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呀?〃秦天健看着女人婀娜的背影问。
〃我们班主任的妻子。刚新婚不久咧。〃莫可芯轻蔑地挑了挑眼角,丝毫不掩饰她的真实情感,说,〃这个女人真让人感觉不爽。〃
〃你怎么这样说你的师母呀?〃秦天健不解地问她。
〃因为她看起来就令人不爽呀。看到男人就乱放电,淫娃荡妇的样子嘛。〃
〃够了。别再说了。这样不好。〃洛音桐赶紧制止莫可芯的胡言乱语,〃被人听到可不好。〃
〃怕什么呀!〃莫可芯说到一半,还是没说下去。她看到班主任怀里正抱着一大摞作业本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经过他们旁边时,师生们互相打了个招呼,班主任继续往前走。
虽然他们对卖弄风情的师母不太感冒,但他们对班主任还是颇为尊敬的。班主任姓李,去年刚从广州调来,谁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愿意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教书。更何况听说他是名牌学府毕业的,明明待在大城市的名校会有更好的前途……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班里的学生都十分尊敬这个〃扶贫〃的好老师。而班主任也确实是个出色的老师,在他的辅导下,同学们的成绩都有明显的进步,甚至有不少女生暗地里喜欢这个年轻帅气的老师,偷偷给他写情书呢。
于是便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女生们喜欢班主任,而男生们则喜欢他美丽的妻子。
天空中,仓促飞过一群安静的乌鸦。那晦涩的颜色整齐地逃逸到颓败的云彩之下。
学校在暮色下像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遗迹。
经过操场时,他们看到温蓉蹲在球场上。茫茫的空旷之中,温蓉小小的身躯像一片单薄的纸,被焚烧的黄昏慢慢地点燃。
他们走过去,看见温蓉双手不停地挖坑。她的手很脏,受伤的指甲渗满了血,血液遇到干燥的泥土便纠结在一起,黏附在她的手心与手背。
她的手一定很痛,可是她为什么要置这些锥心的疼痛不顾,那么不顾一切地挖下去呢?
那个小得只可以埋葬一具小动物尸体的坑,像一个微小的触点,掘向地底下巨大的秘密深处。那秘密或许是装满邪恶与诅咒的潘朵拉之盒,被深埋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它渴求温暖的光明,它蛊惑脆弱的灵魂,阴谋着自己的重生。
莫可芯赶紧把温蓉拉起来:〃别挖了!别挖了!你的手都出血了!〃她爱怜地捏着温蓉的手腕,小心触碰那些血肉模糊的指甲。
温蓉连痛苦的一声都没吭出来,好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麻木的神情,传来冰冷的触感。
〃回去吧。〃
温蓉很听话,不反抗,被莫可芯扶着走开。
跟在后面的洛音桐想了想,回身用脚吃力地把坑边的泥土拨进去,填平了那个坑。但深埋在那下面的什么好像已经被触发了,拖动着身躯要从泥土中爬出来。洛音桐忽然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拖入暗冷的深渊。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仿佛被天空中呜咽的乌鸦从身体内部叼出来,有血有肉,真真切切,像一具尸体一样令她战栗。
黄昏燃尽成夜。
整座学校在黑夜里风化。月光被厚重的云层惨烈地凌迟,大地昏暗。楼影、树影,隐约之中融合成巨大的黑暗,像女子脸上丑陋的胎记。没有晚自修,只有教师宿舍和办公室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浮沉飘零。
学习委员洛音桐在办公室帮班主任整理好前几天的试卷后,时间已经接近八点钟了。从办公室出来后,班主任叮嘱她路上要小心。两个人便朝各自的方向离去。
夜色浓重,积成深深的河。
洛音桐经过操场。她想起了傍晚时温蓉曾经待过的球场,她忍不住向那个地方望过去。
她惊住了。
那里好像站着一个人。在深沉的夜色中,那抹背影含混模糊,肢体残缺,点和线都显得不连贯,轮廓像是掉下一块来,以致洛音桐有一瞬间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
是温蓉吗?洛音桐想着,走了过去。鞋子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刺耳。待她走近了,她渐渐确定那身影不是温蓉。
是一个女人成熟的背影。
她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过去。
遮天蔽日的黑夜里,清冷的空气携带着死寂与凄凉汹涌地围攻,云层在头顶盛大地倾覆,月光突破坚硬的防线,照亮那一切隐匿在缝隙与角落的细微心跳。
月光照耀下,可以看见女人穿着华丽的旗袍,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婀娜的身姿,被风轻撩的黑发,微微露出来的白皙皮肤。清冷的光辉卑微地臣服在四周。在那抹身影里波澜起伏的明亮与怆伤,都在瞬间成为巨大的篇章。
〃师母?〃
洛音桐脱口而出。她站在原处,既没有走近,亦放弃了撤退的念头。
女人好像惊醒了。月光漫过她轻转过来的半张脸。油纸伞被月光照出一片透彻的血红色。她长得很美,近距离特写下的眉睫,像花瓣温柔地在睡。她并不是师母。她比师母更美。是那种隐约的,却深刻进骨髓里的美丽。
洛音桐沉默地看着美丽的旗袍女人。在触摸不到的距离,洛音桐觉得虚幻的梦境在发酵。
女人就像梦境中才能遇到的美女子。穿旗袍的,温婉而素雅的。在时光里泛着古典的涟漪。洛音桐看得痴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女人轻轻地说话。
女人问:〃你见过我的官人吗?〃
洛音桐摇了摇头。
女人悲伤地回过脸。她向幽暗处走去,紫红的旗袍在月光下散着,飘着,一点点远离洛音桐的视线。当夜空中的云层重新愈合,月光重新被封闭后,球场上便只剩下肆虐的黑暗。
洛音桐放眼四周,却再也看不见那个旗袍女人的踪影。女人就像从梦中出现,又在梦中消失。来去都那么神秘。
只是,旗袍女人是在温蓉曾经挖坑的地方出现的。
仅仅是个巧合吗?
温蓉还在挖那个坑。疯狂而固执的举动。只是那个坑很快就会被体育老师填平,因为上体育课的学生会一不小心就被那个坑给绊倒。
为此,班主任还专门找温蓉去谈话。自然谈不出个结果来。班主任只好吩咐莫可芯看住温蓉,千万别再让她在球场上挖坑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莫可芯无奈地跟洛音桐说:〃真想不明白,小蓉为什么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挖坑呀!〃
洛音桐决定把旗袍女人的事情说出来。前天晚上,她在那个地方看到的美丽女人。
〃啥?桐儿你是不是把师母看成别人了?〃
林豪喝着可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学校里穿旗袍的只有师母呀,还说得上美女的,那十有八九是师母了。〃
〃我呸!〃莫可芯几乎把半口可乐喷到林豪身上,她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大豪,就你的师母是美女呀!比她美的人多着呢!只有你这个小色鬼才会喜欢那种骚货。〃
〃嘿!嘿!骂人可不行!〃林豪一副开战的阵势,〃谁是骚货了?你才是骚货呢!〃
〃啥?你竟敢说我是骚货?重色轻友的混蛋!〃莫可芯气得一边把可乐泼向林豪,一边追着他打。一贯奉行好男不跟女斗原则的林豪被她赶得落荒而逃。
第四章 球场上的人头
这时,草地上只剩下洛音桐和秦天健两个人。她偷偷看着他。这是很久之后,她第一次和他独处的机会。她怜惜这份短暂的美好时光。她想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不让它流失一丝一毫。
盘旋在天空中的乌鸦在他们青春的面容上投下匆匆而过的阴影。
其实他知道她在看他。他只是假装,假装对身边的这个女孩毫不关心。他曾经很喜欢她,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时光依旧像海滩上的贝壳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差不多忘记是怎么和她分手的,而分手后的那些痛苦回忆仍在伤口上面清晰有力地涌动。搬家之后,他还是挂念着她。他曾经托伊卓施给她捎去他的信笺和礼物。可她一点回音也没有。
他的思念像放飞的风筝,收不回来,手心独剩一截余线。
记得伊卓施在网上告诉他,洛音桐把他的信笺和礼物都扔掉的时候,他的心经受了最后一丝疼痛,然后彻底地枯萎。他死心了,决定从此不再想念那个绝情的女孩。
当他和伊卓施手牵着手出现在她面前时,其实他内心有一丝丝的黑暗。他看到她脸上出现难掩的失望,他竟有一种快意的复仇感。同时也有一种失落,无限地在身体里放大。
他知道她还是喜欢他的。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
就这样,沉默的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莫可芯把林豪追到了空无一人的球场上。林豪被什么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跌在地上夸张地嗷嗷大叫。他向莫可芯求饶,但还是被可乐浇了一头,作为惩罚。
然后,莫可芯才乐呵呵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该死!〃林豪拍掉屁股上的尘土,痛苦地咧了咧嘴,〃谁把球乱扔呀?真没公德心!〃他冲向刚把他绊倒的那颗黑球,大力地踢上一脚。球并没有飞走,只是在原地抖了几下,反而是林豪捂着脚再次倒在了地上。
〃哇噻,疼死我了啦!〃他看起来很受伤。
莫可芯回过头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她嘲笑林豪连一颗球也踢不起来。她笑,她的笑声仿佛带有剧毒,灌进林豪的耳朵里,令他中毒,一张脸极度惊恐起来。他的脸刹地变白,惟独暴露出毛细血管的眼睛突兀地鲜艳。他全身都在战栗,说出来的话在唇边便颓然崩溃,莫可芯听见他破碎不全的句子:〃头……球……温……〃
他的声音古怪而尖厉,像癞蛤蟆的怪叫,又像五脏六腑正被硫酸灼烧着,烂掉的气管杜绝了任何意图逃脱的话语。急促的呼吸简直要在他的鼻孔爆炸开来。
〃你……你怎么了?〃莫可芯不敢再笑了。当她扶上林豪的手时,他皮肤上的冰冷瞬间刺痛她的骨髓。她猛地缩回手来。她也慌张了,不停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呀?〃
林豪颤抖着抬起手指,指向那颗黑球:〃温……温……蓉。〃
他总算说完这两个字。莫可芯虽然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回过头去看那颗黑球。
黑球竟然在流血!
黑球居然在微笑!
莫可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她喘不过气来。
横在面前的那张鲜血淋漓的笑容,似乎正步步紧逼,那么生猛地要侵吞她。她觉得头皮在发胀,头颅被剥了皮那样的直接凉冽。那张狰狞的笑脸就像鲜血淋漓的烙印,烙在皮肉上,咝咝地响。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气味,干呕的感觉挣扎在喉咙却不敢释放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球!
那是温蓉的头颅!
多么艳异的尸首,摆到任何记忆里都将是炽红的色彩。忘不了,那是没有眼睛的笑脸。几缕乌黑的散发贴着苍白的脸滑下来,就像仓促落下的剧幕,却丝毫遮掩不了那恐怖骇人的死状。
球场上随之响起来的尖叫,像一根染血的匕首插入灰蓝的天空。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教学楼里的人跑出来,校园里的人涌过来,老师们疑惑地匆匆而至。
无数惊恐的目光下,温蓉那颗横在地上的头颅对着所有人露出阴惨惨的笑容。
更多的尖叫声嘈杂得让人心烦。
有些人开始明白了。〃她一直挖坑,是……是要把自己埋下去啊!〃惊魂未定的莫可芯在校医室喃喃自语地说。她目睹了最要好的朋友在面前死去。那将是缠绕她一辈子的噩梦。
其实,莫可芯只说对了一半。
根据后来警方的现场勘察,的确是温蓉把自己埋进去的。现场有她挖坑的痕迹,血迹,脚印……唯一令警察想不明白的是温蓉的死法十分诡异。她的尸首没有眼睛啊!这已经是寂静岭清明节过后发生的第三宗同类事件了。死者无一不是没有眼睛,全身布满好像被油炸过的小疙瘩。
更要命的是,这不是谋杀事件!就算有个凶残至极的凶手,至少那个凶手还是个实体,看得到,捉得着,甚至可以杀掉。而现在,每个人都被弥漫在周围的无形恐惧掐住脖子似的几近窒息。
是跟那个纸伞女鬼的传言有关吗?
那不是古装电影里才有的东西吗?在如此现代化的社会里真的会出现?更何况,寂静岭从来没有任何关于旗袍女鬼的传说。是从何时起,它像诅咒一样出现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之所以说莫可芯只说了一半,是因为警方后来把温蓉的尸体挖出来的时候,竟然在尸首下面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块墓碑。温蓉挖坑的目的也许不仅仅是埋掉自己,还可能是为了这块墓碑。
这是一块很古老的墓碑。从碑文上看,属于清朝同治年间。而死者显然是个女子,墓碑上写着〃爱妾碧娘之墓〃,这个碧娘仅仅28岁就去世了。
是个清朝女子啊。那岂不是会穿旗袍……洛音桐一想起那天晚上在那个地方见到的旗袍女人,就不禁觉得毛骨悚然。难道,她看到的正是这个碧娘的鬼魂?
不会吧?!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把好朋友吓得不轻。还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的莫可芯捂住耳朵阻止洛音桐继续说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没有鬼的!一定是桐儿你看错了!〃
〃可是……温蓉死掉的地方下面还埋着一块墓碑,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