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老,你,”王翔急不择言,还好及时控制住自己,“这个壶何止是比较珍贵,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珍贵,十分、十分、十分罕见。您不会不明白吧?”王翔一连用了三个非常三个十分来表示壶的价值。
巴老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套茶具是我从那个老友那里要过来的,照你这么说真是不错了?”随即又释然的点头自语道,“难怪当时他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
王翔没话说了,郁闷的坐了下来,突然又站了起来,喃喃道:“一套?一套?天哪,”一个箭步又冲上前,仔细的拿起四个茶杯中的一个看了又看,果然见杯底落款写着几个漂亮的篆字“时大彬”,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上,“天啦,这要是说出去都没人信,时大师还做过这种东西?”要不是手上的沙质温润和质朴婆娑跟大砂壶上的手感一模一样,他都几乎要怀疑是赝品了。
巴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东西再好,终究是一副茶具罢了,翔子快放下,水要开了。”
王翔闻声颇为不舍的放下茶杯,愣了一愣,笑道:“巴老教训的是,是我太着相了。”言罢深吸一口气,坐了回去,状态趋于平稳。
巴老眼中绽出奇光,哈哈大笑道:“着相,说的好,我们……呃,”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我们还是先冲茶吧,今晚就品上一品‘巴山毛尖’的极至,哈哈,用‘巴山泉’煮‘巴山毛尖’,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王翔也心里一舒,暗道若是又谈起佛家的“着相”,恐怕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还是煮水泡茶的好。
当下两人谈古论今,一个经验老道,阅历丰富,一个博闻强记,兴趣广泛,谈笑甚为欢畅,只是他们却不知道用紫砂壶来煮水极为损坏壶质。如若被紫砂壶收藏爱好者知道他们用明代“时大彬”大师亲手制作的珍品来煮水烧茶,恐怕早就被愤怒的人群不知道踹至何处了。
第六章 巴国之谜(一)
山里的早晨常常起雾,或浓或淡,如果下场小雨,那就更是雾气环绕,随风流动了。
昨夜谈到很晚才休息,本以为会睡到日上三竿,哪想到天刚一亮,不到六点就醒了。
再也睡不着的王翔左右无事,便起来想锻炼锻炼身体,于是信步走到院外的空地上,碎石铺就的地面走上去十分舒坦,走在上面“沙、沙”的响动仿佛有节奏一般。
“好大的雾,”王翔自言自语道,随手做了几个扩散运动,摇了摇几个关节,准备开始早锻炼。
“是啊,好大的雾。”
“啊,”王翔被雾里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朝着雾里的声音道:“巴老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巴老逐渐从雾中显出身形来,走近了才笑道:“是啊,一天之计在于晨,早点起来精神好一些。你起的也不晚呢。”
王翔稍微一打量,见巴老换了一套酱色的短袍,脚下还缠着绑腿,头发湿漉漉的,不由有些奇怪道:“巴老,您这么早起来锻炼呢?”
“是啊,打打拳,活动活动身体,”说着巴老又开始活动了起来。
王翔在一旁看着老人腾、拿、挪、移,身体起伏不定,忽高忽低,双手很奇怪的挥动着,作着一些奇特的手势,随着这些手势的施展,巴老身边本捉摸不定的雾气也按照某种规律有序的流动起来,有若实物一般。
王翔看得真切,自然知道这已经属于气功一类的范畴。和门外汉不一样,王翔曾经钻研过几本类似的书籍,对于气功有比较深刻的了解。气功是真实存在的,每个人体都有个气场,按照某种规律旋转,懂得气功的人无非是能够利用这些气场为自己所用罢了。而怎样利用,利用多少就成了气功分段的标志。
天色大亮,浓雾逐渐变淡,巴老四处移动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出来,正所谓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一静一动之间,隐隐有股力量让其平衡,王翔惊讶地发现,巴老挥手处掌控的雾气不浓不淡,始终如一。
王翔动也未动,一直到巴老收功完毕看了过来,才由衷地说道:“巴老,您练的功法真好,比太极拳什么的要好看多啦。”
不知道是否看错,王翔很清楚地看到当自己说到太极时巴老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神色。
“我练的这套功法,并没有固定的套路,”巴老理也不理王翔的诧异,继而道:“所谓形随意动,关键在一个意字。”
王翔忍不住插口道:“那也总得有个心法什么的吧,否则我看您刚才气场十分强烈,若不是有高明的心法,又怎么能达到那种境界呢?”
巴老动容道:“难道你曾经练过什么功法?”
“不不不,没有的事,”王翔连声否认,若是让老人以为自己在不懂装懂,那也太尴尬了。“我只是自己看了些关于中国内功、养生功心法等书籍,稍微了解一点而已。”
“我所修的功法历经几千年的传承,不是一般的功法可以比拟的。比之太极、少林更源远流长,只是我们族人向来偏安一隅,与世无争,所以极少有人知道罢了。”巴老边说边走到旁边的一个凉亭里,很是随意的坐在一个藤木凳上,笑道:“来,坐着说。”
王翔心里委实有些怀疑,跟着走进凉亭坐下,发问道:“巴老,这好象有些夸张了吧。”
“翔子,你是汉族还是土家族?”巴老忽然问了一句。
王翔随口答道:“不知道。”见巴老皱眉望向自己,急忙接口道:“啊是这样的,我姥姥是土家族的,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少数民族。但身份证上写的是土家族。”
巴老悠悠道:“那还是有土家族的血统啊。”手在木桌上轻轻敲着,笑道:“那你知道土家族是谁的后裔吗?”
“这个当然知道。”王翔正了正身子,傲然道:“我岂是现今那些不学无术之徒,连自己的祖先是什么人都弄不清楚,整天糊里糊涂的过着,我们土家族是廪君的子孙,巴人的后裔。”顿了顿又似想起了什么道:“再远一点来说,根据《山海经》上讲,我们都是巴人‘后照’的子孙。”(注①)
巴老呵呵笑道:“没想到你还知道的挺多的,没错,禀君就是我巴族的族长,”巴老神色转为肃穆,长出一口气问道:“那你可知道禀君年少时叫什么名字?”
王翔哑然,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看过,但是忘记了。”
巴老看王翔惭愧的样子,失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现今能和你一样记得禀君的人又有几个呢?”随即沉声道:“禀君在当上五族大统领之前,名叫务相,石穴掷剑之后,才被我五族祖先尊为禀君。”(注②)
“五族?”王翔看着巴老严肃的样子,本不想问,可终究好奇心盖过了一切,问道:“那是哪五族?”
巴老大有深意的看了王翔一眼,缓缓道:“想我巴郡本有巴氏、樊氏、谭氏、相氏、郑氏五族,后来形势所迫不得不寻求一个强大的领导,最后被巴氏族统一,逐渐强大,遂成为现在所谓的巴人。其实在巴人以前,共有五姓,后人所谓的巴人,已不是纯粹的巴人了。”言语间夹杂着一丝怅然,眼神也有些萧瑟。
王翔由衷道:“巴老学识渊博,实在让人敬佩。”这番话说的诚恳至极,却不想巴老苦笑道:“学识渊博吗?真是后人不识古来贤啊。若是我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巴族的直系后裔,这些本就是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你信么?”
“哦巴族的后裔,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王翔见老人神色不佳,便安慰着说道。突地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直系后裔,直系后裔,直系后裔?……”
“啊”的一声王翔惊叫起来道:“你说你是巴人?”
注①:后照——&;quot;西南有巴国。(郭璞注:“今三巴是。”)太暤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郭璞注:“为之始祖。”)——《山海经&;amp;#8226;海内经》
注②:石穴掷剑——《世本》成书于秦汉之际,司马迁著《史记》多以此作为母本。《世本》这样记载:“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谭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于黑穴。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其剑于石穴,约能击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
第六章 巴国之谜(二)
吃惊之下,王翔连敬语都忘了,见老人苦笑着点头,王翔脑中暂时短路了一分钟。
想想这几年因为三峡大坝抢救文物工作而发掘出大量巴国文物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巴人之谜》、《巴国寻踪》等学术、历史、考古论文,那时候整个学术界掀起了一阵“巴文学”热潮,前几天中央电视台CCTV还放了六集记录片《巴人之谜》呢,据说运用了最新科技真实再现了“巴人”的生存环境云云。王翔心里越想越吃惊,如果巴老不是说谎,废话,人家这么大年纪犯得着吗?那么就是真的了,他真的是众多学者考古人士一直在寻找的巴人,噢,天啦,一位活生生的巴人之后就站在自己面前,天啦,我说什么好呢?天啦……
王翔心里越想越乱,结结巴巴的说道:“巴~~巴~~巴老,您不会是发烧了吧?”说着想把手伸过去量量体温又不敢。笑话,这可是“巴人”啊,谁知道和神农架的“野人”有什么关系呢?
巴老侧了侧身子,见王翔畏惧地随之侧了侧,不由失笑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见王翔仍旧是一副看野人的眼光,笑道:“我是巴人,又不是妖怪,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见“巴人”露出了笑脸,王翔短路的脑袋开始恢复了正常,甩甩头,再看巴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摸头郝然道:“对不起巴老,我只是一时有些震惊,不太能够接受而已,”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道:“巴老,巴人不是在两千多年前就……”
巴老见王翔闭口不往下说下去,遂呵呵笑道:“这是人们的概念出了偏差。”见王翔吃惊的望着自己,口中不紧不慢却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接着说道:“不错,前221年,秦国一统天下的步伐终于走到了川西,灭了蜀国之后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让诺大的巴国灰飞烟灭,那一战虽然是一边倒的格局,可战况之惨烈,实非外人能够想象。”
巴老顿了顿,满脸戚色,长久不语,似是在遥想当时的情形。“据族谱记载,当时似乎我五族中内乱,内外夹攻之下,方有大败,除了巴姓、樊姓长老,其余三族似乎有些不妥,族谱上对此语焉不祥,或许是有所残缺。”
王翔点头道:“难怪,据说巴人刚勇尚武,从殷商时期开始建国,一直都征战不休,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内被秦始皇所灭,可惜史料不全,这段历史怕是很难再有清楚的时候了。”他转头看着面有戚色的巴老,道:“那幸存的巴人还有多少?”
“幸存?”巴老面带苦笑,“在那个征战不休的年代,所有本族的子弟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得外出,能逃得出来的人少之又少,几乎是绝无仅有。”
王翔奇道:“那您这一支是……?”
“好在苍天有眼,蜀国被灭前夕,我巴国恰有两支族人沿江而下,运盐驶出嘉陵江,在秦国拦江重围之前走脱。巴国陷落后便隐姓埋名,这才让我们这两脉传承到了今天。”巴老说到隐姓埋名时脸色微变,崇尚武勇的巴人落到那步田地,即使今天讲来,仍旧有些不太自然。
“两脉?”王翔惊奇道:“难道还有一姓逃了出来?”他内心惊奇不已,要知道这段历史是中国十大谜案之一,现在能够亲眼看见巴人直系后裔,亲耳听到当时的历史,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振奋人心的呢?
“对,跟随当时巴族一起的还有樊氏族人,他们也侥幸有人第一逃脱。”说到这里巴老脸色稍微舒缓,“我们两族逃出来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誊写族谱,叫后人不要忘记了这屈辱的逃亡和血海深仇。”
“砰”地一声,巴老拳头紧紧的擂在了木桌上,触手处陷入桌面寸许,看得王翔暗暗乍舌。
“血海深仇?”王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现在秦国也早就灭亡了,哪里还有什么仇恨呢?”
巴老摇摇头,轻轻道:“这个其间的复杂程度不是你现在能够想象的。”挥了挥手,有些意兴索然的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王翔见他突然没了兴趣,也只得站了起来,道:“巴老,时刻已经不早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
巴老一抬头,突地笑道:“是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么多的。”盯着王翔看了一会,直到王翔埋下头,才道:“进屋去吧,时辰不早了,该准备早饭了。”
两人还没进屋,莉莉就跑了出来,嗔道:“好哇,你们两个有什么悄悄话也不跟我讲。”
王翔“哈哈”一笑,道:“饿了,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