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坚持认为是外人干的?”
“那当然。不可能是家里的人,”简其明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仲杰一眼,“其实,那天饭桌上就有两个外人。”
“一个是你,一个是向兵。”
“但是苏志文的死亡留言指出‘不是向兵’。血字指纹认定是苏志文的,这又如何解释?”林仲杰喝了一大口浓浓的乌龙茶,心里不禁暗暗骂了声娘,简老家伙家的茶叶也不同凡响,当律师就是比当警察滋润。
“可能是有人拿着苏志文的手写上去的。”简律师拉长调子说,“他——有动机,有作案时间,也有袭击死者的力气。”
“袭击死者并不需要多少力气,只要站在他身后就行了。而且凶手并不是徒手跟死者搏斗,他是拿了一个花瓶做凶器,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用它把死者的脑袋砸开。”林仲杰放下茶杯,严肃地说,“再说,如果那几个字是向兵本人写上去的,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有很明显的空白点,有一段时间,他失踪了不是吗?”
“那是……”林仲杰点头,他刚想说这个家的人,个个都有空白点,却被简其明打断了,简律师向来喜欢对扑朔迷离的案情高谈阔论,这次也不例外。
“他可能趁打电话的时间,通过屋子的边窗看见苏志文正走进储藏室,那里有扇窗子,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从那里爬进来,可以避开客厅和书房,又可以躲在楼梯背面,正好可以看见储藏室的门。他翻窗进入走道,尾随苏志文到储藏室,用花瓶在背后砸坏了苏志文的脑袋,把苏志文推进大箱子,用苏志文的手指写下那四个字,再用擀面杖插上锁孔,偷走了画。”
这么简单吗?
“动机呢?”林仲杰问道。
“动机就是沈碧云跟曾雨杉说的话,我后来也问过沈碧云,她承认自己在向兵离开后是说过一些不礼貌的话,向兵也许听到了,于是恼羞成怒,伺机报复。”简律师目光如炬地盯着林仲杰面前的烟灰缸,好像正看见向兵的假面具被烧成了灰烬。
“过程。”林仲杰耐着性子催促道,每次看见简其明这种稳操胜券的表情他就冒火。在过去的多年中,他曾经多次在这张智慧的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地下室有两道门,苏志文打开第一道门走下楼梯,接着打开第二道门进入储藏室。跟踪者必然是在他进入第二道门的时候,才进入第一道门的。否则他在楼道里就会被苏志文发现,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如果那么早被发现,他就没机会在储藏室袭击苏志文了。对不对?”
“说下去。”
“等苏志文进入储藏室后,跟踪者尾随进入,这时候,苏志文发现了对方,但并没有意识到对方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男人,所以不会大吼大叫,他可能只是让对方离开,跟踪者一定是想办法引开了苏志文的注意,比如,他指着某个地方,说,看,那是什么!苏志文转过头去,他正好举起了花瓶。”
“如果苏志文果真跟其他人的关系没那么僵的话,他应该不会防备她们,他跟向兵关系不熟,相比之下,他应该会更防备向兵才对。”
“我只是说,苏志文把她们摆平了,并没有说他相信她们。”简其明把烟叼在嘴的一边,好像在咀嚼着烟丝的味道,“我跟苏志文聊过一两次,有一次我问他当年为什么离婚,他坐在那里,像个忧郁王子那样侃侃而谈,他说他母亲当时一心想把他培养成博士后,但他因为一个女生,连研究生都不考了,后来两人还结了婚,但不久之后,他就发现,他牺牲了一切求得的婚姻不过是场梦。他没具体说是什么事,但是他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是很可怕的事,尤其如果对方是女人的话更是如此。……他说话真是拐弯抹角。”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猜他老婆跟别的男人在外面约会时被他撞见了。”简其明把目光投向别处,“他接下去跟我说,他很怕有人站在他背后,尤其是女人,因为到目前为止,害他的都是女人,这是他的原话。所以,我想说明的是,他对女人虽然很有办法,但并不信任她们,他对女人的防备心理要远远超过男人。所以在储藏室猛一看到向兵的时候,他想到的不是向兵要袭击他,而是向兵有可能摸错了门。”
“好吧,那他是什么时候偷的擀面杖?”林仲杰问道,他觉得简其明的分析很牵强,根本站不住脚。
“翻窗进来的时候,溜进厨房偷的。”
“章玉芬那段时间都在厨房,即便不在厨房,她也是进进出出的,如果向兵在那个时候去厨房偷东西的话,很可能会被章玉芬发现。”林仲杰一边抽烟一边说,“更何况,擀面杖晚饭前就不见了。晚饭前,沈碧云还没说向兵的坏话。照你的说法,这样向兵就没有杀人动机了。”
“那天的晚饭桌上没有面食,不需要擀面杖,章玉芬怎么能肯定擀面杖一定是在晚饭前丢的?”简其明问道。
“就是因为找不到擀面杖,所以才没做成面食。”林仲杰道,“那天章玉芬本来准备包饺子的,但是到了四五点钟,她发现擀面杖不见了。所以除非向兵是在晚饭前就溜到厨房,否则,他没其他机会偷到擀面杖。但是这又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向兵从来没去过储藏室,他怎么知道储藏室里有个大铁箱,又怎么知道擀面杖能插住锁孔?”
这句话看来是把简其明问住了,他凝视着林仲杰,过了一会儿,笑了笑问
“好吧,如果不是向兵,你认为是谁?”
林仲杰冷静地注视着简其明说:“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了,那天晚上没有外人进过沈家别墅。所以凶手一定是在这几个人当中。我们没在那个碎花瓶上找到向兵的指纹,当然指纹并不能说明一切,在我这里,向兵并没有被完全排除嫌疑,他也是嫌疑人之一,但他目前是最后一个嫌疑人。”
“就因为死者的那句‘不是向兵’的留言吗?”简其明斜睨着他。
“苏志文被砸伤脑袋后,曾经醒过来,拼命想逃出去,但没有成功。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写下那几个字的,我的看法是,他在临死前,仔细想过凶手的人选,而他唯一可以排除的就是向兵,他想说,是这个家里的某个女人杀了他,但是他不知道是谁。”
简其明慢悠悠地吐了一个烟圈,似笑非笑地问:“你心中的头号嫌疑人是谁?”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原因。”林仲杰目光如炬地盯着老朋友,问道,“我想知道,沈家的家贼是谁?”
简其明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是曾雨杉吗?”林仲杰紧接着问道。
“不要信口开河。”
“我们的人去过她就读的大学,她在那里是出了名的大方和热衷慈善事业,我们做过一番调查,发现她在大学里捐的款相当惊人,你猜有多少?”
“有多少?”简其明一点都不好奇。
“25万左右。一个大学生而已。经我们调查,大学期间沈碧云给曾雨杉每个月的零花钱是1500元,过年的压岁钱也不过2000元,但曾雨杉平时生活阔绰,出手很大方,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的确很大方。”简其明哈哈笑起来。
“这正常吗?”
“你怀疑曾雨杉曾经偷过家里的东西?”
“你看呢?”
简其明笑着回头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吗?”
死胖子!林仲杰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肯定凶手是这个家的人吗?”他忍着火气道。
“什么?”
“就是你的态度!你这藏头露尾的态度!你在保护这个家的人。我知道你隐瞒了很多事。你知道真相是吗?”林仲杰盯着简其明的脸,很想一拳揍过去。
简其明叹了口气,伸出肥厚的手掌拍了拍林仲杰的肩膀。
“如果我知道真相,我怎么会让凌戈住进沈家去?”
“是啊,死胖子,你为什么会同意,我一直不明白。”林仲杰道。
“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简其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沉思了片刻后,低声道,“也许你说得对,凶手是这个家的人。如果能铲除这个蛀虫,我觉得也许不是坏事。至少对沈碧云来说,少了一个吸血的寄生虫是件好事。”
“也许凶手本来就是沈碧云自己。”
“如果她是凶手,她就不会让凌戈住进她的家。”简其明朝他一笑。
“废话少说,曾雨杉是否偷过东西?”
“雨杉是否偷过东西,我不知道,但是,”简其明顿了顿才说,“有一次沈碧云发现客厅博古架上的一个民国小瓷瓶不见了,就叫方柔枝和章玉芬去搜了她的房间。”
“那搜到了没有?”
“我不知道,这是她们家务事,我不便多问。”简其明露出打听内幕消息的表情,“你应该也问过曾雨杉本人了吧,她怎么说?”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林仲杰冷冰冰地回敬道。
简其明嘿嘿笑起来:“她一定说所有那些捐款都是她向沈碧云要的,是吧?吵归吵,母女还是母女,到了关键时刻,沈碧云还是会帮她的。”
事情就是这样。沈碧云一听到警方问起曾雨杉的巨资捐款问题,立刻就表示自己曾先后给过曾雨杉差不多25万左右的资金用于慈善事业:“这孩子很缠人,如果你不答应,她就一直缠着你。”
但是无论沈碧云如何搪塞,林仲杰仍然认为曾雨杉就是这个家的家贼,偷过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有些嗜好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所以她是最有可能进入储藏室偷画的人。从沈碧云透露的捐款数额可以看出沈碧云对曾雨杉的行径一直是知道的,也许平时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挑明而已。但毕竟她没明说曾雨杉可以随意将家里的东西拿出去换钱,然后捐给慈善机构,曾雨杉偷画,还得暗中进行。那么,试想如果她在储藏室偷画时正好碰见苏志文会怎么样呢?
曾雨杉否认了她认识苏志文的事实,她说自己非常厌恶这个男人,那么一直在家里被她“欺负”的苏志文这次会不会趁机抓住她的把柄对她进行威胁呢?她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呢?问题是擀面杖明显不是临时起意才去偷的,这是预谋。难道曾雨杉早就知道苏志文会去储藏室?还是,她拿擀面杖,只是为了对付任何一个可能撞见她偷窃行径的人?
林仲杰觉得最后那种猜想最有可能。曾雨杉显然是个很好斗的人。擀面杖对她来说,也许只是个防身武器,后来才成了杀人的凶器之一。
淑女之家 9、小鸭旅社
小鸭旅社的女服务员是个年近四旬、脸型瘦长、表情冷漠的中年妇女,她坐在柜台旁边的一张藤椅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故事连载,一边低着头机械而有节奏地嗑着瓜子,直到简东平的耐克运动鞋出现在满地的瓜子壳边,她才猛然抬起头。
“住店啊?”她随口问道,快步奔到柜台后面,正襟危坐。现在,她跟简东平之间隔开了一个柜台的距离。
简东平没答话,反而温和地问:“请问这里是小鸭巷186号吗?”
她皱起眉头,好像觉得受了戏弄。
“不是!”她生硬地回答。
简东平听出她想说的是,不住店就滚,少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那么,门口那张‘要八乐请进’的牌子是什么意思?”他才不在乎她的情绪,继续问道。
“就是,吃饭、唱歌、泡脚、耍牌……反正住了店就知道了,你到底住不住?”
“原来是这个意思。”简东平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女服务员看,“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们这里?”
周谨拍的照片上有小鸭旅社门口的那块“要八乐”广告,简东平经过一个晚上的研究,已经大致弄清了所有照片之间的联系,他从中特别挑了一家旅社来证实他的猜想。因这家旅社对她来说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
女服务员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这是谁拍的,是我们这里。”她说。
“是我的一个哥们,他向我介绍了你们的那个‘要八乐’,让我来试试。”简东平看出女服务员有意伸手过来拿照片,他连忙收了起来,他不想让她刚捏过瓜子的手去碰照片。
“你的哥们看来是个有心人哪,住下来自然就知道了。”服务员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她的脸就像解了冻的猪肉那样变大变软了,简东平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笑。
简东平决定为这种暧昧气氛再添把柴火,他将手臂支在柜台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不瞒你说,大姐,我出门在外最怕寂寞了,哪怕找个人跟我聊聊天也行啊,只要价钱不是很贵的话……”
“价钱好说,小伙子,你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小,我们这店可是开了有10年了,不仅要什么有什么,价钱也一向很公道。你朋友不是也向你推荐了吗?呵呵,你朋友是识货的。下次来,我给他打折。”女服务员“哗”的一声拿出一本薄薄的黑硬抄本来,“你先登记一下,等到房间后,我再跟你说。”
简东平在登记簿上随便登记了一个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