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钧毅和大家一边打招呼,一边掏出笔来,他想面前有个本子,有支笔,万一碰到一定要发言的关口,可以假装做笔记,缓缓气。崔钧毅不抽烟,但是最近,他也常常在身边带一盒烟,碰到需要表态的场合,他可以掏烟、点烟,这样就给自己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接着他看见邢小丽被领了进来。邢姐看起来气色不错,头发在脑后高高地绾起了一个结,上身穿着一席对襟羊毛开衫,下身是褐色的长裙。邢小丽很少穿长裙,现在这身打扮,看起来,不像过去的邢小丽那么惊艳,但是,却有了几分成熟女性的沉静。
邢小丽进来以后,主动和各位打招呼。显然她有点吃惊,到场这么多人她可能没想到,但是,她立即镇静下来,给不认识的人发名片。她是久经阵仗的,这种场合对她来说,不难对付。
周重天并没有等邢小丽跟大家打招呼交换名片完毕,而是打断了她:“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处理点私事。这个女人,你们大多数都认识。昨天晚上,她对我说,她怀了我的孩子。”
说着周重天打住了,拿起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抽起来。大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纷纷看着他。有的以为周重天是要宣布喜事,和邢小丽结婚。转头看邢小丽,却见邢小丽面孔煞白,呆在那里。
“你们大多认识这个女人。”周重天说着,突然操起烟灰缸向邢小丽身后的墙上砸去,“你们说,我是什么人?会要这个破烂货?她要我今天回答她,好,刚才就是我的回答。”
崔钧毅感到血在往头上冲,他看着周重天,眼冒金星,他就要炸了!他想,只要邢小丽哭出来,他就冲上去,给周重天一顿老拳。周重天,你不就是凭着自己有那么点臭钱吗?你有什么权利这样糟蹋一个人?邢小丽望望崔钧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崔钧毅不知道邢小丽在想什么。
周重天接着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今天请你们,是想请你们做个证!这个女人,以后上海滩上有谁敢搭理她,就是和我周重天过不去,我要她在上海滩呆不下去!”
崔钧毅再也坐不住了,如果再坐下去,他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收了桌上的东西,走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他纷纷出来了。他不能再看邢小丽的脸,他不愿意这个女人受这样的侮辱和伤害。他得更快一点离开。
身后,他听见周重天要邢小丽承认自己是贱女人,他拿出一把钥匙:“这是一幢别墅,只要将来孩子生下,确实是我的,它就是你的了。但是,从此我们一刀两断!”
邢小丽接受了那把钥匙吗?
一个下午,崔钧毅都心乱如麻,他得做点什么。
他让曾辉玲包下外滩18号7 楼咖啡厅,那里有个阳台,坐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整个东外滩,包括对面的东方明珠电视塔、金茂大厦等等。他又在浦江对岸包下了一座建筑的电子幕墙。
他打电话约邢小丽,晚上8 点去外滩18号7 楼,他要送一样礼物给邢小丽。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可是面对这个女人,这个帮助过他、看着他在上海成长起来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一定得做点什么。
晚8 点,邢小丽进了外滩18号,崔钧毅在徐家汇一个教堂里。虽然隔着无数的高楼大厦,隔着几乎整个上海,他还是能远远地看见邢小丽,依旧穿着上午的那套衣服。邢姐是特别注重打扮的人,她平常是决不会把白天上班时穿的衣服穿到晚上的约会上来的。但是今天,她没有换衣服。崔钧毅不敢出面,他怕看见邢姐憔悴和虚弱的一面,邢姐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风情万种、仪态万方的。
他看见邢姐从底楼大厅右拐,电梯的门铃响了,邢姐进了电梯,电梯只能到6 楼,出了电梯还有一层。正对着电梯出口,服务员们放了一块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写着:“崔钧毅先生包场”,迎宾小姐领着邢小丽上楼。屋顶上只摆了一张桌子,桌上点着蜡烛,酒水也备好了。邢小丽问:“怎么只有一张椅子?”服务生说,包场的先生说,只要一张。邢小丽看见桌上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是玫瑰花,再看四周,全是玫瑰花,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毅啊,到底还是年轻。
她给崔钧毅发短信:“你给我送的礼物呢?是这些鲜花吗?”
崔钧毅回短信:“对面,在浦江对岸的玻璃幕墙上。”
这时,她看见对岸的玻璃幕墙上出现了一行字:“我爱你”,那字太大了,江这岸几乎所有的人都能看见,接着那三个字下方出现了,“嫁给我”。最后,六个字同时消失了,一下子出现了八个字:邢姐我爱你嫁给我邢小丽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崔钧毅差不多是她在上海最亲的人了吧?她一直说不清楚她对崔钧毅的感情,到底是姐姐对弟弟,还是女人对男人呢?也许都有吧。但是,她又是知道的,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是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的,她对崔钧毅的感情里,是有功利的成分的,而崔钧毅可能就不同了。崔钧毅为什么要向她求婚呢?下午周重天侮辱她的时候,她看见崔钧毅牙齿就要咬破嘴唇了,她用恳求的眼光求崔钧毅快走,她想崔钧毅是读懂了她的眼光的。她不知道,如果崔钧毅当场和周重天翻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要娶她,她会不会答应。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她不可以嫁给崔钧毅。因为即使是在求爱的时候,崔钧毅还在喊她“邢姐”。这可能是感激,是亲情,但决不会是爱情。浦江对岸的“邢姐——我爱你——嫁给我”还在熠熠闪光,可是,她不能,她得回去了。这个怯懦的崔钧毅,为什么不现身呢?
邢小丽的眼睛里有泪水了,服务生问她要什么,她说:“帮我叫车吧。”
崔钧毅在远处,用自己的心看见了邢小丽脸上的泪水。他看见邢小丽出了外滩18号,一辆大众出租车把她接走了。这个女人,这个他非常尊敬又非常爱的女人,没有给他回短信,也没有打电话邀他上楼,而是在看了他的求爱信,那高高地悬挂在浦江对岸的求爱信之后,默默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又做错了。这个女人,她是多么地自尊啊,她不允许别人对她的感情里有丝毫的怜悯,丝毫的杂质。她宁可忍受屈辱,也不能忍受怜悯。
崔钧毅的脑子里闪现出经书上的话:“哀恸的人有福了。”
哀恸的人必要被耶稣安慰。
他问莫里哀神甫:“经书上又说,‘喜笑的人有祸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喜笑呢?’这难道不是说,那些恶人应该受到审判吗?神是拯救他们,同时也是审判他们!”
莫里哀神甫道:“应当为人因罪与上帝隔绝而心碎哀恸,为得着神的眷顾而喜乐。我们要信靠神。信靠神,我们就不会再为本身的罪受审判,因为耶稣基督已经亲自背负了人类的罪,接受了十字架的刑罚。神对那些行恶、不肯悔改、又抗拒基督福音、甘心把自己卖给撒旦的人来说,是严厉的。他们会分别按着自己的良心、神的律法以及福音的准则接受审判。审判是公平的,他们将被扔进地狱的火湖里,永世不得翻身。更不幸的是,他们将与神无份,永远与神分离,再不能见到或享受到神的荣光和神万能的庇护。”
崔钧毅摇摇头问道:“我看到那么多的人在受苦,而恶人却在大行其道,却不见神的审判,这是为什么呢?”
莫里哀神甫把一只十字架挂在他的胸前说:“孩子,你到底看到什么呢?”
“我看到一个善良的女人被羞辱,她几乎走投无路!神甫。”
莫里哀神甫却说:“孩子,我只看到了你身上的愤怒,却没有看到你的怜悯!”
崔钧毅说:“我要做雷霆,我要做审判者!”
申江没敲门就进来了,他没有注意崔钧毅发呆的样子,敲敲桌子,然后说:“崔总,钧毅,前天你一笔交易,在k 线上留下一根接近10%的下引线,这就是证据!”
崔钧毅冷冷地看他一眼:“什么证据?”
申江急了,“你给别人输送利益的证据!你打下去,把股票低价给别人,然后又拉起来,我算了一下,那一下子,那个人就挣了四十几万!”
崔钧毅说:“那是我的震仓手法,没有利益输送!”
申江着急地说:“钧毅,你这样做太危险了,马脚太多!我们是朋友我才来提醒你的!”
崔钧毅口气缓下来:“张梅上次受伤,乳房受损。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可要治的话,钱从哪里来?张姨老了,能拿她的养老金么?差那么一点钱,就可以让一个人彻底好起来。无论如何,哪怕我没命,也得帮的。另外一次是给武琼斯,他在里面苦,嫂夫人在外面受罪,我们能不管?”
申江道:“这个你要管,可以通过公司正当途径呀!”
崔钧毅道:“那你说说公司哪块可以支这个费用?”
申江道:“可是这样,你也太危险了。”
崔钧毅道:“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张梅去看了邢小丽。她告诉崔钧毅邢姐已经决定了,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接受了周重天的条件,拿下那幢房子,以后再不相认。她说这是她的命,她要接受。
崔钧毅,“那你问了吗?邢姐到底对周重天有没有感情?为什么要为那个人生孩子呢?”
张梅摇摇头,“我问了,但是,她没有说。”
崔钧毅皱着眉,不说话。以邢小丽的智商,以邢小丽的财富,她真的需要周重天的房子吗?她不要我的施舍和怜悯,为什么就要周重天的呢?“邢姐和你分手的时候说什么了没?”
张梅又摇头,“邢姐只说,日子还长着呢!”接着,张梅又点头,“不对!邢姐还说了很多,她叫我不要走她的路,叫我趁现在年轻,就紧紧抓住自己喜欢的人!”
崔钧毅瞪了她一眼,“你又要胡说八道了?”
张梅站起来,拎起崔钧毅的耳朵,“让你看看,是谁在胡说八道!”
崔钧毅吼道:“我是老总,你是我手下,你这样是犯上作乱!”说着,他撂下张梅一个人回屋里去了。张梅愣在了那里。
张梅已经知道了崔钧毅向邢小丽求爱的事儿。这事儿,整个上海滩金融界都知道了,还上了《上海一周》的头条。《上海一周》把它当白领消费时尚,大大渲染了一番。其实,那些记者,哪里能理解这里头的种种曲折呢!
张梅看崔钧毅的样子,心里难过起来。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她上次负伤,多少有为了这个男人的意思。可是,崔钧毅也就是对她好了几天,然后就爱理不理的,他对她一点亲热的表示都没有。更让张梅生气的是,崔钧毅对她还没有对她妈妈亲热。现在,崔钧毅不仅向邢小丽求婚,还让她去安慰邢小丽,根本没把她的感受放在心里。想来,对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就是掏心掏肺,也没用。崔钧毅这个人是个工作狂,在感情上很粗糙的。他还在事业起步阶段,根本没有时间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只有那些能在工作上给他支持的女人,才能进入他的视野。但是,进入他的视野也就此停止了,要进入他的内心是很不容易的,他还没有到真正有力量关心女人、钟爱女人的时候。
看着崔钧毅出了门,张梅忍不住哭了。
这会儿,崔钧毅找申江、吴单开会,部署和周重天的决战去了。崔钧毅说:“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中间路线!”
申江建议崔钧毅在公司内搞一个投资决策咨询会,把所有董事和操盘手都请进来,这样可以决策透明化,也可以分散责任。
崔钧毅说:“是不是你怕了?你难道没有听巴菲特说过?‘我觉得对影成双人,就是最好的民主决策。’投资决策常常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事实证明,对于伯克希尔来说,巴菲特和芒格两个人的决策就是最好的决策。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有三个人了,已经非常民主了。”
申江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我们要不要这样做。现在股市暴涨,我们完全可以和周重天、薛军共赢!”
崔钧毅说:“我要的不是共赢,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你们两个负责操盘。公司所有的资金都归你们指挥,一切为你们的战争让路。我要你们赢,赢了大家有日子过,每个人一套房子,还有超额奖金,我说到做到!输了,我们一起开路,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卢平质问道:“崔总,这真是我们黄浦需要的战争吗?是你自己需要吧?你是为了邢小丽!”
崔钧毅看了一眼卢平,平静地说:“如果你怕了,你可以走。我不否认,这里有我个人的感情因素在里面。但是,只要你想想,周重天是条大鱼,我们吃下他,每个人分一套房子,什么都可以分。”崔钧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又一伸胳膊,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撸到了地上,“告诉你,我要让你们每个人都成为百万富翁!这不是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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