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米民营企业中不是名头最响,但实力绝不输给任何一方。
詹继东之前跟这家企业打的交道不是太多,虽然早就听说过杨贺凯这个人,但因没有关系,也就没有机会去认识。初次认识杨贺凯,还是在周书明初到贝湖的时候,大约是周书明当书记一年之后,威锋正在筹划第一次改制,完成由国有向民营的转轨。有一天,周书明叫詹继东一块去陪客人吃饭,说是京城来了几位贵客。
去了才知道,来的是部队几位首长,两位詹继东认识,其他都是陌生面孔。不过他们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父亲也是军人出身,那些首长便对他客客气气,让周书明很有面子。那天请客的自然是杨贺凯,两人第一次见面,杨贺凯中规中矩,在宋瀚林的介绍下恭恭敬敬向他敬了三大杯酒,自己也喝了三大杯。詹继东的印象里,那时的杨贺凯保持着军人气派,利落、干脆、说一不二,就连敬酒也是一股子豪爽气。那天饭桌上谈的自然是改制一事,相关方案早已呈到省里,只因牵扯到很多敏感问题,省里一直不好表态。尤其是股权转让和员工身份置换,当时在省里也很敏感,一些企业搞改制失败,引发不少社会问题,周书明自然也是小心翼翼,轻易不碰这个雷区,经常把杨凌峰和省政府这方面的动议给打回去。
不过那天酒宴上,周书明倒是态度坚决,表示坚决支持改制。詹继东想,这可能跟几位首长的态度有关,首长们也不藏着掖着,态度鲜明地支持一张卡,期望通过改制,能给他松绑,让他轻装上阵,将这家军工企业打造得更好。
何明佳是那天餐桌上唯一的女宾,当时她还穿着军装,身份是某政治部歌舞团舞蹈演员,当时好像有个独舞刚刚在部队调演中获了一等奖,那天饭桌上好几次都谈及此话题,何明佳显得很兴奋,何明佳虽然名字很一般,但人绝对是靓丽的,其实在部队文工团里哪会有丑的?
詹继东隐隐感觉着,何明佳似乎跟其中一位首长关系不一般,尽管何明佳一直称那位首长叔叔,可女人的眼睛往往会泄密,越是那种密不告人的关系,女人藏起来就越难,这点上她们可能永远也比不了男人。但这种瞎猜很危险,也极不道德,一旦弄错,那就不只是自己心灵猥琐。詹继东也仅仅是脑子里那么一闪,就将那个浑蛋念头驱逐了出去。
不过那天何明佳给他留下的影响还是很深刻。再次见杨贺凯时,杨凌峰已经走了,陆政东来了,詹继东也成了副书记。
杨贺凯因为土地问题跟地方发生冲突,迟迟协调不下来,才找到周书明这里。周书明把詹继东叫去,因为纠纷地段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周书明让他做工作,说能让步就让点步,都是为了发展,再说威锋在当地,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当地。詹继东陪杨贺凯去了现场,经过两天协商,双方达成协议,地方方面作了大的让步,被农民切断的三条施工通道重新开通,威锋也作了妥协,除提高对当地农民的占地补偿外,施工所有原材料,沙浆水泥石子等,能用当地的尽量从当地采购,这样也算给农民增了收。但詹继东心里清楚,真正的受益者还是威锋,威锋在此次调解中至少获利两千万以上,还不包括排除干扰加快工期带来的收益。
也是在那次之后,杨贺凯给詹继东出了道难题。詹继东回到省里不久,央林芝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人给她送去一大笔钱,还有一套房。那个时候央林芝和他才在一起不久。
詹继东一听吓坏了,忙问送礼者是什么人,央林芝说是一男一女,女的叫何明佳,自称是书明书记的老朋友。一听何明佳,詹继东越发紧张,当天夜里就见了何明佳,何明佳居然说不出那男的叫什么,詹继东描述了几遍杨贺凯的样子,何明佳都说不是,只道那男人长得笔挺,非常帅气,个子也奇高,看上去像是保镖。肯定不是杨贺凯,杨贺凯还没詹继东高,但会是谁呢?再问送来的钱数,詹继东真是慌得不能再慌,何明佳居然一次性送给央林芝一百五十万,一共三张卡,每张卡上各五十万!
那笔钱难坏了詹继东,按说他是绝对不能收的,必须退回去。不只是数额太大,关键是詹继东怕杨贺凯这个人。但凡根基太深的人,打交道时就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这是詹继东多年总结出的经验,而且越是有深厚背景的人,就越不能有金钱上的往来,你可以为他办事,办任何事都行,但绝不能拿任何回报。拿了,你这双手就永远不再是你自己的手,而成了别人搂钱的耙子!
不拿又怎么办,退,退给谁呢?何明佳很神秘,送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甭说央林芝不知她去了哪,就连詹继东,也很难知道她的行踪。明知这钱跟杨贺凯有关,但人家压根没出面,詹继东能退给杨贺凯吗?后来再一想,这钱就越发不能退了,杨贺凯为什么让何明佳去送,何明佳为什么又要明着告诉央林芝,她是书明书记的朋友?况且,何明佳怎么知道他跟央林芝的关系,这里面不都藏着一个周书明吗?
詹继东最终还是收了那笔钱!
这笔钱一直压在他心里,好在那次之后,杨贺凯再也没找过他。
后来他到京城运作需要不少钱,想来想去觉得这笔钱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就把这笔钱动用了。
至于何明佳,詹继东听说了一些传闻。
对这些传闻,詹继东以前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无,绝不信其有。
这笔钱詹继东一直没有动,直到后来京城里跑关系急需钱,于是这笔钱就花在了京城。现在不同,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有人已经盯上了何明佳。
晚上八点,杨贺凯来到宾馆,中规中矩跟詹继东问了好,坐下。
“书记突然召见我,是有什么急事吧?”
杨贺凯也不躲躲闪闪,他了解詹继东,更懂得怎样跟詹继东说话。在他心目中,詹继东是最最好打交道的人,但也是最最难打交道的人。
“是有急事,央林芝被撞成重伤,深度昏迷中。”
詹继东更直截了当。说完,目光变暗。
杨贺凯似是怔了一下,脸上也滑过一道冰凉,沉默半天,他道:“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错听了呢。”又骂一句,“王八蛋!”拳头狠狠地砸在沙发上。
“有人找他了解那一百五十万,还有何明佳。”詹继东紧跟着说,说完,目光定格在杨贺凯脸上。
“什么一百五十万?”杨贺凯像是很吃惊。
詹继东也不回避:“当年何明佳给央林芝送过一笔钱,还有一套房。”
“省长肯定搞错了吧,这事我从没听说,一定是央林芝开玩笑,何明佳怎么会送钱给她呢,那不是害她吗?送几件好衣服倒有可能。”
“真的搞错了?”
“书记别信这种话,没影子的事。何明佳自己都缺钱花呢,哪有闲钱送别人,前段时间还从我这里借了几百万,说是周转。”
“哦。”詹继东动动身子,这段哑谜让他定了心,那一百五十万自此再也不存在了,会像风一样飘得无影无踪。这就是规矩,懂得这些规矩,你才能把事业做大。杨贺凯能将威锋做到现在,他心里的规矩绝不止这一条。
但这并不是他来的目的,他来这里绝不是洗清自己,不是!那两一百五十百万,就算将来查出来,也不能将他怎样,这点把握詹继东还是有的。况且现在央林芝昏迷不醒,想到这一层,詹继东心里很疼,但也很坚硬,有时候,人就是靠这种坚硬来渡过难关的。官场教会詹继东很多东西,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该发狠时,你必须狠。狠到连自己都觉得残忍,才能把许多事摆平。
詹继东是来找谜底的,有人找何明佳,只是想拿到他的把柄,这太简单了,不像是对方玩的游戏,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猫腻。
“他们也找过我。”杨贺凯突然说。
“什么?”詹继东被杨贺凯这句话惊住,对方找杨贺凯,这事让人不可思议。难道他们以为杨贺凯会倒戈?
“贝湖不是有一家招商引资的艾琳贝湖吗?那让个别人坐立不安,书记您偏巧又知道一些东西。”
詹继东再次吃惊,他怎么没把二者联系起来?
杨贺凯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转身面对住詹继东:“书记还是放心吧,我这边啥事也没,现在没,将来也不会有。倒是那家企业,希望书记还是多留个心,既然有人怕,就证明里面名堂一定很多,可惜贺凯力量有限,不能帮书记查出内幕来。不过需要贺凯做什么,书记只管指示,贺凯定会全力以赴。威锋发展到现在,我最感谢的还是书记您和书明书记,没有你们威锋走不到今天。我杨贺凯绝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更不会背信弃义。”
詹继东失神地盯住杨贺凯,盯了好久,突然大笑着说:“贺凯,我这趟没白来,谢谢你!”
“书记太客气了,应该是贺凯谢谢您,放心吧,贺凯还有威锋,只会给您脸上贴金,绝不会成为您的负担。”说着,将一张卡递过来,“这次贺凯不能招待省长,请书记谅解,下次吧,下次贺凯给书记您摆开心宴。”
“好,等着你的开心宴。”詹继东说着,坚决地将卡推向杨贺凯。
杨贺凯道:“书记又多心了,这张卡跟我一样,不会乱讲话的。拿出来的东西,再让贺凯收回去,贺凯以后就别想再做事了。”
见詹继东迟疑,又沉下声音道,“没别的意思,林芝的事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不能向她表示什么,这点心意,怎么说她也是为了我……”
杨贺凯哽着嗓子,说不下去了……
再推,詹继东就有些于心不忍。很多时候礼就是这么收的,其实收礼有时候也是加深感情的一种方式,比如现在,这张意外中的卡,就一下拉近了他跟杨贺凯的感情。
回到省里,詹继东心里有了一个清楚的答案,有人找何明佳,目的并不只是对付他,更关键的,是在调查杨贺凯的威锋集团。而调查威锋集团的目的,就是想为兜住那家招来的艾琳贝湖保驾护航,就是想利用威锋集团封住他的嘴!
对方怕了,怕他拿那家其偶也做文章,更怕他借此翻出别的事。
詹继东脸上露出笑。既然对方如此害怕,那就证明,那家艾琳贝湖隐瞒掉的事实,也绝不仅仅是他掌握的那些……
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不但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杨贺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这让詹继东的心终于安稳了一些,詹继东现在怀疑,对方突然采取措施,可能跟周书明即将调走有关,而艾琳贝湖一直有人揪住不放,既然对方想摊牌,詹继东也不想再玩迷藏,索性大家都挑明了。
但是詹继东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运筹帷幄试图遏制对方时,又是一个炸雷在他头上响起!
姜敏赫要出事?!
詹继东回到省城没多久,纪检委一位副书记给他汇报工作,这位副书记大约也是觉得气味有点不太正常,借故到婉转地说了。詹继东一开始不相信,认为没这么邪乎。对姜敏赫虽然吃得不是太透,但拿姜敏赫做靶子,他还是认为夸张了点。于是笑着跟副书记说:“没这么严重吧,敏赫这同志,一向口碑不错啊。”
副书记略显吃力地道:“我对姜赫同志不太了解,但据五室的同志在会上讲,敏赫同志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
“会上?”詹继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正起脸色问,“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副书记不敢再打马虎眼,如实道:“马上要采取措施,已经跟省委周书记汇报过了,周书记点了头。”
“这么快?”詹继东的声音弱下去,脸色也一下灰暗,好一阵才木然的问道:“没有补救措施了?”
副书记慢慢摇了摇头。
副书记离开之后詹继东整个人如同下水的面条完全的软了!
一面是对着央林芝,一边是对着姜敏赫,这完全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詹继东非常清楚,罗志林在贝湖搞的那些东西都是姜敏赫给善后或者揩的屁股,姜敏赫自然知道很多内勤,要是……
詹继东不敢想象,詹继东有种捶胸顿足的感觉,人家是完全的有备而来,早就冲姜敏赫采取动作了,他居然还被封锁在消息之外。
贝湖高层间,很多关系都是极其微妙的,纪委书记洪志路看似很不好说话,实际也还是很注意的,别人都不怎么把他这个靠边站的副书记放在眼里,倒是洪志路依然如以前一般,两人平时也有走动,牵扯到一些干部的违规违纪,洪志路也能主动过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也会如实谈出自己看法。但这种关系毕竟比不得兰超华和周书明,也比不得陆政东和唐中凯以及杨启成,他和周书明之间渐行渐远就没有了根,这点詹继东心里很清楚,高层之间说穿了是面子上的尊重,温文尔雅的一种斗争。如果缺少某个纽带把双方紧密联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