也不尽是不好玩的人,有个叫申江的,特别有意思。这个人以前是学计算机的,对计算机程序设计很有一套。崔钧毅是学数学的,凡事喜欢用数学模型来解决。这很合申江的胃口,两人经常聊天,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过了一个月,公司给每人开了a 股账号,让大家自费炒股。培训结束的时候,炒股成绩作为考核标准。崔钧毅非常烦恼,他没有本金,范建华听说了,立即凑了2000送来,说这是帮他的,不要还。
隔几天,吴单的助手小海来找崔钧毅,问他:“为什么你账户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武总和吴经理都觉得奇怪呢!”
崔钧毅犹豫着回答道:“我还没有想好买什么股票。”
小海关切地说:“哥们儿,是不是没有钱?我可以借给你!”
崔钧毅鼓起勇气:“不是。现在是单边下跌市,这样的市场最好的方法是远离,我估计我们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亏本。我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胜出。”
小海笑着说:“有头脑,不过这也是冒险!”
崔钧毅:“这事儿,你可得为我保密啊。”
小海:“放心,我不会说的。做股票的都知道:操作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
一会儿,武总秘书曾辉玲来找崔钧毅,说武总找他。崔钧毅想,这个小海,肯定把他的操作秘密汇报给武总了。他闷头跟着曾辉玲去见武总,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武总交代。
见了武总,他刚要说话,吴单进来了。他走近武琼斯办公室,递上一摞文件:“武总,北海发展的这批款子到期了,您看,是不是还款?”
武琼斯抬起头:“还?马上要去西藏了,西藏金珠,还要不要?”
吴单小声道:“北海发展的黄总可是个讲义气的人,我们要好好感激人家啊。这笔款子救过我们的命!”
武琼斯摆摆手,站起来:“知道!再拖半个月吧,打完西藏金珠,就还!”
吴单跟进一步:“武总,还是先还吧,黄总那里恐怕顶不住……”
武琼斯不耐烦了,他提高了声调,“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说着他转身走到屏风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和了一下语调,“老吴,我知道你和黄总的感情,我和黄总的感情也很深,等我们从西藏回来,一定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资金紧啊!全在696 国债里,今年是挣了一点钱,可去年的亏还没有堵上啊!”
吴单不说话,武琼斯又接着说:“西藏回来,你陪我去一趟吧。你安排,我去向黄总请罪!这个给你,去吧,安排明天的会,准备西藏战役!”
吴单勉强地说:“好吧,我安排!”说着吴单接过文件,向门口走去。武琼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他身后道:“对了,这次这批学员怎么样?有特别的吗?”
吴单回过身来:“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申江、张梅都不错,很机灵。”
武总指了指崔钧毅,“他呢?他怎么样?”
吴单对崔钧毅说:“小崔,你还是不要玩小聪明了,我们这里不要自作聪明的人!”
武总挥挥手:“你去吧!我想对你说的,吴经理已经说了。我是看你挺聪明,怕你被聪明误了,提醒你一下。”
崔钧毅心里怦地一跳,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很希望抓住这个工作机会。他经不起折腾了,得赶快挣钱!另外,他也不希望输给张梅,如果到头来,张梅留下来,他却卷铺盖走人了,自己的脸往哪儿搁?怎么跟张姨交待?
一个下午,崔钧毅都闷闷的,想不出什么道道来。晚上回到家,顺手从客厅取了张姨订的《新闻晚报》,看到小海的大幅工作照以及他接受记者采访解读金杯汽车的文章。崔钧毅预感到小海要倒霉了。金杯汽车和吴单有关,崔钧毅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听吴单在和一个人打电话谈金杯的事儿。小海揭金杯汽车的底,不是找死吗?
一会儿,张姨回来了,推门看他,“今天回来挺早。”
崔钧毅回道:“单位没什么事儿。”想到张梅和自己一起工作,他问张姨:“张梅参加工作了?我见她也在黄浦证券。”
张姨退了出去,在客厅里倒茶:“张梅倒是说过的,不过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她说是在实习。你们要是在一块儿,你就照顾照顾她,她不懂事。”
崔钧毅不说话了,想来想去,也许不是他照顾张梅,而是要张梅照顾他呢!这个上海女孩,让他琢磨不透。他苦苦相求,想进黄浦,那么难!而这个女孩呢?神不知鬼不觉,就进了。还是精明的女孩办事容易啊!是她的精明在起作用,还是她的“女孩”在起作用呢?想着想着,崔钧毅觉得自己无聊起来,人家的事儿关自己什么?难道自己在嫉妒人家?
第二天,崔钧毅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小海的位置已经空下来了。
崔钧毅问吴单:“小海呢?是不是被开除了?”
吴单:“是,他小子干得不耐烦了!知道他为什么卷铺盖卷儿吗?”
“知道的绝对不能说!”崔钧毅痛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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