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了,治不好,家里欠了很多钱,我到处找人借,可是没人肯借……”说着说着,他竟象个孩子一样哭了
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前两天才收到你的信,我跑了30多里路,村里没电话,也没车,有时候连电都没有,你以前留的电话号码
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他擤了一把鼻涕。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春节前才给他们写的信啊!我只知道责怪继父,我呢?为人子女,这么多年了,我又为
母亲做过什么?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母亲却在承受着病痛的煎熬。我问自己,何为孝?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把地址给我,我明天一早给你汇钱。”
“你回来看看你妈吧,她这几天一直叫你的名字。”
我擦了擦眼泪,是啊,年过完我离开她就是七年了,我该回去看看她了,在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恨是不能磨
灭的。我说:“好,你先把地址给我,我在车上带钱不方便。”
他把地址告诉我,果真是在卧岭村。然后,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下去查车票,如果明天有火车,我明天就回去。”
“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你照顾好我妈,告诉她……我要订婚了。”
“就是你在信里说起的那个医生,是吗?”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某种失落,让我好生厌恶。
“是的。”
“那你们会一起回来吗?”
我有些不耐烦的说:“不知道,再说吧,我挂了,一定要照顾好我妈,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挂完电话以后我开始查火车票,明天晚上十点四十有一趟车,于是我给启凡打电话让他去帮我买火车票,他
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母亲重病,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启凡把票买回来天已经很黑了,他说春运虽然过了,可是车票依然紧张,连座位票都买不到,只能到车上去
看能不能补到卧铺。他看着我,突然一脸严肃的说:“七月,你会不会跑了就不回来了?”
我一边把衣服装进背包里一边说:“傻瓜,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再说咱们订婚也要跟我妈说的吧?她病得很
厉害,我得回去看看,我都七年没回去了,说不过去的。”
“那也是,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火车,我实在不放心。”
“切,票买回来了才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一点诚意也没有。”
“可以临时去买票呀。”
我坐到他的腿上:“算了,你还有工作要忙,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一去差点就跟启凡成了永别。
启凡送我上火车,千交代万交代我一定要早点回来,路上要小心,到了马上给他打电话报平安。
车厢里不是很拥挤,我很快就找到了个座位,我隔着车窗向启凡挥手,火车启动的时候,我看见他跟着火车
小跑了一段,直到消失不见。
才过了三个站,就有许多人蜂拥的上车,车厢里开始变得太拥挤,我被人从座位上赶了起来,站都没地方站。
我去别的车厢看,一样的拥挤,我不得不挤在一节车厢的洗手间旁边的吸烟处,到处都堆满了人跟行李,地上是
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肮脏的果皮纸屑,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胃里面开始翻滚,我捂住手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
两口,克制住想呕吐的欲望。有人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在他们认为会抽烟的女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女人。
刚好有列车员经过,我叫住他问有没有卧铺补,他说暂时没有,如果有了马上告诉我,还说叫我别走开。
我打开手机看,快三点半了,想给启凡打电话又没信号,腿都站麻了,无奈在一个空隙处把包放下来,蜷着
腿坐在上面。这个时间正是人精神最疲乏的时候,他们都东倒西歪的挤在一起,有的人干脆铺个塑料袋坐在地上。
有一个男人把头斜过来重重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还打着呼噜,我推不动他,于是又只能站起来,一会儿站一会儿
坐,时间就象蜗牛一样艰难的爬着,我换了无数种可以换的姿势,浑身酸痛,心情烦躁到极点,心里仿佛有一团
即将被点燃的火焰,委屈得直想哭。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十点才补到一张卧铺,我把包塞到床底下,让自己扎扎实实地倒了下去,骨头都好似要散
架一般。
迷迷糊糊中听见手机在响,我以为是启凡打来的,我拿起来看,然后猛地一翻身坐了起来,我怀疑是在做梦,
我把手指放进嘴里使劲地咬了下去。我忘了接电话,呆呆的坐在那里,这个消失了近三个月的男人怎么突然又出
现了?
电话停了以后,我仍怀疑是在做梦,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电话,我刚准备查看,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对着屏
幕上他的名字傻笑起来,我终于相信,是他回来了,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
“七月……”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只是想笑,而且特别想笑,于是我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
我依然在笑。
我的样子反而吓到了他,他说:“你怎么了?七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很好。”我终于忍住笑开口说话。
“那你干嘛一直笑?”
“可原,是你吗?”
“是我,七月,我在北京出了点事,今天刚准备回去,晚上的飞机,我想见你,我想马上就把你抱在怀里,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七月。”
“……你还活着……”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是的,我还活着。七月,你到机场接我,好吗?我想第一眼就看见你。”
“我在火车上,我妈病了,我回去看她。”
信号开始不稳定,温可原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停的来回走动,我怕突然断线,他又象上次一样消失让我措
手不及。他问我母亲家在什么地方,我迅速的把地址告诉他,然后电话断线,温可原的声音消失不见,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地址,手机显示“搜索网络,紧急呼叫。”我心乱如麻,我在乎这个男人,我不管这是不
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4 火车到站是在深夜三点,我给温可原打电话,语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然后我又给启凡打电话,他正
在睡觉。他说我写给忆南的信今天被退了回来,他本来是要告诉我的,可我的电话一直没有信号,我问他什么原
因信被退回来,他说是查无此人。我奇怪着,怎么会查无此人呢?就算忆南不在,父亲也可以收信的啊,明明知
道信是我写的,我前些年给忆南写信收到的呀,他们会不会也象母亲一样搬家了?可如果搬的不是很远的话,也
会有人帮忙转交的,不可能是查无此人的,是不是忆南根本就不想看我的信?可是为什么呢?没有理由的,我胡
乱猜测着,启凡说有可能是搬走了。
我连夜包了一辆Taxi去镇上,司机是个很健谈的男人,我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老想着忆南的信
为什么会因为查无此人而被退回来。
到镇上已经四点多,镇上的空气很冷,我坐在车里开着暖气依然感觉外面寒气逼人。所有的人都睡了,整个
镇显得特别凄冷。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了解这里的人的生活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是个镇,
但因偏僻,地势之劣,祖祖辈辈依然过着面朝黄土的日子,晚上不超过十一点,家家户户都关灯睡觉了。夏天还
好一些,还会有人坐在门口乘凉聊天。我想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叫旅社开门也麻烦,倒不如直接包车去卧岭村,
谁知道我刚一开口,司机就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去,给他再多钱他也不肯,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太
晚了。无奈我只好在镇上先住下来,他还算蛮热心,帮我叫旅社的门,叫了好久,把镇上的狗都叫得一起吠了起
来,才有人磨磨蹭蹭的来开门。住在二楼一个很小的单人间,设备很差,什么都没有,连卫生间都没有,可能因
为很久没人住,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霉味。我只脱了外套就蜷缩在冰凉的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直往被子里钻。
我蜷缩成一团,不敢把头蒙进被子里,因为被子上有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我觉得身体都快要被冻僵了。也许是
太久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火车的原因,在不知不觉中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概在十点多接到温可原的电话,他说在火车上,明天早上八点到。他居然来这里了,这个疯子。
挂完电话,我睡意全无,心情也觉得很舒畅,我披上外套起身去推开窗户,顿时一股暖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闭上眼睛贪婪的吸了几口,浑身暖洋洋的。我靠在窗前安静的看着路上的人,七年没回来了,这里还是没什么
改变,只是多了几幢楼房和几间店面。我记得以前若是现在应该还在下雪,现在看来似乎好久都没下过雪了,虽
然很冷,但是有暖暖的阳光。远离城市的喧嚣,这一刻觉得宁静。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去刷牙洗脸,卫生间是二楼公用的,也是如此的简陋,三个水龙头就坏了两个,唯一一
个好的还关不紧,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墙上的一面镜子从中间裂开一条缝,上面很多灰尘,照得人五
官扭曲。这里的水实在是凉,没一会儿就感觉手指生痛,近乎僵硬。
我从包里拿出件毛衣穿在里面,我该找个地方先吃饭,下楼的时候看见一家人围着火盆在吃饭,想必是旅社
的老板一家。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问我还要不要再住,我说要,我还要等一个朋友,我问她有没有好一点的房间,
她说下午帮我换到207 去,那里面有卫生间,电视。我刚准备离开,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噢!你就
是那个,那个,刘春秀的女儿吧?你回来了?快十年了吧?”
我微笑着:“是啊,我回来了。”
她热情的说着:“来,来,坐下一起吃饭吧,没什么好吃的。”
“不了,谢谢你。”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说:“这孩子变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瞧瞧,从城里回来可就是不一样……”
我随便找了家饭馆要了份萝卜炖牛肉,有几个妇女围着火盆在边织毛衣边聊天,只听其中一个说:“是啊,
是有这么回事啊,我男人说他昨天从那里回来时亲耳听到了。”
“真的?”另一个问。
“那还有假。”
“这次又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你说那口钟怎么也没人去搞掉啊?”
“怎么没有?听人说年前就有人去看过了,可是整个庙里面找遍了就是没看到有钟。”
“那就真是邪了。”
这时,一个孩子跑过来叫其中一个妇女回家吃饭,她们就全都各自回家了。我隐约听出来是讲一间寺庙里面
关于一口钟的事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饭后,觉得身子暖和了很多,我决定去看一下以前住的地方。那间屋子显然已经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幢刚建不久的楼房,我正在纳闷的时候,隔壁一间矮房子里走出一个老婆婆,她扶着墙壁擤了一把鼻涕,然
后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一下。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我惊喜的叫她:“七婆。”
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我,看她的神情,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七婆,我是七月呀,春秀的女儿,我回来了。”
她端详了我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也一把抓住我的手:“七月啊,天那,你回来了?十多年了吧?都长这么
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快,屋里坐,我烧了火呢。”
我跟七婆进屋,把手套取下来,坐在火盆边取暖,七婆带上眼镜开始纳鞋底。我说:“七婆,你都这么大年
纪了还自己纳鞋底?”
她露住慈祥的笑容说:“我啊,趁着现在还能做得动就自己做,再过几年啊,想做都做不动啰。”
“七婆,你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老啦,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
我问她:“七婆,你知道我妈他们是为了什么搬走的吗?”
“房子被火烧了。”
我心里一惊:“被火烧了?”
“是啊。”
“怎么烧的?”
七婆停下手里的活,仿佛在回忆着:“谁知道呢,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很晚了,大家都睡了,我就听见外面
该很吵,有人又哭又叫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来出去看,就看见你们家着火了,你妈跟你桂叔在路上又
哭又喊,大家都看傻了,后来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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