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你是说我们家的人没有道德?”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母亲打断了郭敏的解释。
“说到道德,你应该知道她做过什么!”
“可是……”
“而且在昨晚那个时间,又下着那么大的雨,我们这儿根本别想找到人救她。这里可不比S市,在我们这儿,7点半外面就没人了,大家都习惯早睡,也都不喜欢管闲事。”
说得没错,王睿想,要不我也不会贸然设计这场谋杀了。
郭敏似乎失去了争辩的兴趣,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舒宁,你对你妈到底有多大的意见我不管。我只想说,她是你的妈。”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别光顾着说话,吃吧吃吧,菜都凉了。”父亲打起了圆场,但是没人理她。
郭敏望着母亲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跟你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始终不相信你妈会做那样的事。我是说诈骗。”
“她过去就爱编故事,你忘了吗?”
“我没忘。可她编的只是童话故事,她那是在给我们讲故事。舒宁,那跟诈骗完全不同。你过去还跟我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但现在……”
“郭敏,”母亲笑着问,“从我们分别到上两个礼拜在马路上偶尔碰到,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有十几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你的婚礼上,那时候你妈也在。”
“现在王睿都已经17岁了。我们已经有整整18年没见面了,郭敏,你对我妈的印象还停留在18年前。她早就不是当年的她了。她后来变得没人认识她。”
郭敏泄气地叹道:“好吧,我承认,时间是已经过去太久了。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这次来会碰到这样的事,我想我跟莫兰还是早点回去吧……”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口气变得有些冷淡。
“好,那我也就不留你了。”母亲正视她的好朋友,“家里碰到这样的事,的确也不方便留你们。看起来警察还会来找我们。”
“警察还会来?”王苑问道。
“警察是怎么说的?”王睿也问,其实她早就想开口问了,她实在是太想知道内情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插嘴。
母亲似乎有些迟疑。郭敏劝道:“警察早晚要来的,想瞒也瞒不住。”
“说的也是,好吧,反正她们也不是小孩了。”母亲分别看了一眼王睿和王苑,又夹了块鸭子放在郭敏的盘子里,“你还是吃一点吧,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今天回去我不拦你,但你至少得吃几口我们这里的土菜。”
“好吧。我吃。”郭敏笑了,这是她在饭桌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母亲看着郭敏咬下鸭子,才开始说话:“我们到了派出所后,他们就把我们带过去认尸,郭敏跟我一起,我们都看到了,是她。我们走出停尸房的时候,警察又问了我们一些关于她的事。他们已经知道她过去坐牢的经历了,他们好像觉得这案子还有必要作一些例行调查,所以可能今天下午或明天会来找我们。”
例行调查?王睿的心不自觉抽了一下,但她马上安慰自己。母亲说的是例行调查,例行的意思就是按照惯例走走形式,如果他们没发现什么,应该会很快收兵。
“找我们?我们包括谁?”王苑又问。
“是指我们家的人。他们说会找我们每个人问话。”
“他要找每个人问话?”父亲问。
“对。”
“好烦哪。”王苑抱怨。
“没关系,我想他们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郭敏安慰道,她现在已经从打击中慢慢恢复过来了。
可父亲却显得忧心忡忡。“如果他们对她的死因没什么疑义的话,好像没必要找每个人谈。我们跟她的死根本没关系。”他道。每次碰到什么事,最先开始制造不安气氛的总是父亲。他的怯懦有时候真让人恼火。
“谈就谈吧。要来总要来的,我们也没办法。”母亲道。
相比之下,母亲冷静而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令王睿心安。虽然她极其讨厌母亲,但在很多事上,她仍然相信母亲的判断。
“舒宁,你记得吗?警察今天问过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们是不是丢了什么。”郭敏忽然想起来。
“丢了什么?”王睿不自觉地重复。
“我可什么都没丢。其实,昨晚我就仔细检查过了,倒是你,你该好好查一查,你中学时就是出名的马大哈。我记得你曾经反穿衬衫到学校来上课,商标在外面飘都不知道,笑死人了。”
郭敏白了她一眼,小声嗔怪:“都那么久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王睿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母亲什么都没丢。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根项链仍在她抽屉里?想不到老太婆跑到母亲的房间竟然会找不到项链!已经给了她钥匙,告诉她在哪里,她也没找到,要说她不是酒鬼,脑容量还跟正常人一般大,这真的难以让人信服。不过谢天谢地,总算郭敏今天就要回去了,如此一来,她们应该不会再去找那个什么行家来鉴定宝石的真伪了吧?
“你等会儿好好去查查,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母亲再次提醒。
“行了,警察不过是随便说一句,你妈没你说的那么不堪。”郭敏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随便你喽。”
这时莫兰说话了。
“我昨晚上倒是发现少了一件东西。”
她的话让所有人一愣。
“少了什么?”王苑问。
“莫兰,这么小的事就不要说了。”郭敏似乎也知道。
“不不,你让她说。”母亲道。
“真的是小东西。是两根香蕉。”莫兰道。
香蕉?王睿的脑海里立刻闪现昨晚她到花房时的场景,她踩到了香蕉皮上,原来香蕉是莫兰的,她一直以为是母亲房间的。话说回来,母亲的房间也有香蕉。
“两根香蕉?你会不会是自己吃了后来又忘了?要不就是你数错了吧?”王苑用调羹从大碗里捞起一个红烧鸭掌啃了起来。
“香蕉是你妈妈送到我们房间的,一共就两根,我不喜欢吃香蕉,所以没吃过,我妈也没吃过,但昨晚我发现香蕉不见了。”莫兰喝了一口汤道,“我记得我们的房门是没锁的,一转把手就能进去。”
“你是说她到你的房间偷了两根香蕉?”王苑舔着满身酱汁的调羹问道。
王睿想,在这个房间里,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相信外婆真的是偷了香蕉,但她实在觉得这不是个聪明的贼所为。还有,她为什么要去莫兰的房间?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拿香蕉?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香蕉真的是少了。”莫兰也是一脸疑惑。
“妈,我记得你的房间里也有香蕉,你的香蕉有没有少?”王睿问。
“不知道,谁会去注意香蕉有几个。”母亲又问莫兰,“还有没有少了别的东西?”
“没有了。”
“她是不是想要回那个洋娃娃?”王睿突然想到。
“洋娃娃?什么洋娃娃?”王苑好奇地看着王睿。
“昨天她送了莫兰一个洋娃娃。就在走廊上。”
“是不是有两根小辫子的那个?”母亲问莫兰。
“是的。她说那是她自己做的。有点脏。我想洗一下,我妈还不让。”莫兰轻轻皱了下眉。
“这些年来,她竟还藏着这个洋娃娃。”母亲道。
“这个娃娃有什么问题吗……”王苑朝母亲望去。
王睿也很想知道,因为看母亲的神情,她感觉这个娃娃颇有些来历。
“其实它不是你外婆做的,”郭敏道,“它是我跟你妈妈一起做的。那是我们送给她的三八节礼物,其实现在想想送娃娃真的不合适,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怎么会想到送娃娃。”
“你怎么忘了?因为我妈很喜欢洋娃娃,她喜欢拿洋娃娃当家里的摆设。”
“哦,对了,好像是这样。时间太久了,我都已经完全没印象了。”郭敏道。
“可为什么不能洗?”莫兰又插了一句。
“因为它还有旧日的味道,洗了就没了。”郭敏道。
母亲低声笑起来。
“莫兰,你妈好酸啊。我支持你把它丢进水池里好好洗一下,最好再用消毒药水浸几个小时,她整天带着它四处流浪,上面一定都是细菌。”
“我已经把它装到塑料袋去了。要洗也回家洗吧。我想吃完午饭就走了。”郭敏道。
“这么快!”
“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让孩子他爸到车站去接我们。”郭敏说着站了起来,“我现在先去给他打个电话。”
“好,随你。”母亲放下了筷子,“我也吃好了。”
这时,外面又响起了“叮咚”的门铃声。
“好烦,又是谁啊。”王苑皱起了眉头。
王睿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今天早上来过的两个警察。她刚想回头叫母亲,后者已经迎了出来。
“你们来得可真快。我们才回来没多久。”母亲道。
“我知道,本来想等明天再过来的,但刚刚法医报告已经出来了,因为报告里有一些疑问,所以我想还是特地来跑一趟比较好。”周警官声音沙哑地说。
疑问?王睿觉得自己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那就进来说吧。王睿,别像木头桩子那样挡着门!”母亲将她推到一边,将门开直了,周警官和他的同事小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人都在吧?”周警官问母亲。
“都在都在。不过,我朋友和她女儿马上就要回去了。”
“对了,她们住在S市。”周警官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朝饭厅望去,郭敏和莫兰正从里面走出来。
“周警官,我们得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有我家的电话号码。”郭敏道。
“电话?是的是的,不过……”周警官稍稍停顿了一下,“你恐怕现在还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郭敏和母亲同时一愣。
“因为法医发现罗采芹的后脑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她的死亡时间是,9月30日晚上7点至8点之间。我们得一一核实你们每一位的不在场证明。”
被击打?王睿不记得自己打过外婆,也不记得外婆的身上有过血。不,等等,那时候屋子里没开灯,她是在黑暗中把外婆的头按进水池的,后来她又跑到了雨里,接着又跳进了河,最后就连把外婆的尸体运到河边,她也是冒雨进行的,所以即使她身上沾到过血,也早就被水冲走了。可警察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有人打过外婆的后脑,是谁?难道警察怀疑是我们家的某个人?
“被击打?”郭敏问。
“就是说,她在死前遭到过袭击,有人用什么东西打了她的后脑,她应该曾经因此昏厥过。另外,经尸体解剖,我们发现她体内几乎没有酒精成分,这跟你们说的不符,所以我们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周警官道。
莫兰朝王睿望过来,我没猜错吧?她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王睿现在可没心思去呼应她,她别过头去不加理会。
“没有酒精成分?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愕然。
父亲和王苑也从饭厅走了出来。
“还是请警官们去客厅坐吧。”父亲对母亲说。
“好,这边走。”母亲走到前面引路,又回头吩咐王睿,“泡两杯茶去。”
几分钟后,当王睿端着茶走进客厅时,所有人都围坐在客厅的沙发旁边,正在专心致志地听周警官报告尸体检验的结果。
“你是说,她没在酗酒?”母亲问的问题,就跟她之前问莫兰的一模一样。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她的身体状况基本良好,除了骨刺严重,有脂肪肝和胆结石外,没什么其它问题。”
“她被人打昏,又没有喝过酒,那你的意思是不是……”郭敏已经猜到了,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
“她一定是喝醉了酒,昏头昏脑,自己把头撞到了什么地方!”
“舒宁,你没听周警官说吗?你妈没有酗酒。”
“她可能只是昨天没喝。”
“不,法医说,她很少喝酒,或者几乎不喝。酗酒的人,身体一定会出现某些反应,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这是医学上的事。我们只负责破案。”周警官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母亲说,“现在的事实是,罗采芹不存在酗酒的习惯。”
罗采芹不存在酗酒的习惯。
假如外婆没有喝酒,那天为什么她会像死人那样倒在花房的地板上?她当时的确没死,王睿记得自己把外婆的头按进水池的时候,外婆的身体还有明显的抗争,虽然力量很小,但的确是动过。那她为什么会躺在那里?难道是被打昏了?如果有人在她谋杀外婆之前打昏了外婆,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哈,真是笑话!”母亲声音尖锐,“这些年,她一直都拿着个酒瓶,她第二次坐牢还是因为在人家家里偷东西喝醉了酒才被抓的,而现在你却跟我说,她根本不喝酒。这真是太荒谬了!”
“舒宁,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她变成这样的!我才不信她愿意每天装出一副醉态过日子!”郭敏毫不留情地数落母亲,母亲想反驳,周警官却说了下去。
“由于罗采芹现在有他杀的嫌疑,所以要重新开始调查整个案子。很抱歉,郭女士,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难道我也是嫌疑人?”郭敏愕然地问。
“罗采芹在附近没有别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