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郭敏想拉女儿的衣袖,却被梁律师阻止了。
“你们不用回避。”
“不用?”母亲愕然地回头看看郭敏,后者也很惊讶。
“是这样的,罗采芹说,宣读遗嘱的时候,舒宁家的所有人都必须在场,她特指住在舒宁家的所有人。你们虽然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但是你们住在这里,所以不用回避。”
客厅里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条件。
“她到底留下了什么遗嘱?”母亲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地问。
梁律师刚想说,母亲又抢先道:“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警察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罗采芹也希望警察能旁听这个遗嘱。再说,我听说罗采芹的死因有疑点,所以警官在场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年轻的梁律师沉稳地说。
“也对!就算他现在不在场。一两个小时后,他照样也会知道!”母亲瘪了下嘴,烦躁地说,“好了,快说吧。天都快黑了。”
“好,我抓紧时间。”梁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首先宣布罗采芹的遗产,她在银行的存款是——20元。”
客厅里响起一阵嗤笑。听了这个让人乍舌的数字,就连王睿一直绷紧的神经也骤然放松了。这个数字应该是在预料之中。外婆只是个靠要饭卫生的老乞丐而且,其实她根本连银行账户都不应该有,但同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有20块钱的外婆还请什么律师,留什么遗嘱啊!
“这笔巨款她留给了谁?可不要说是留给我的。”母亲大声笑道。
“别担心,那是留给我的。那是她给我的律师费。在她死了之后,这笔钱将会转到我的账上。”梁律师一本正经地说。
“20元!”王苑尖叫,“你连20元的官司都肯打?”
“很简单,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很感激她肯用我。”梁律师朝王苑微笑,随即又把目光移回到他手里的文件上,“她另有一幅郑板桥的真迹和一条珍珠项链,外加一个金刚石挂坠。”
母亲眯起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她有郑板桥的真迹?……还有……”
“这两件物品她给我看过后,我找专家鉴定过,都是真的,两件都价值不菲。”梁律师平静地说,“那幅画已经由我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至于那条项链……”梁律师朝周警官望去,“她说它是她的护身符,她不会随便摘下,所以应该仍在尸体上,如果没有的话……”
王睿没听见梁律师后面说什么,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幅画已经被梁律师放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那么十多天前,她从净月堂阶梯下面找到的那幅画是什么?难道是赝品?!看来它也只能是赝品了!赝品!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设计了这么久,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赝品!该死的!赝品为什么还要藏那么好!
她瘫坐在座位上,浑身发软,呼吸微弱,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她还真的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时候,她听到母亲在提问:“她怎么会有郑板桥的真迹?”
“她是怎么得到的,我就不知道了。她把画和项链一起留给了她的大外孙女王睿。请问,哪位是……”梁律师环顾四周,当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时,他才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王睿?为什么是她?”王苑第一个作出反应。
这真是晴天霹雳!原来,外婆竟然把画和项链都留给了她!她本来以为自己完全失败了,她费尽心机结果空忙了一场,但现在,竟突然又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扭转!天哪,幸好我有足够强壮的心脏,她觉得好像在参加接力赛,砰砰,砰砰……
“王睿,恭喜你。”父亲朝她投来温和的一瞥。
“哦,爸爸……”她禁不住朝父亲傻笑,心想,也许她不该杀死外婆,但如果不杀死外婆,就不可能得到遗产。是她的行为推动了事情的发展。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只是假如能让别人动手,岂不是更好?
“她还有没有别的遗产?”王苑口气很冲地问梁律师。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了。”梁律师收起了那张纸。
屋子里又安静了两秒钟。
“为什么是王睿?!为什么!王睿,你做过什么?为什么!”王苑恶狠狠地朝她嚷道。
她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我也觉得这份遗嘱有问题。梁律师,我母亲跟我的大女儿平时几乎没有接触,我都怀疑她是否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她怎么可能把遗产都留给她?”
“她是叫王睿吗?睿智的睿?你看这写得对吗?”梁律师把文件递到母亲面前,在上面指了指王睿的名字。
显然,字写得很正确。母亲撇了撇嘴,快速扫了她一眼,又道:“我还是觉得这样的遗嘱完全是胡闹。”
“请放心,立遗嘱的过程是符合法律程序的,而且,罗采芹女士当时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头脑清晰,表达清楚,逻辑性很强。”梁律师把那份文件又塞回了公文包,“只要符合程序,那就应该尊重死者的意愿。当然,罗采芹还有一条附加条款。”
“附加条款?”母亲马上又来了兴趣。
“她嘱咐我要在她的案子结案后再宣布。”
母亲皱起眉,泄气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认真跟她讨论过她的遗嘱,她坚持要这么做,所以我也无能为力。——王睿,”梁律师在叫她。
“到。”她傻乎乎地回应。
“你外婆把项链和画同时留给了你,但是指定你必须满了18岁才能真正获得那幅画。至于那条项链,她说假如她死之后发现丢失了,就得由你自己去找。”
“找?”她道。
“她预计项链会丢失。她认为有人会为了那个挂坠杀她。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信。”梁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她接过信的时候,觉得那封信就像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烫得怕人。
“这是她写给我的?她是,是什么时候写的?”她傻里傻气地问。
“是在我告诉她化验结果后的第二天。就是那碗方便面。我刚刚说过,方便面被加了除草剂。”
“可是,我还是觉得……”她还想说什么,梁律师却拎起了公文包。
“你先看信,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找我。我这几天住在你们附近的那家胜利旅社。”梁律师准备打道回府了。
“我也该走了。梁律师,我送你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我们会路过那家旅社。”周警官热情地说。
梁律师立刻同意。
“那就太谢谢了。”
几分钟后,王睿撇开家里人,拿着那封信独自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她关好门,拆开了信。信封大概是梁律师提供的,所以很干净,而里面的信纸却很脏,横条的写字栏旁边还有好几个黑色手印和几块明显的油污。
信的全文如下:
“王睿:
我亲爱的外孙女,你好。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你可怜的老外婆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我已经快70岁了,也到了会跟死神常常碰头的时候了,我真希望能够像别人一样,在一张铺着漂亮床单的大床上舒服地躺着,然后看着窗外飘落的枫叶,静静地死去。但是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落到我的头上的,我早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的命从认识你外公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完全改变了。
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嫁错男人比什么都糟糕。我认识你外公的时候,他就是个野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的人,我告诉他我家里有财产,他相信了。这事当然是假的,当时我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承认我有时候不诚实,但我没想到,他就是为此才跟我结婚的。后来,他发现我骗了他,就开始对我不忠,并且还不断在你妈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知道,他早就想跟我离婚了,但是,离婚就得分财产,而且,他不想因此染上坏名声,他是很要面子的人,他宁愿这么拖着。我鄙视他这爱面子的臭德性,却也佩服他的忍耐力。其实,比起离婚,他更希望我死。有那么一阵子,他总是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有一次,他还曾经把我的头闷在被子里,我差点被闷死,后来我在吵架时点到了这件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敢做同样的事了。你外公的另一个特点是,他没胆量,他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人。
后来,他改变了方法,他开始挑拨我跟你妈的关系。我马上就看了出来,于是在我坐牢之前的好些年,我们都在拼命讨好你妈,我们总希望你妈能站在自己那边。所以你妈后来变得如此冷酷自私,我们也有责任,是我们把她宠成那样的。不过,我现在发现,她已经越来越像你外公了,她几乎就是他的翻版。这对我来说,真是个莫大的遗憾。付出全身心抚养的孩子,最后竟然是头吃人的狼。
我出狱后,你妈和外公拒绝跟我来往,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个没任何油水可榨的废物。我也确实丧失了生活的目标,过去,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让你妈和你外公过得幸福满足,现在我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废物,这不假。可我也是有钱人。你妈和外公都不知道我会真的拥有一笔财产。我想律师先生已经告诉你,我给你留下了什么。是的,我准备让你成为我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你或许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挑选你。孩子,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我年轻时跟你差不多,不漂亮,不开心,心里有梦想却无法实现,因为所有人都阻止你去实现,所有人都认为你该按照他们的意愿去生活。所以,我才学会了撒谎。其实有时候,谎言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我从没撒谎害过任何人,或者骗过一分钱。
我不喜欢王苑,因为她看上去就像你外公。出众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的却是猪一般的个性、自私懒惰肤浅愚蠢骄横,她完全没有自己的特色,她很美丽这不假,不过也够俗气,我一眼就能看穿她。我从来不觉得她很出色,也不觉得她会成大器,只有你妈这样只重外表的人才会把她当个宝。真遗憾,我本来以为她当了妈以后会改变的,可惜没有。
好吧,啰嗦了一大堆,现在来说说遗产的事。
遗产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郑板桥的真迹,那是幅好画,现在它由律师先生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那很保险。等你满了18岁,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想办法把它出手,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第二部分是一条项链,不过值钱的是那个挂坠,那曾经是雍正年间宫廷贵妃用过的东西,别管它是怎么来的,它是我的护身符,我一直戴着它。但是,我必须得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挂坠有可能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我始终怀疑,有人为了那个挂坠在找我的麻烦。但我不知道是谁。如果你想得到它,你得自己去找。放心,找它并不难,它应该就在你家的某个人身上。我说得再明确一点,它应该就在你父母或你妹妹的身上。不会再有别人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项链的存在,但我能肯定就是他们三者之一。
别把你父亲撇开。我不想挑拨你跟你父亲的关系。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一旦被别人抓住弱点,人就可能会丧失他的本性,对此,我有深切的体会。你父亲也是,他也许是个好人,但也做过不少不该做的事。很遗憾,我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当然是个不该存在的人,他不想看见我,同时他也很需要钱。
你拿到挂坠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戴上它,它会给你带来好运,也可以卖了它,它非常值钱,你会发现为它付出任何努力,都物有所值。
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你母亲都是让你来打发我,我们两个也是这个家里说话最多的人。所以我很了解你,我知道虽然你看上去冷漠又迟钝,实际上却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只不过你跟我一样,在该理智的时候,却常常被感情蒙蔽。当然,你还年轻,还需要磨练,有很多事,我也是到了老年之后才想明白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上了牌桌,六亲不认,”我希望你能把寻找挂坠的事当成一次牌局,只要有这样的心态,你就能找到它。我希望你能证明你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这得靠行动,不是靠嘴。
不过当然,如果你出于对他们的感情,愿意将它双手奉上,我也不反对。有个和睦的家庭,比什么都强。
话说得差不多了。我祝你好运。
你的外婆罗采芹”
信看完了,王睿觉得有种虚脱的感觉。
她没想到,外婆,这个被她亲手推进地狱的人,却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看重她的人,外婆说的,靠行动,不是靠嘴。外婆现在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她,就是最清楚的证明,外婆看重她,喜欢她,甚至还爱她!
外面的天全黑了。她的房间没有开灯,她的床正对着镜子,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灰败肥胖的脸,觉得就像个魔鬼。而这个房间就像个人间地狱。
也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